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回家

女子離開之前，消去了當時在場的無關凡人的這段記憶。只有邢桐、易青瀾、三三，知道這件事的整個過程。

國師莫名消失，朝野開始流傳一些神鬼傳說。皇帝雖然不記得當時的事了，但他腦海裏模糊有個印象，是國師化妖，神女下凡收了妖魔。當他努力的想要回想整件事時，卻什麽都想不起來，只覺得自己做了個夢。

後來他沒再細想這件事，只是在處決宋丞相之前，見了他一面。宋丞相知道自己被控制了心神，被狼妖利用陷害入獄，但他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因為他本就與狼妖勾結，無從辯駁。

行刑的前一天，他透過牢獄上方的窄小天窗，看到外面灰暗的天空，聽到烏鴉飛過上方時嘶啞的叫聲，突然想起了他的小女兒。

他的小女兒死的很慘，是被他親手殺死的。當時他急于練成長生不死的妖丹，偷偷捉拿百姓捉實驗，無意間被小女兒撞見。冤魂附在小女兒的身上，小女兒發了瘋，一口咬住宋丞相的脖子。宋丞相當下着急，就用匕首紮了她。匕首就捅在她的心窩上，滾熱的鮮血流了他滿手。

當時小女兒還未過十二歲生辰。

這麽些年，宋丞相其實一直都沒有忘記她。在她死後只字不提，是害怕，也有自責。他把對她的錯，彌補在了與她長相相似的四女兒身上。對她百般縱然，就好似在彌補小女兒一樣。其實這都是自欺欺人，可是不自欺，他覺得活不下去。

宋丞相這一生過的不踏實，是他活該。宋夕涵這些年過的生不如死，歸根源頭，她其實是受害者。試想，如果當年她沒有經歷那一切，她或許會如這世間的大多女子一樣，快樂無憂地過完這一生。

如果這樣的話，青蘿也不會死，她會和唐暮商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再往好處想，唐暮商或許能擺脫唐員外，那麽程祈便不會魂飛魄散，綠竹也不會因為與他結冥婚而被活活悶死。但是這樣的話，綠竹就遇不到程祈了。

世間萬事萬物皆有因果，誰也說不清到底哪種果才是最好的。

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易青瀾跟着三三回了慕曾，路上三三問清了易青瀾的想法。誠如邢桐所說，易青瀾什麽都知道，什麽都記得。日游的魂魄附到易青瀾身上後，他記起了自己的身份，還有肩上所擔的責任。他需要報仇，需要給死去的那麽多人一個交代。

從來他也沒有改變對三三的感情，甚至比以前愛得更多。他只是害怕自己要做的事會連累三三。叫她離開王城也是想讓她遠離這個漩渦，想要保護她。

“你有一只魂魄，一直跟着我，是怎麽回事啊？”三三一直記着這件事，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五年前，唐員外派人找到了我，想要抓我去抽取魂魄，我在掙紮的時候突然妖化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殺了許多人。當時我逃到了慕曾，沒料到，那些應邢桐之命照顧我的人找了過來，而我因為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将他們殺了。我怕自己再殘害到無辜的人，用刀刃割破自己的喉嚨，卻沒想死後魂魄飄了出來。後來我就看到了你。”易青瀾說到此處，感激且溫柔地望了三三一眼：“三三，你是帶我回家的人。”

“我沒有。”三三搖搖頭，不認這個功勞：“你其中一只魂魄一直藏在我的鈴铛裏，我把你帶回了王城，又帶去了慕曾，讓你沒有辦法回到自己的身體。”

“那是我願意的。”易青瀾将三三輕輕摟在懷裏。

易青瀾的魂魄飛出身體的那段時間，忘記了生前的事。他茫然地飄蕩在天地間，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裏。直到遇到三三，三三用招魂鈴聚齊了他的兩只魂魄，她将他的魂魄封進了身體中，控制了他的行為，将他帶去了王城。

那段時間，他跟三三每天都在一起。雖然他不能說話，不能自由行走，但他的魂魄還是有思想的。他看到三三為他遮陽，為他擋雨，生怕他受半點苦。雖然後來他知道，三三那時只是怕屍體腐爛，不好向邢桐交差。但當時的他是感激的。

