第49章 ☆、還珠案結(三)
月挂中天,乾清宮內,永琪奉诏夤夜而來。見到乾隆,他行禮道:“永琪見過皇阿瑪。”
乾隆示意永琪起身落座。彼時,乾隆正手握毛筆,在宣紙上作畫。片刻過後,乾隆提起毛筆,說道:“看看朕的這幅畫如何?”
永琪起身上前,走到乾隆身邊。宣紙上,梧桐樹旁飛着一只小燕子。所謂‘鳳栖梧’,只有鳳凰才會栖于梧桐樹上。永琪說道:“阿瑪筆下的梧桐,枝繁葉茂,這只小燕子又能在空中自由翺翔,意境深遠。”
乾隆将筆擱在筆架上,先自走出了乾清宮,永琪緊随其後。二人坐在禦階上,乾隆側過頭看着永琪,問道:“你身子可還受得住?”
永琪回道:“阿瑪不必擔憂,兒子的寒症已然痊愈。”
乾隆輕輕颔首,而後說道:“阿瑪召你來,只想問你一句話。”
永琪道:“阿瑪請講。”
乾隆略作思忖,問道:“若是朕讓那只小燕子栖于梧桐之上,你可願意?”
永琪笑了,起身脫下身上狐裘,披到了乾隆身上,而後重又坐下說道:“夜裏涼,阿瑪要當心。”
乾隆看了一眼身上的狐裘,對這個兒子越發滿意,他繼續說道:“你為了小燕子,不惜頂撞朕……很希望她能做你的福晉吧?”
永琪嘴角微挑,看着這漆黑的夜,說道:“阿瑪,有些時候,喜歡也不一定要得到,對嗎?”
乾隆不置可否,他坐擁天下,極少會想起‘放手’這兩個字。
永琪繼續說道:“兒子恐怕陪不了她一生一世,又何必勉強留她在宮裏……”
乾隆問道:“如此說來,你甘心情願放棄?”
永琪面色凝重,回道:“兒子不敢欺瞞阿瑪,兒子不甘心!可惜……”他抿了抿嘴唇,而後說道,“不甘心卻又不得不放棄,有些抱憾罷了。”
“永琪……”看着自己的兒子,乾隆有些心疼。
永琪釋然一笑,說道:“阿瑪的畫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小燕子,終究不是鳳凰,即便勉強讓她栖息在梧桐樹上,她也不會快樂。”
乾廬哼’了一聲道:“你倒是放得下!”
永琪恭敬說道:“倘若兒子身子硬朗,會想辦法讓這只小燕子甘心變作鳳凰,栖于梧桐樹上。退一步講,即便她仍舊是只燕子,兒子也可做她一生的屏障。可惜,假若兒子很快病發不治,獨獨留下小燕子,兒子不忍心。”
“若是她甘心情願呢?”
永琪苦笑一聲,說道:“兒子也曾想過,自私一次,留她在身邊。到頭來,終究還是覺着,這偌大的皇宮并不适合自由自在的燕子。在宮外,她有可庇護她一生的哥哥,一定會更快活。”他突然間跪在乾隆身前,懇求道,“阿瑪,若是可能,求您下一道聖旨,放小燕子出宮吧!”
乾隆呢喃道:“有些時候,放棄又何嘗不是一種愛……”他看着永琪,說道,“你起來吧。若是老八也能如你一般灑脫,朕便無需操心了。”
永琪嘆道:“兒子不是灑脫,只是,無奈……”
乾隆看着自己的兒子,站起身,将披在自己身上的狐裘重又披回到他身上,說道:“時辰不早了,你回宮歇着吧。”
永琪站起身,略作思忖,他重又跪在地上,說道:“永琪知道,阿瑪此前有意将鄂爾泰的孫女兒指婚給兒子,若是他孫女兒願意,兒子求阿瑪下旨。”
乾隆蹙起眉頭,問道:“想要逼走小燕子?”他緊緊盯着永琪,說道,“阿瑪為何要你娶鄂爾泰的孫女兒,你應該清楚。”
永琪輕輕颔首,跟着說道:“兒子會對未來福晉好,此一點,阿瑪不必擔憂。”
乾隆苦笑着說道:“這件事,朕還要想想。你先跪安吧。”
永琪恭敬說道:“兒子告退。”
乾隆雙手負于身後看着永琪的背影,他竟感覺到孤獨……作為帝王的孤獨,作為皇子的孤獨。永琪是他最優秀的兒子,他多想在‘正大光明’牌匾後放下一道立儲诏書,只可惜……他重重嘆了一口氣,轉身走進乾清宮。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簫劍背着藥箱進了乾清宮,他行禮道:“簫劍參加皇上。”而後自藥箱中拿出藥膏和繃帶,走上前去。
乾隆任由他給自己換藥,沉默了一段時間,他方說道:“朕将晴兒指婚給你,你可願意。”
簫劍仍舊站在乾隆身側,并不下跪,只是說道:“謝皇上成全。”
乾隆亦不介意,微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傷口,跟着說道:“你肯醫治皇後和五格格,朕很感激。”
簫劍尴尬一笑,回道:“皇後和五格格能夠大安,虧得我師父……簫劍,還差得遠……”他給乾隆包紮好傷口後,退了幾步,站到禦案前,說道,“皇上放心,簫劍不日便會出宮。此後,皇上可高枕無憂了。”
乾隆奇道:“你這話是從何說起?”
