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回家

三三臨走前，邢桐與她交代了許多話。

他說她一個姑娘家出門在外要小心，說她容貌經久不變，早晚要叫人看出端倪，要她在人前适時将臉遮住，學會保護自己。他還說，現在他倆站在一起，他姑且還能當她哥哥，等再過些日子，他就能當她爹了。再往遠了算，她能喊他一聲“爺爺”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知道了彼此間的一些秘密，邢桐這時候與她說話親昵了許多。只是，不是三三期盼的那種親昵，而是親人之間的親昵。他真将她當做了自己的小妹妹，又或者，是那個人的小妹妹。

“我說你，是不是有點失落啊？”三三出了尚書府後，日游跟在後面揶揄道。

三三是真的有些失落，所以沒有心情理他。她撐着一把油紙傘，一個人精神恍惚地走在大街上。那日是晴天，太陽剛剛升起，秋日的清晨帶了絲霧氣和寒氣。三三撐着把傘，旁人瞧她都跟瞧神經病似得。

她撐傘其實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小鬼。小鬼受不得日照，此刻正躲在她的傘下，拿她的大袖子往自己頭上蒙。

“哎，你咋不說話呀？你是不是真的傷心啊？你別傷心呀，凡人跟我們是沒有結果的，他們壽命短，早晚會死在我們前頭。到時候你還要親自給他送葬，不是更傷心？與其那樣，不如現在撇清關系，死了心，你說對吧。”日游見三三連跟自己鬥嘴的精氣神兒都沒有了，竟然開始有些擔心她。

他變着法兒的安慰她，希望她能想開點兒。但他說的話，是真不中聽。

“日游，你別說話了，姐姐正難過呢，你說的話讓她聽了更難過。”小鬼這時聽不過去了，從大袖擺下探出腦袋來，想要叫他住嘴。

“難過啥？她跟凡人不相配！斷了好！”日游白了小鬼一眼，不以為意。

“不跟凡人配，難道跟你配？”三三幽幽吐槽一句。

“嗯？”日游不禁詫異一聲，然後龇牙咧嘴地重重一點頭，“可不是！跟我配！”

“我呸！”三三扭頭朝日游呸了一聲，差點将唾沫星子吐他臉上，“誰跟你是‘我們’了！我跟你可不是一路的！”

三三跟日游吵的起勁，沒注意到自己被人盯上了。

那人從對面走過來，遠遠就開始盯着三三瞧。不過眼下在這條路上，就沒人不往三三身上瞧，所以三三也就沒在意。

那是個約莫四十來歲的女子，身材幹瘦，臉上因為沒有多少肉挂着，皮膚顯得有些松弛。長臉，三角眼，顴骨突出，眼窩深陷，整體長的不大好，不過面上的妝化的很細致，描了細細的柳眉，擦了胭脂水粉，算是彌補了一些缺陷。

她從對面走過來，步伐緩慢，目光晦暗不明，因為穿着一身烏檀色緞織袍衫，所以整個人看起來神秘又古怪。換句話說，就是有點神叨叨的樣子。

她瞧了三三一路，末了，等她與自己擦身而過時，轉過身來又盯着她瞧了許久，直到三三消失在路的盡頭，才收回視線。

三三這次回程很快，只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因為沒了死屍那些累贅，能夠日夜兼程地趕路。

之所以趕這麽急，實在是因為，她想早點擺脫那兩只鬼。

相處久了，三三越覺得他倆煩人。真的是時時刻刻守着你，平常幫不上忙不說，還總喜歡說些難聽的話，給你添堵，且時不時過來蹭你一波好處，讓你見着就想打。

三三在出城之前買了匹馬，想着騎馬回去會快一點。那倆貨會飛，也跟得上。誰知那倆貨等她上了馬，竟也跟着坐到馬背上。

他們說自己輕，還不占地兒，只是借了馬兒一陣東風。這說辭令三三精神崩潰。

回到慕曾縣後，三三就奔回了她的小院兒。

小院兒不大，但是應有盡有，住的很安心。

之前邢桐擔心過的問題，三三其實也想過。她因為容貌常年不變，擔心引人猜忌，所以會時常搬家。七年前，她輾轉來到慕曾縣，打算在這裏暫時落腳。剛好那時有對夫妻出手一間院子，她便買了下來，在城中一條小巷的盡頭。

院中有梨樹，窗前有芭蕉。秋天的時候，晚上打霜，早上一開門，會看到所有的花葉都裹着薄薄一層冰霜，晶瑩剔透，煞是好看。

三三平日沒事做的時候，就喜歡坐在院子裏吹吹風，或者曬太陽，亦或者坐在屋檐下聽雨聲。就算什麽都不幹，她也能靜靜呆上一天。但是她能安安靜靜地呆上一整天的日子并不多，因為她家裏太吵了。

她家裏住了許多鬼，一個兩個的，纏上她就不走了。在她這兒跟紮了根似得，與她同吃同住。不過他們沒有日游那麽過分，他們知道分寸，不會故意吓她，也不會說不中聽的話，更不會為難她。她睡覺的時候，他們都會隐藏起來，不會打攪到她。有時甚至還會幫她驅鬼，不讓旁的惡鬼傷害到她。

“姐姐，你這角鈴怎麽只挂了一只？”小鬼随三三走至門前，擡頭一望，望見一只燈籠懸于屋檐下，燈籠旁，還有一只古銅鈴铛。鈴铛看起來跟她之前在大宅子裏做法用的鈴铛差不多。

“角鈴是挂在檐牙上的，你見過誰家的角鈴挂在屋檐下？”日游聞言，嗤笑一聲。

三三未曾理睬他們，徑直推了門往裏走。那兩只鬼緊随其後，但是小鬼在擡腳往裏邁的時候，日游忽然掄起袖子往上大力一甩，衣袖帶起的風讓鈴铛搖晃發出了聲響。

小鬼還沒搞明白他做這個動作是什麽意思的時候，一瞬間自己就被彈飛了，他直到四腳朝天的躺在地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飛出去的

“哈哈哈哈哈，你這小鬼怎麽這般蠢？這是驅魂鈴，你竟然不知道！哈哈哈哈哈……”日游站在門前笑的前仰後合。

“你！你！你竟敢！”小鬼被擺了一道，氣的話都不會說了。只能抖着嗓子，拿眼睛瞪着他。

“三三，你帶客人回家了？”沒等日游回話，門內突然探出了一只腦袋。

是個小姑娘，穿着綠裙子，頭發披散在腦後，人很瘦，下巴尖尖的，眼睛遮在劉海裏面，隐約可以看到兩顆黑亮的眼珠子。此刻她從門內探出一顆腦袋出來，表情生怯又好奇。

“三三，你出門一趟，怎麽既有相公，又有娃了？”小姑娘先盯着日游看了看，又盯着坐在地上的小鬼看了看。

“是嘛！三三有娃了？我瞅瞅！”緊接着，又有一顆腦袋探出門來，摞在之前那個小姑娘的腦袋上。

這個小姑娘同樣穿着綠色的衣衫，不過比之前那個顏色淺一些。紮着兩條長長的羊角辮，辮子綁的又緊又密，整個臉盤子露出來，白淨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