臨別前，易青瀾的其中一魂不受控制，附在了三三的招魂鈴上，跟她一起走了。自此，易青瀾的三只魂魄，便分散在了三個地方。

“我的三只魂魄都遇到了你，并且喜歡你，所以你注定是我的。”易青瀾用力摟住三三，有些得意道。

“胡說，住在王城的那個就不喜歡我，他可兇了。”三三聽到這裏，忍不住開口辯駁道。

三三仰頭看向易青瀾，猝不及防被他親了一口：“那只魂魄無法對事物生出過多的情愫，但他其實也喜歡你，非常喜歡，只是他不想讓你看出來罷了。”

“真的嗎？”三三有些不相信。

“真的，他對你的心思，我一清二楚。”易青瀾咧着嘴角笑，姿态與以往的日游一般無二。

“我還記得，你那天在船上對我冷嘲熱諷……”三三眯着眼睛開始翻舊賬。

“都是騙你的，我就是想讓你對我死心，讓你離開我。”易青瀾趕緊解釋道。

真實情況是，三三太熱情了，易青瀾怕自己再不說出那些傷人的話，自己會控制不住自己，反影響了接下去的計劃。雖然，後來還是影響到了。

“可是我離開你了，你不難過嗎？”三三問。

“難過啊，可是好過讓你陪着我去冒險。”易青瀾道。

他是寧願生離，不願死別。三三恰恰相反。

“你以後不要這樣了，不然，我真的會離開你，再也不回頭了！”三三威脅道。

“嗯，以後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了！”易青瀾重重點頭，摟緊了三三。

易青瀾與三三回到慕曾小屋後，見到了阿爺。阿爺像棵老樹一樣，定定坐在院子裏，一動不動。明明大地開始回暖，凡間迎來春季，可是阿爺卻仿佛進入了冬天。約莫半年的時間，他已經掉光了樹葉，只剩幹枯的枝桠在風中輕輕搖擺。

“阿爺。”三三輕喚一聲。

聽到三三的聲音，阿爺這才仿佛重新變成了一個“活物”。他緩緩轉過頭來，看到是三三跟日游回來了，展開滿是皺紋的面容，輕輕笑了笑：“你們回來啦，小鬼頭呢？”

他還記得小鬼。

“他去投胎了，我送他去的。”三三道。

“投胎去了啊，是好事啊……”阿爺替小鬼高興。

“阿爺，我們回來了，往後不走了。”三三走近他道。

“不走了啊……好好好。”阿爺高興地連說三個好，然後好似想起了什麽，一瞬間眼神失落下來：“可是我要走了啊……”

“阿爺要去哪裏？”三三詫異道。

“阿爺等到了自己想等的結果，要走啦……”阿爺長嘆一聲。

“這是好事，阿爺你終于要去投胎了！說不定可以在下一世與小鬼相遇！”三三聽後高興道。

三三沒有注意到阿爺神情裏的悲傷，只一心為他高興。但易青瀾發現了，他不動聲色地注意着阿爺，同時也捏緊了抓住三三的手。

“嗯，說不定呢……”阿爺淡淡笑了一聲，接着擡頭望着三三：“三丫，多謝你，照顧老頭子我這麽久，老頭子給你添麻煩了！”

“阿爺，你怎麽還跟我這麽見外？三三見阿爺忽然起身往外走，“阿爺你要去哪兒？”

“我，我許久沒出門了，想出去走走、看看，三丫你別跟過來。”阿爺擺擺手道。

“哦，好！”三三不明所以，只是點點頭，答應下來。

易青瀾目光全程專注地盯着阿爺，他握緊了三三的手，生怕下一刻發現異變，三三承受不住。

果不其然，就在阿爺剛跨出院門的那一刻，門外忽然起了一陣風，阿爺擡頭望着湛藍的天空和流走的白雲，身形就這麽随着溫暖的春風散了開。

“阿爺！”三三大喊一聲，想要撲過去，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易青瀾反身抱住她，想給她安慰。

三三不知道，阿爺口中說的“離開”，是魂飛魄散的意思。

阿爺的魂魄在世間飄蕩了太久，三三只知道他年紀大，但是并不知道他到底以鬼的形态存在了多少年，他的魂魄一年比一年殘缺，他一直苦苦撐着，就是想等一個結果。現在結果等到了，便想等三三回來，跟她告個別。

如今，他了無遺憾地離開了。

“阿爺，阿爺！”三三沒有想到她回來之後會是這樣的結果，看到阿爺在自己面前魂飛魄散，她泣不成聲。

三三是後來才知道的阿爺的故事。

阿爺是沈寧禾的生父，沈寧禾的母親是妖族的其中一位長老。原本妖族與凡人不相往來，井水不犯河水。可是沈寧禾的母親在外出的時候偶然遇到了阿爺，他們在一起後生下沈寧禾這個半人半妖的孩子。沈寧禾能在凡間隐藏這麽久的身份，就是強行用自己的人氣掩蓋住妖氣。

