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童年

三三很久沒有去過冥界了，距離上一次見到閻王爺，還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兒。她想，借由這次送青蘿投胎，可以順道去看看他老人家。

黃泉路沒有小白說的那麽長，但也不短，剛剛好，夠讓你回憶這一生的時光。

在路上，三三總算弄清楚了一些關于唐暮商的事情。

原來他早就知道住在他家裏的那個之谕不是真的之谕，從她冒充真正的之谕，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唐暮商就知道這是個陰謀，有人要對唐家不利。

而唐暮商之所以身體一直沒有好轉，也不是因為假之谕給他下藥。

藥是他自己給自己下的。

他說，假之谕想留在唐家，勢必要在他身上做些手腳。他事先給自己下了藥，省的她費心機再想其他歹毒法子。這麽做的好處是，自己能控制好劑量，安全。

他實則并不喜歡假之谕，所有外人以為的鐘情，不過是假裝出來的表象。就連假之谕本人都以為他是真心的，還一度想要擺脫自己的組織，跟他在一起。

假之谕有一個神秘組織，她來到唐家，呆在唐暮商身邊，便是組織給她布置的任務。唐暮商不知道它叫什麽，只知道它的标識圖案，是三道水波紋。

這是唐暮商暗中調查假之谕時得到的信息，他截取了她的信件，看到了信上的內容。內容沒什麽緊要的，只是問她唐家有沒有什麽動作。唐暮商注意到，信件的右下角有三道水波紋的圖案。

他找人幫忙搜尋這組織的信息，但是多方打探，最後只得知，這組織潛藏在王城裏。其他的，一概不知。

三三聽後很是好奇，為什麽神秘組織會盯上唐家。以青蘿的性命為代價，不惜花上五年的時間，甚至可能更久。

想來唐家該有什麽驚天大秘密才對。

架不住三三的詢問，唐暮商猶豫地說出了原因。三三不知道，他的那些話有幾分真幾分假。因為他眼下這個樣子，于她而言實在是太陌生了。

唐暮商遠比三三想得要深沉，也比假之谕心思缜密，甚至也比眉姑會布局，只是他素日藏的太好，相貌跟展露出的性情蒙騙了三三。

他會有這種性情，緣由于，小時候經歷的事。

他不是唐員外的親生兒子，是被抱養回來的。唐家原來有沒有小孩，他不知道。總之他來到唐家，成為唐家少爺後，唐員外就沒再有過其他子女。

唐暮商小的時候得過一種怪病，每年一入冬，整個人會經常進入昏睡狀态。一睡一整天，到到第二天又恢複正常。找神婆來看過，說他靈魂出了竅。等靈魂自己找回來，也就會醒了。

他爹娘擔心有一天魂魄回不來了，唐暮商是不是就得死了。他們多方求醫，想要治他這個怪症，但是一直未果。

後來他的怪症傳到了唐員外的耳中，唐員外叫人送去一筆錢財，說要收養這個孩子。但是對方愛子心切，怎麽都不同意。唐員外便叫當地官府誣造了一份莫須有的罪狀，将他們收押在大牢，趁機将唐暮商搶了過來。

唐員外一直以為唐暮商不知道這件事，因為他當時只有四歲。但是他那時已經懂事并且能夠記事了。他知道自己不是唐員外的兒子，只是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來到唐家的。長大後他特地找人調查了此事，終于知道了他對自己親生父母做的那些惡行。

要說唐暮商恨不恨唐員外呢？那自然是恨的，因為除了誣陷他父母入獄一事，他還做了其他的讓唐暮商恨之入骨的事情。

他們拿他做實驗，借屍還魂的實驗。每年冬天都會叫巫師控制住他的魂魄。因為不确定他哪一天會昏睡，所以一整個冬天，他都被綁在棺材裏。

棺材很窄，很壓抑，四四方方的一個木盒子，成了他的童年的沉眠之地。

當年他來到唐家才只有四歲，他受了這樣的經歷，三三很佩服他最終竟還能長成一個正常人。

唐家暗地裏找來無辜的百姓，将他們殺害之後，讓惡鬼吞食那些人的魂魄，再試圖将唐暮商的魂魄轉移過去。但是無一例外，每次都會失敗。唐暮商的魂魄只與他自己的身體相融，完全附不了其他軀體的身。

唐家時常采購大量藥材，與之谕家的藥鋪有密切的交易往來，不是為了給唐暮商治病，而是要想要将他的身體調理成至陰之軀。

他們認為，人與人的氣息始終有所不同，即便魂魄不在，身體的記憶依然保存完好。将唐暮商的身體調理成至陰之軀，魂魄便會不穩。魂魄适應了這種不穩定的狀态，對自己的身體變得不熟悉之後，附在別人身上的時候就會更容易一些。

之谕遇到唐暮商的時候，恰好是他最為迷惘的時候。年紀尚幼，卻要經受這些陰暗可怖的事情。他一度性格扭曲，好在之谕帶給了他一絲希望。

她給他帶來自家院子裏長的紅石榴；給他買來外面街市上的糖人；給他看自己珍藏的小人書。還曾經試圖想給他表演皮影戲看，但是因為手指不靈活，最終演的很糟糕。

不止這些，之谕娘親在冬天的時候，為防止之谕染上風寒，每日都會給她炖梨子湯。認識唐暮商之後，之谕總是偷偷留一碗，裝在食盒裏，用厚厚的棉布抱着，給唐暮商送去。

那是一整個冬天裏，最溫暖人心的東西。

唐暮商便是被之谕這樣，一點一點從深淵的谷底拽了上來。

沒有經歷過絕望的人，是體會不出那種感覺的。他活着的每一日都是煎熬，都想快點死去。可是想死又死不了，只能繼續艱難的活在這世上。

之谕給了唐暮商希望，讓他看到了這世間的美好一面。人只要對這世間有那麽一點點希冀，活着其實就不是太難的事情。

唐暮商一直記得之谕，從來沒有一天忘記過她。假之谕來到他面前，他派人查詢真正的之谕的下落，但是出乎意料的，找不到任何關于她的蹤跡。他猜到之谕已經死了，但是因為沒有找到屍體，所以他一直不願承認。

最後直到三三來到了他的面前。

之谕附身三三的時候，他就知道，是她回來了。他假裝不知道，但其實，每看她一眼，他心裏都在感激。

唐暮商知道眉姑的計劃，她要在成親那日殺了三三。他原想讓她走的，想幫她逃過一劫，誰知她留了下來，并且誰知，她竟能召出陰間鬼差，收了那女人。

在步入輪回道之前，青蘿問唐暮商，“你其實可以不死的，可為什麽還是要跟我一起走上黃泉路呢？”

唐暮商的魂魄離開一日後還會自行回去，其實本沒有必要去投胎。

唐暮商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之谕：“原本，我想陪你走更多的路。但是眼下是沒有機會了。能一起走這黃泉路，其實也不錯。”而後，他斂了笑容，真誠且小心翼翼地問，“現在去投胎，來世，我們再一起走過，好不好”

在之谕的眼裏，是自己晚來了五年，即便唐暮商認不出自己，她也不怪他。可是現在他不僅認出了自己，決定陪她一起轉世，并且還期待着與她的來世。

她突然很想哭，可是她一個鬼，哭不出眼淚，只能幹巴巴地擰着臉。

之谕不知道，在唐暮商看來，不是她晚來了五年，而是他将她弄丢了，沒有将她找回來。

所幸，如今見到面了。不管是在陽間還是冥界，不管是生是死，總算是見到了。

對他們來說，人生最美好的事，便是失而複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