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曹家公子

乾隆十八年五月初五,京郊。

永璇頭戴瓜皮帽,身着月白色長衫,緩緩趕着一架馬車。西園前,他停下了車,朗聲喊道:“敦誠,還不快出來接你八哥!”邊說如此邊跳下了馬車。

敦誠自園內快步而出,迎上前去:“永璇,且不說輩分上你該喚我一聲叔父,但就年齡論,你也該喚我一聲‘哥’啊。”

永璇搭着敦誠的肩膀,一邊走進西園一邊說道:“你我二人算得上總角之交,若是論輩分,豈不是生分了。”

敦誠哼了一聲,不再理他。

進了書房,永璇迫不及待走到書案前翻了又翻,失望道:“我今兒個是特意來尋《金陵十二釵》第二冊的,你這兒居然沒有。”

敦誠走到書案右側落座,示意随從上茶,而後道:“好像我欠了你一樣!那《金陵十二釵》多珍貴,你道我那麽容易便能拿到原本?”

永璇雙目微阖,重又睜開,看着敦誠道:“我好歹是皇宮裏出來的,若是調查不出你和那曹家公子之間的關系,忒也無能了。”

敦誠嘆道:“你這心思若是用在朝政上……”

永璇拍着書案,笑道:“敦誠你整日吟詩作對,居然還能說出‘朝政’二字……今兒個太陽是打你家房後出來的?”

敦誠被永璇噎住,片刻後方道:“今兒個可是端午節,皇上見不到八阿哥,不會怪罪嗎?”

永璇混不着意:“我阿瑪一向不怎麽關心我,今兒個過節,他樂得見不到我這個‘行止不端’的皇阿哥。”

敦誠聽得出永璇心中的落寞,端起茶盞喝了口茶,思忖良久,方道:“我本要去見雪芹兄,既然八阿哥趕上了,不妨和我一起。”

“如此甚好!”永璇跳将起來,走到敦誠身前,真誠說道:“我真心想要結識曹家小爺。”

敦誠嘴角微挑,說道:“他的住處,你一個人知道就好,切莫……”

“這個我自然有數。”

京郊西山,極為荒涼的一片天地。永璇與敦誠二人駕着馬車緩緩而至。永璇不禁責怪敦誠:“這樣的大才子,你竟安排他住在這種地方?”

敦誠笑着回道:“你別看此地荒涼,青山綠水間,最為适合修身養性,雪芹兄極為中意此地。”

“哦?”永璇深深吸了幾口空氣,笑道,“看來,我的修為比之曹家小爺還差得遠。”

敦誠卻道:“你我二人還年輕啊,切莫妄自菲薄!”

永璇側過頭看了一眼敦誠,揶揄道:“你不是信誓旦旦要寫什麽《四松堂集》?可動筆了?”

敦誠平靜回道:“這種事,不是一蹴而就的。多年以後你自會見到。”

永璇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草堂前,敦誠停下了馬車,猶豫着說道:“他不愛見生人……”

永璇跳下馬車,展了展衣襟下擺道:“你我二人是知交,你與曹家小爺是好友,我為何就不能成為曹家小爺的知交好友?”正說如此,他率先走進了草堂。

敦誠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搖了搖頭,開步跟在永璇身後。

草堂內室,身着青袍的男人背對着門,頭微仰,右手握着毛筆,閉目凝思。

永璇毫不客氣,走到那人身後,坐了下來,說道:“曹家小爺既無靈感,可願與鄙人聊上一聊。”

曹霑轉過身來,見到來人,微感詫異,而後看了看剛剛進門的敦誠,後者溫和一笑,介紹道:“這位是皇八子永璇,看過雪芹兄的《金陵十二釵》第一冊後,對你十分仰慕,定要來見你一見。”

“敬亭兄……”曹霑心中卻有猶豫。

永璇開口道:“曹家小爺盡管安心,永璇從來不是阿瑪眼中那種‘聽話’的皇子。”

曹霑輕輕颔首,對着裏屋說道:“蕙蘭,有客到,看茶。”而後伸出右手,做了個請的姿勢,他三人随即圍坐在方桌旁。

不多時,一個身穿水綠色氅衣的女人掀簾而出。她端着茶盤走到方桌前,一邊奉茶一邊說道:“我夫妻二人許久不曾外出,粗茶一壺,怠慢兩位貴客了。”

敦誠雙手接過茶盞,含笑對着柳蕙蘭說道:“是敬亭安排不周,嫂夫人不要怪罪才好。”

柳蕙蘭微低下頭,嫣然道:“若是沒有公子收留,我夫妻二人怕是要露宿街頭,蕙蘭該多謝公子才是。”言畢,她福了福身。

曹霑道:“我要與兩位公子詳談。蘭妹,煩勞你準備一下飯菜。”

柳蕙蘭輕輕點頭。

敦誠見柳蕙蘭已進了裏間,說道:“雪芹兄娶妻如此,好福氣啊!”

曹霑只是笑了笑,并未接話。

永璇端起茶盞,喝了口茶,微微蹙眉,複又将茶盞擱在桌上,輕聲道:“恐怕曹家小爺在情場也并不得意,方才寫得出《金陵十二釵》吧?”

敦誠剛剛喝下一口茶,便被永璇的話吓到,嗆得他咳嗽不止。

曹霑卻道:“蘭妹知書達理,我整日伏案,她也并未說半個‘不’字。只是……”

永璇繼續壓低聲音道:“我看她多半出于官宦世家,曹家小爺,她希望你能參加科考,金榜題名?”

敦誠重重咳了兩聲,示意永璇不要再說。後者撇了撇嘴,端起茶盞繼續喝茶。

曹霑嘆了口氣,道:“八阿哥,曹某落魄,擔不起‘小爺’二字。如蒙不棄,你稱呼在下雪芹即可。”言畢,他站起身來,引着永璇與敦誠出了草堂。

永璇走在曹霑身側,說道:“那我和敦誠一樣,喚你雪芹兄吧!你也不要叫我八阿哥,直呼永璇即可。”曹霑輕輕颔首。

三人走出草堂,直入山林。行了百餘步,曹霑先自坐下,伸出右手,笑道:“兩位公子請。”

永璇與敦誠撩袍落座。

曹霑道:“此地可暢談,無需避忌。八阿哥看了《金陵十二釵》第一冊?”

永璇點了點頭,直言道:“恕永璇冒昧,以雪芹兄的年紀,‘賈府盛事’恐怕不曾經歷。”

“永璇!”敦誠有意喝止,曹霑卻溫和而笑,道:“八阿哥為人爽朗,不礙的。實不相瞞,我祖父與父親皆好文學,是有些手劄留存下來。”

永璇輕輕颔首,問道:“想必寶釵其人,雪芹兄是比對着嫂夫人寫的?”

曹霑笑中夾雜着些許無奈,不承認亦不否認。

永璇嘆了口氣:“看來,這世間‘求不得’的也并非只有永璇一人。”

曹霑微感詫異:“你小小年紀,竟懂得‘求不得’之苦?”

沉默片刻,永璇方道:“我此生最愛之人,遠嫁西藏,再不能相見,還算不上‘求不得’嗎?”

曹霑眉頭緊蹙,呢喃道:“遠嫁邊疆,此生不複相見……我想通了!我想通了!”他突然站起身,跑回了草廬,全然不顧永璇與敦誠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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