這個孩子因為半人半妖的身份被妖族唾棄，他們以蠱惑妖族長老為由處決了阿爺，而她的母親被長久地禁押在族中，最後因為太過絕望，選擇了形神俱滅。

沈寧禾從小被妖族抛棄，受盡□□，他發誓要報複回來。一直以來，他都覺得是他父親的錯，不然他母親不會死，他也不用受那些屈辱。他把對他父親的仇恨轉移在了凡人身上，他吸取凡人的精魄，以增長自己的妖力。他要讓自己變強大，再回去屠了妖族做妖王。

但事不如人料，終歸他壞事做盡，遭到了應有的懲罰。

阿爺知道他這個孩子一生造孽太多，他知道他必須為此付出代價。可那到底還是他的孩子，是從那個女子身上掉下的骨肉，他心裏有不舍。

阿爺怕他一個人上路太孤單了，執意留在人間，是想等他一起走。

終于他等來了沈寧禾的消息，知道他被後土神打散了魂魄，便選擇了同樣的結局。

這一家三口，全部形神俱滅，消失在了這天地間，連相聚的機會都不會再有了，這怕是對沈寧禾最後的懲罰。

所有的鬼魂都走了，院子空落落的，只剩了三三同易青瀾兩個人。易青瀾預料過，自己有一天也會離三三而去，他對三三說，自己死的時候她千萬不要傷心，他只是去黃泉路上散散步，等他輪回轉世，還要來找她，他們還要在一起。

易青瀾一直都深信不疑，最先離開的那個會是自己，不曾想，那個人竟是三三。

三三離開的那天同往常的日子一樣，沒什麽特別的，易青瀾甚至不記得她是上午走的還是下午走的。

他只記得那天天氣很好，院中的梨花開了，陽光灑滿院子，微風拂過，白色的花瓣迎着陽光簌簌飄落。

三三在院子裏撈魚，就像日游第一次來到這裏一樣。阿爺因為等三三等的肚皮都癟了，一見三三回來罵罵咧咧地催她去做飯。三三卷起衣袖，到石缸裏去撈魚。如今阿爺不在了，三三還是喜歡做魚。只是如今家裏養了貓，是他們在王城裏養過的那只胖貍花，三三抓魚的時候費了不少勁。

三三捉魚，貓也想捉魚，三三騰不出手來攆貓，被貓撓了一下，兩手一松，肥魚“啪嗒”一下就掉在了地上，因為缺水，擺着尾巴一直在地上撲棱。

易青瀾看不過去了，蹲在地上幫三三捉魚。三三擦擦手，提着貓的後脖頸就走了。她一屁股坐定在屋前臺階上，兩手掐着貓的前肢，讓它看着自己。

“你急什麽？會不給你吃嗎？我什麽時候虧待過你，這點時間不能等？！”三三“教訓”它道。

小貓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漸漸不掙紮了，瞪着兩顆圓不溜秋的大眼珠子，定定望着三三，模樣可憐巴巴的，委屈的很。三三見了它這佯裝乖巧的模樣，不忍心責備了，輕輕将它往懷裏摟。小貓順杆上爬，兩只小爪子搭着三三的肩膀，毛茸茸的腦袋湊過來要親三三。

三三見它讨好自己，便也努着嘴湊了上去。哪知這時小貓咪再次猝不及防地被捏着後頸肉提了起來。被親到的一瞬，反應過來是易青瀾用自己替代了小貍貓。

“你做什麽呀易青瀾。”三三感到有些奇怪。

易青瀾轉身坐在臺階上，反手将三三拉坐在自己腿上，兩手緊緊扣在她的腰際。

“以前我附在那只胖貓身上時，你都不願意抱我。現在我不能附它身了，你反而親它親的勤快了。我不高興了三三，我吃醋了，你得彌補我！”易青瀾耍賴道。

“快別鬧了！”三三有些哭笑不得：“哪有跟一只貓吃醋的。”

“我就這樣，你看着辦吧！”易青瀾揚起下巴“蠻橫”道。

三三見了他這仿若小孩脾氣的模樣，沒有猶豫，擡手直接摟住了他的脖子，吧唧一口親在他的唇上。每次三三主動的時候，易青瀾總要心中激蕩一番。他下意識用力加深了這個吻，唇齒碾磨間，易青瀾能夠聞到三三身上特有的氣息，還有院中紛飛的梨花清幽香氣，以及沒來得及鋤去的青草混着菜園裏剛翻過的泥土味道。

