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選擇

三三照顧了陳爾姍五日後，日游終于将陳叔帶回來了。三魂七魄都在，沒出什麽大事。

日游說，是在王城找到的他。虧得他人脈廣，朋友多，問了一路才知道陳叔朝王城的方向去了。那些鬼雖然沒見過陳叔，但只要一聽日游說是個頭發半白的小老頭，他們就知道說的是誰了。

三三是真挺佩服日游的，當初認識他的時候是在慕曾縣附近，沒想到他路子這麽野，在亥陵郡也吃得開。

三三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依賴別人是什麽感覺了，現在有了日游在身邊，她忽然覺得自己輕松了許多。

陳叔回來之後，三三就将朝花已經用掉這件事告訴了他。她提議說，自己再去趟無栖島一趟，但是陳爾姍沒有同意。

陳爾姍的身體沒有完全恢複，臉上的傷疤結了痂，還沒有脫落。三三給她買了面紗，她也不愛戴。整日就只是靜靜地坐在房間的窗前，目光茫然地看向外面的街市。

“他在這裏嗎？”陳爾姍蜷縮着雙腿坐在臨窗的圈椅上，扭頭問向三三。

“誰？”三三兀地聽到她說話，腦子一時沒轉過來。

“陳叔。”小鬼賊機靈的接了一句。

“他在啊！”三三當即用力點頭。

這些天以來，她難得聽到陳爾姍說話，更難得聽到她提起她爹的話。

“在哪裏？”陳爾姍眼神無焦地在屋子裏掃了一圈。

“這裏。”三三兩只手握住陳餘良的一只胳膊，指給陳爾姍看她爹的具體位置。

陳爾姍随即将目光轉向三三身旁的位置，好像那裏真的有個人，她能夠看得到一樣，目光定定瞧着那裏。與此同時，陳餘良也靜靜瞧着她閨女，一雙飽經滄桑的眼裏滿是悔恨和哀恸。

許久後，但聽陳爾姍低低開口道，“如果，你能早一點告訴我就好了。”

陳餘良聽了她這話後怔愣一瞬，随後紅了眼睛，身體輕輕顫抖起來。腿腳漸漸站不住，便蹲了下來。手扶着額頭，嘴巴張開，壓抑着聲音痛哭，只是流不出眼淚來。

“不過，現在也還不算晚吧，我還能送你走吧。”陳爾姍不知道他爹此時情緒已經崩潰，只是面容平靜地繼續說着自己的話，“你快點走吧，我原諒你了，趁我沒有反悔之前，快點去地府投胎，這樣等到下輩子，興許我還能做你的女兒。”

聽到這裏，三三不禁也愣住了。怎麽突然就選擇原諒了？不需要她去找朝花入夢了？

“可是，你還沒有見到我。”陳餘良這時擡起頭來，神情裏有詫異、愧疚還有不舍。

“一只鬼有什麽好見的，我記得你生前的樣子就好了。所以不見了，你快走吧。”陳爾姍仿佛聽到了她爹說的話，自言自語似得回答了他之後又挑過頭去看向窗外。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外面的街市上，行人來來往往，絡繹不絕。有的人行色匆匆像是趕路，有的步履悠然，姿态閑适。都是芸芸衆生中的一員，但每個人都有着屬于自己的人生，或艱辛或安逸，都是相互體會不來的。

“姍兒……”陳餘良不曾想，自己的女兒有朝一日竟會原諒自己。

他真想讓她再見自己一面，父女倆好好說上話，因為那是他生前的遺憾。可是陳爾姍現在不想見他了，她讓他走。盡管他知道她是為自己好，想讓他早點去投胎。可陳餘良心裏就是舍不得，不願意就這麽放下她離開。

“我都知道了，我在亂葬崗看到了那支蘭花簪。”陳爾姍忽然輕聲道。她低下頭，腦袋抵着窗框，神情變得有些低落。

陳爾姍的母親有一支蘭花簪，是陳餘良送給她的，親手用木頭雕出來的木簪子。陳夫人在世時說，等女兒及笄，就将簪子送給女兒。可惜，兒子出生的時候，她難産死了。

那支木簪子後來一直被陳餘良揣在懷裏，貼身保管。他說，要完他妻子的遺願。等女兒及笄，親手用簪子幫她绾起青絲。不曾想，那簪子到底還是沒能绾上陳爾姍的青絲。

陳餘良死的那日，身上還帶着那支蘭花簪。他死後屍體被人扔在了亂葬崗，過了這些年，衣服早腐爛了，屍骨也被野狗叼走，簪子卻還在。木簪子，沒人要，落在地上，大半截沒入泥裏。陳爾姍前幾日被人擡去亂葬崗的時候，彌留之際居然看到了那支蘭花簪。

所以無需他親自當面解釋，她已經完全相信日游對她說的那番話。

他當年是來接她了，只是沒能接到她罷了。

三三不知道蘭花簪的由來，所以也就不知曉，當年陳餘良的鬼魂是看到了她頭上的簪子，才一路跟着她回到慕曾縣的。那是他的執念，就算因為悔恨而近乎忘記了生前所有的事，但唯獨記得要為女兒戴簪子這件事情。

而三三就是陳餘良臨死前，期望看見的陳爾姍的模樣。

陳餘良最終去地府投胎了，因為他知道，他的女兒已經原諒了自己。并且，她希望下一世還能繼續當自己的女兒，所以他要趕緊去投胎。當然，除了他閨女的那些話，能讓陳餘良完全放下心來去投胎的，還有三三的保證。

三三給陳爾姍買了間小院，讓她能夠按照自己的意願過完下半輩子。為了能夠照顧她，三三在她隔壁也買了間院子。

交錢拿房契的那一刻，小鬼兩眼崇拜地望着三三，“三三，你可真有錢！”

小鬼是發自肺腑的感嘆，所以三三聽着也就很開心。但日游在院子裏轉了一圈後，有些不大開心。

“三三，你真要在王城住下來？”日游皺着眉頭問。

陳爾姍将住址選在了王城，不用問也知道，她是為了誰，千裏迢迢的要搬過來。

三三其實想不通，一個負心人，說走就走，不打一聲招呼，也不為她的将來考慮半分。她為何還要在心灰意冷之後，選擇一個有他在的地方。

陳爾姍當時是在知道沈寄青離開後，肝腸懼斷之下選擇自盡的。她将一顆心完完整整地送給了沈寄青，所以在他離開之後也不願意再委身他人。她很決絕，選擇自刎的方式告別人世，甚至為了不讓青樓的人救活自己，親自動手毀去了自己的容貌。

只是當三三在亥陵郡問她，以後想去哪裏時，她想了想，說要去王城。

三三雖然想不通，但尊重她的選擇，替她在王城買了院子，讓她以後有個能遮風避雨的地方。

“怎麽了，你不喜歡？又不是常住，等陳爾姍情況穩定下來，我們就可以離開了。”三三對日游解釋道。

“那阿爺呢？”小鬼疑惑道。

如今三三的院子裏走了三只鬼，只剩阿爺一個人還住在哪裏。如果三三搬來王城的話，阿爺就沒人照顧了。

“我去将他接過來。”三三道。

阿爺年紀大了，不能離了她的照顧。兩三個月還好，要是兩三年甚至十幾年，那可能等她回去的時候，就見不到阿爺人了。

“要是他不願意呢？”日游擔憂道。

“不會的，阿爺舍不得離開我這麽久的。”三三自信道。

她的自信來源于自己的廚藝，她想，我做的飯這麽香，平常因為背屍離開一兩個月阿爺就叫喚了，這要離開兩三年還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