簫劍嘴角勾起一抹笑,微微低下頭,複又擡起,直視着乾隆說道:“有些事,還是擱在心裏不要說出來為好。”他背起藥箱,卻并未急着轉身離去,而是開口問道,“皇上可能允準簫劍帶走小燕子?”
乾隆笑着說道:“小燕子是朕下冊封的還珠格格……她不是小孩子,未來,她是留下亦或離開,該由她自己決定,你與朕都沒有權利替她選擇。”
簫劍輕輕颔首,突然跪在地上說道:“若是她願意留下,簫劍懇請皇上善待于她。”
乾隆回道:“那是自然。”
簫劍站起身,退後幾步,走出乾清宮。乾隆看着禦案上,他親自畫的那幅畫,終是團作一團,扔到了地上。
随侍在側的賈六走上前,微微躬身,恭敬說道:“夜深了,皇上該歇了。”
乾隆右手拇指與食指輕輕搓着,問道:“你說,還珠格格會不會留下?”
“這樣的事兒,皇上問奴才啊?”賈六一臉茫然。
乾隆側過頭,白了他一眼,氣道:“朕知道,問了也是白問。”
賈六聳了聳肩膀,回道:“奴才鬥膽,皇上您金口玉言,想格格留下,是您說了算,不想格格留下,還是您說了算。左右都是您一道旨意的事兒啊!”
乾隆哼了一聲,站起身朝着東暖閣走去。邊走邊說道:“你整日跟在朕身邊兒,小燕子與簫劍的事,朕不信你不清楚。”
賈六沉默不語,給乾隆脫着衣服。
乾隆繼續說道:“他們二人,朕是有心補償啊……”
賈六恭維着說道:“皇上仁慈。”
乾隆換好了睡袍,瞪了賈六一眼,說道:“奴才就是奴才,朕與你說這些做什麽。”
賈六伺候乾隆躺下,跟着說道:“皇上有些話憋在心裏,不說出來怪難受的。奴才記性不好,一向是左耳進右耳出。”
乾隆笑了,雙手交叉着擱在胸前。
簫劍出了乾清宮後,将藥箱擱回值房。彼時夜色正濃,他右足點地,躍上房頂,朝着漱芳齋方向飛身而去。
重華門外,小燕子很是無聊,伸了個懶腰。
簫劍飛身而至,看着自己的妹妹,心中有些許無奈。他上前拍了小燕子的肩膀,說道:“你這樣大搖大擺待在外面,不怕他們起疑嗎?”
小燕子眨了眨水靈靈的大眼睛,說道:“這都什麽時辰了?他們早睡熟了!”
簫劍默默翻了個白眼,正色說道:“今兒個我有正事同你商量。”言畢,抓起她坐到了房頂上。
小燕子心中不滿,問道:“你也是這樣對晴兒的?”
簫劍問道:“我和晴兒的事,你如何會知道?”
小燕子雙臂抱膝,笑着說道:“哥,你這樣聰明,你妹妹也不是傻子。晴兒是這個皇宮裏面第一個知道我是你妹妹的人吧?”
簫劍也笑了,摸了摸妹妹的後腦勺,目光中滿是寵愛。
小燕子繼續問道:“你找我,有什麽正事兒啊?”
簫劍正色說道:“你我兄妹之間,無需拐彎抹角。哥哥要出宮了,你想留下還是跟着哥哥一同出宮?”
小燕子心中不無猶豫,她思忖着說道:“我……我還沒想好。”
簫劍心中嘆了口氣,沉默不語。
良久,小燕子開口問道:“哥,我們的娘……”
簫劍說道:“都是陳年舊事,與你無關。你只需知道,你的娘親也是格格,你絕對配得上永琪。”
“誰說我要嫁給永琪?”小燕子的臉頰微微泛紅,而後問道,“你醫術不錯,永琪的身體應該沒什麽大礙吧?”
簫劍心中天人交戰,永琪的病,他一清二楚,可小燕子卻一知半解。以簫劍對小燕子的了解,若是說出實情,小燕子未來的路,恐怕就只有一條了……他狠了狠心,說道:“當然無礙。他一個養尊處優的皇子,平日裏又愛好習武,身子能有什麽大礙。”
小燕子心中存疑,抿緊了嘴唇,思慮良久……
簫劍繼續說道:“你哥哥我即便比不得‘在世華佗’,總也強過太醫院裏那幫‘草包大夫’。我騙你做什麽。”
小燕子咬着下嘴唇,輕輕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