貍貓見沒人理會自己，便重又跳到水缸上，伸出爪子，想要撈魚。奈何水缸邊沿窄，它剛探出爪子，就一頭栽了進去。它吓的直接彈跳起，後腿蹬着缸壁，連爬帶滾的跑了出去。落到地面後，又趕緊抖抖身上的沾水的毛，晃着腦袋在太陽底下亂竄。

三三聽到動靜，扭頭去看，易青瀾的唇則順勢落在她的側頰。像小鳥啄米一樣，這邊啄一口，那邊啄一口。三三由着他去，易青瀾鬧夠了，便抱着她靜靜坐在那裏，下巴窩在她的脖頸，像是在享受那片刻的寧靜。

“易青瀾，若是我日後離開你了，你怎麽辦啊？”三三倚在易青瀾的懷裏，輕輕出聲道。

易青瀾聽到她突然問這種問題，愣了愣，而後道：“三三，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他想到的是，先前他裝作不喜歡她了，做了傷害她的事，并要她離開自己。他以為，三三還記恨着這事。

“我沒有生氣，我只是……”三三想要解釋，但是看到易青瀾有些焦灼的神情，只用手掐了掐他的面頰，柔聲道：“我有些困了，想回屋睡會兒。”

“這麽早就困了？昨晚沒睡好嗎？”易青瀾一邊覺得奇怪，一邊将手伸到三三背後，要給她揉揉腰。

三三作勢将頭枕在易青瀾肩上，呢喃一聲：“嗯，沒睡好。”

“那我抱你回去睡覺，等飯做好了再叫你。”易青瀾準備将三三打橫抱起。手托住她腿彎的那一瞬間，他露出詫異的表情，“三三，你怎麽這麽輕？”

像是羽毛一般，捧在手上沒有任何重量。他再低頭看三三，發現她的皮膚異常蒼白，只是因為在陽光下，皮膚好似染了層淺清的金光，看不明顯。

三三沒有解釋，只是用手摟住他的脖子，像是呓語般輕輕道了一句：“今年的梨子我吃不上了，易青瀾，你替我吃了吧。”

“什麽？”易青瀾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我要走了易青瀾。”三三擡頭朝易青瀾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忘了告訴你，我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歷劫來的。現在劫難歷完了，需要回天宮複命了。你不要難過，我還會回來的，你要等我。”

“啊？”易青瀾楞楞的，不明白三三又想打什麽鬼主意，竟同自己開這種玩笑。

易青瀾抱着三三站在屋檐下，陽光從前方斜斜打下來，易青瀾看到三三眼睛上的睫毛在陽光下輕輕顫抖，皮膚白到近乎透明。後來易青瀾仔細看了看，發現三三的皮膚的的确确在變得透明。

她就快從自己的懷中消失了。

“三三！”心頭升起一股莫名的懼怕，易青瀾說話時聲音都在顫抖。

三三看到自己身體的變化，沒有任何訝異。她只是平靜地用一只手撫上易青瀾的面頰，仔細的，認真地看他，好像要把他的模樣刻進腦子裏。她擡頭吻了他，最後在他耳邊輕聲道：“易青瀾，遇到你，是我這漫長一生最幸運的事。我會一直一直愛你，可是未來如果你等不到我了，就忘了我吧。”

如果等不到了，就不必再等。這是三三對易青瀾說的最後一句話。

易青瀾日後想起她離開時的情景，都覺得那像是一場夢。那場夢一做就是十年，直到現在這個夢還沒醒。

易青瀾獨自守着那個院子，胖貍貓在前年過世了。老死的，易青瀾将它埋在了梨花樹下。貍貓離世後，易青瀾連說話的人都沒了，他徹底覺得，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他一個人。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也想離開，去哪裏都好，甚至地府都好。但是三三還沒回來，他就哪兒也不能去。因為三三是他餘生唯一的選擇。

