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往事

“聽他們說，姑娘今日就打算回慕曾縣了？”日游開門見山道。

“對，大人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三三問道。

“不是什麽緊要的，只是覺得姑娘幫了我好幾次忙，想親自送送你而已。”邢桐語氣輕松道。

“這樣啊。”三三沉吟一聲，然後若有所思的搖搖頭，“我沒幫上大人什麽，拿錢辦事，應該的。”

邢桐聽三三說的實誠，忍不住笑了起來。三三見他笑了，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正在忸怩之際，邢桐驀地又開口了。

“三三。”邢桐聲音變得低沉下來。

“嗯？”三三不解地擡頭。

邢桐望着三三的眼神有些猶豫不決，“你們先下去。”邢桐轉朝四周的下人道。

“是！”下人恭敬的回了一句，然後齊齊退出屋去。

等他們全都退出屋後，邢桐端正了姿勢，面朝三三。三三預感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才是正題，剛剛所謂的要親自送她，不過是借口。

“三三姑娘，不是人吧？”邢桐沉默半晌後，定定看着三三道。

“嗯？”邢桐的問題讓三三猝不及防。

她怔在當場，一時不知道，邢桐問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是，他知道了什麽嗎？

與她一同怔住的，還有正坐在地上揉屁股的日游，以及跟他們同桌“吃”飯的小鬼。

“我十年前見到三三姑娘時，你便是這幅相貌。如今十年過去了，姑娘還是沒有任何變化。”邢桐沉聲道。

“我……”三三支吾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三三姑娘，我不是沒見過妖。十五年前，我遇到過一位姑娘，旁人都說她是妖，就連當時我也覺得她是妖，可是她說她是神明。所以我想問問你，妖跟神明，凡人該怎麽區分？”邢桐認真道。

三三聽了邢桐的這句話，腦子一瞬有些懵。她感覺邢桐的這句話裏有個重點，但她一時間沒能抓的到。

三三想了許久，最後有些不确定道：“所以邢大人是為了那個姑娘，才一直未娶妻嗎？”

邢桐一直未娶妻，所以他的府上沒有女主人，三三昨日在這裏才能住的這麽自在。

如日游所言，邢桐早就過了該娶妻的年紀，但他實際卻是一直孤身一人。府上沒有妻，也沒有妾，孤家寡人一個。單憑他這個官階，他這個地位，怎麽都不該出現現在這種情況，更何況他的長相、性格還挑不出什麽毛病。能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只可能是他不願意娶親。為什麽不願意娶親呢？因為他在等一個人。

三三十年前見到邢桐時，對他産生過一些想法。那時候邢桐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帥小夥兒，為人爽快，待人虔誠。三三作為燃燈人，許多人避之不及，他不一樣，拿她跟旁的人全然沒有兩樣。不生分也不過分親昵，舉止得當恰到好處。

三三第二次見到邢桐的時候，對他是真有了想法。那時候邢桐來到慕曾縣辦案，在縣裏住了一個月，三三幾乎每天都能見到他。

三三拐着彎兒的跟他的親信打聽他的情況，知道他還未娶妻。正要表露心跡的時候，邢桐接到了一封從王城八百裏加急過來的信函，緊接着他連夜趕了回去。

那時三三只是聽說王城裏來了妖，妖迷惑了他們的君王，朝中人心惶惶，想要找人來收妖。

三三一開始以為邢桐急着趕回去是去收妖的，如今想來，該是趕回去救她的才對。

三三的問題，邢桐沒有回答，他只是說，“她不屬于我。”

“我，我确實不是人，但我也不是妖。”三三猶豫了一瞬，決定告訴他實話，“神明跟妖物，從表面看，其實是一樣的，但是元神有所不同。他們在使用法術的時候，元神會顯露出來，這時候你看妖物的眼睛，意識會有一瞬陷入混沌，而你看神明的眼睛，則一直都是清醒的。”

這些東西都是當年那個教三三道術的道士告訴她的，不過她本人并未用過這種方法，因為她的這雙眼睛什麽都能看的見，包括旁人的元神。

“眼睛嗎？”邢桐聽完三三的話，低聲吶吶道。

邢桐開始回憶起當時的場景，那是十五年前他第一次見到她，他應先帝之命，前去捉拿蠱惑大皇子的女妖。她立在衆人之前，神色坦蕩無懼。如今回想起來，她的樣貌已經有些模糊，但是唯獨那雙眸子，一直清晰地刻在他的心上。那雙眼睛從他身上淡淡掃過，輕如雲蔽月。眸子明淨的像一汪湖水，水面無波無瀾，仿佛能一眼望到底，卻又仿佛，其實什麽都望不見。

“如果真心喜歡一個人的話，是人是妖，有分別嗎？”三三捏着筷子小聲道。

似乎是沒有想到三三會這麽問，邢桐怔了怔，而後輕輕笑了起來，笑容有些苦澀，“其實沒有分別，但是我是俗人，我一開始覺得有分別。但是……現在那些都不重要了。”

“為什麽？她怎麽了？”三三好奇道。

“她走了。”邢桐輕聲道。

是走了還是死了，他其實不大清楚，他更願意相信，她是走了。

五年前宮中發生一場變亂，有人企圖利用“女妖”一事弑君稱帝。他們的國君，也就是當年的大皇子，因為想要護住“妖女”，死在了那場宮變中。但是國君也早有準備，他暗中派了兵馬駐守宮外，一旦宮中發生變動，他們就會殺進來。最後叛變的人被全數殲滅。

國不可一日無君，他們的君主早早預料到了自己的結局，想到自己沒有後代，提前留下了诏書，傳位于那位平反有功的将軍。

邢桐在路上奔波了一個月，趕到王城的時候，一切已塵埃落定。新君登基，朝代更換。他最後也沒有見到那位“妖女”，只聽人說，她死在了那場宮變中。但是也有人說她跑了，因為沒有人見到她的屍體。

邢桐更願意相信，她其實還活着。

三三見邢桐好像回憶起了往事，神色之間懼是落寞。她想開口安慰他幾句，但是嘴巴張了張，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所幸邢桐惆悵了一陣，也就好了。他給三三備了馬車，還叫來了自己府上的車夫，說送她回去。這千裏迢迢的，三三害怕帶着倆鬼不方便，便也就婉拒了。她說自己跑的比馬快，不勞那神子功夫。

三三态度強硬，邢桐也就沒有強迫她。

後來三三在出城前，自己買了匹馬。日游問她，不是說自己跑的比馬快嗎？

三三晃了晃腦袋，“你傻了吧，我怎麽可能跑的有馬快啊！那是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