大概是覺得他過的太可憐了，五年後，院中梨花再次盛開的時候，家裏來了客人。

五年來唯一的客人，度先生。

度先生不是來告訴他三三的近況，而是告訴他，她消失的真相。

易青瀾一直都知道，三三離開前，說自己是天上的仙子那段話是騙人的。他只是不清楚，三三究竟為什麽要離開自己。

度先生這次過來給他帶了一幅畫，是三三的畫像。畫上的她坐在唐家院子裏，那時已經入冬，三三還是穿的很少，身上只一件藕粉色的裙衫，一只黑貓從她肩膀後面探出腦袋，幾乎與她的青絲融為一體。那是易青瀾，他附了唐家黑貓的身，正與三三逗趣。

易青瀾看到這幅畫，想起當時的場景，嘴角還是忍不住上揚。

“三三不是這三界中的生命，她只是鶴堯仙子的一縷神識幻化出的事物。”度先生淡然道。

曾經，易青瀾借由度先生的一縷神識死而複生，而三三，則是一縷神識幻化出的事物。與易青瀾借助神識複活不同是，她是完全依賴神識而活。她沒有魂魄，不是人，不是精怪，不具有生命，連世間的花草樹木都比不得。

最開始的時候，度先生在天上用鶴堯仙子的一縷神識作了一幅畫，畫像在天宮保留了上千年，不知怎地，後來畫上的人竟從畫像上跑了下來。她來到人間，茫然不知去向的過了上百年。好不容易成為了三三，知道如何像個人一樣的生活，認識了一群奇怪又熱心的鬼魂，還遇到了心中至愛。可是後來唐暮商為她作了一幅“無臉”畫，青蘿附在三三身上時，幫那幅畫補全了五官，她借着三三的手，不小心将三三體內的神識注入了進去。

原本三三已經從畫上跳下來了，她有思想有情感，只要神識存在于天地間，三三就能存活。可惜那幅畫輾轉到了沈寧禾的手中，沈寧禾從畫中抽取了三三的神識，臨死前，将那神識，與自己一同毀了幹淨。

其實三三早就知道了，在國師府看到自己的這幅畫的時候。她在畫像的眼睛裏找到了遺漏的一縷神識。她猛然想起了自己的來歷，想起了所有的一切。

對于沈寧禾來說，想要控制三三，一個籌碼是遠遠不夠的，除非他能握住三三最致命的要害，讓她怎麽逃都逃不掉，就像他通過控制宋夕涵的魂魄來控制宋夕涵一樣。

沈寧禾拿到了三三的神識，三三除了跟她在一起，不然結果就是從這個世上消失。可是三三寧願自己消失也不想看到易青瀾出事。她從記起自己的來歷後，不曾有半點猶豫。她太清楚自己要什麽了，對她來說，最致命的傷害就是易青瀾。只要易青瀾是安全的，她什麽都可以失去，包括她自己。

神識被摧毀的那一刻，三三知道自己将到來的結果。是她對易青瀾的留戀，讓她維持住了這個身體，沒有直接渙散掉。

臨走前，她說自己還會回來，讓易青瀾等她，不過是想給他一點希望，讓他好好活下去。她想，等時間一天天度過，等他忘了自己，忘了他對她的感情，那時候他便能真正地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到那時會有另一個女子像自己一樣，走進他的生命裏，與他相伴餘生。

三三一直覺得，人這一輩子，不可能真的只愛一個人。時間會為他帶走一些東西，同時也會為他帶來些別的什麽。總有一些事物，會讓他繼續走下去。

可三三不知道的是，她這一走，幾乎帶走了易青瀾的全部。原本易青瀾是為了等她而活着，如今知道她不會再回來了，他便也沒有留下來的意義了。

度先生答應了他的請求，抽走了他的魂魄，讓他的生命直接在這裏終止。

易青瀾的魂魄飄出來之後，他看着自己漸漸失去溫度的身體，心頭沒有任何波動。這日的陽光同三三離開時一樣溫暖，易青瀾擡頭，仿佛看到三三的身影穿過白如雪的梨花枝，朝他緩緩走來。

“三三，我好想你……”易青瀾看着三三朦胧的身影，輕聲道。

一陣風吹來，屋檐下的鈴铛發出“叮鈴”一聲輕響，院中花瓣紛紛飄落。四季流轉，易青瀾終于離開了這個早就令他厭倦的世間。他其實一直想對三三說，沒關系，你不來，我就去找你。

這世上原本沒有誰離了誰就不能活的道理，但是易青瀾離了三三，就真的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了。因為他從遇見三三的那一刻，就将她刻進了自己的每一只魂魄裏。她是引他回家的人，是他前路的光。如今光消失了，他便要随她一同去。不管結局是什麽，他義無反顧。

所謂深愛似長風，願生死可依。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