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屍惑
燈火如豆。
顧青桃努力睜開酸澀的眼睛。“你是誰?”耳畔沉悶的男聲如鼓槌,快震碎她的耳膜。
“顧,喔,青桃,嘔…”口中立刻淹滿酸澀油潤的液體,嗆得她無法言語,這才感覺到鼻尖,周身,四肢似乎都浸泡在讓人窒息的液體中。
“你到底是誰?”震耳欲聾的男聲再次穿透她的鼓膜。
顧青桃努力定神尋找聲音的源頭,稍一動彈,四肢百骸猶如火燒一般疼,青綠色的液體裹住視線。
那聲音的盡頭是巨大無比的黑洞,很久,顧青桃穩住心神才看明白,那是一只黑瞳。和自己隔着如同玻璃一般的朦胧壁壘,壁壘外漆黑中透出一絲幽光。
睫毛一閃如同巨幕一般。黑瞳游移而上,如巍峨高山的鼻梁從她眼前升騰而起。
“顧。青…桃!”強忍着恐懼和粘稠液體的不适,喉嚨裏咕咕出聲。
收回視線環視現在的處境,一片汪洋的綠,上面映出自己的樣子,沒有四肢,一顆眼球綴在一團皺巴巴的破布上。
我現在是一個眼球?顧青桃直接昏死過去。
等她再次轉醒,仍舊置身綠色的汪洋,知覺漸漸習慣了這幽綠的光和粘滑。自己還是一個眼球嗎?她不敢再看。
突然顧青桃腦中如要炸裂,擠進來自己臨死前每天的種種非人待遇,驚駭顫抖欲吐……
一晃又一個妙齡少女的臉撞進腦海,青綠襦裙,竹林中嫣然巧笑,有暗自喜歡的男孩,有姐妹兄長,眼睛如星辰深寂,一個瞎子。16歲生日當晚,被子女多如牛毛的父親獻給山妖祭祀。
這是一個人、妖并存的時代,少女被山妖享用過的身子撕裂着挂在樹上,毫無親情的族人收屍的時候,從被啃咬的不成樣子的身體裏,摳取了她剩餘的完好的一只眼球,賣到了合歡街,這裏的妖市……
什麽亂七八糟的,青桃的大腦剛接收好這些信息就懵了。地獄?變态的致幻藥?難道是,穿越了!
還未弄明白,顧青桃只覺得一沉,整個知覺如同墜入深淵,突然一陣清冷的空氣刺入肺腑,讓她猛烈的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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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底,一雙瑩白如玉的手摁在席上,由于劇烈咳嗽的晃動,幾根席刺刺入指尖,痛感是那麽分明,顧青桃顫抖着擡起雙手放在眼前。
這是自己的手嗎?之前那眼球是夢還是?
“試試這個身體。”昏暗的珠簾之後,鬼魅般的飄來一句不容反抗的聲線,一襲黑衣的男子斜卧在簾後的榻上,看不清面目,那黑如同最深的夜,散着涼意和讓人恐懼的未知。
“你是誰?這是哪?”顧青桃站起來,發現自己身上未着寸縷,忙伸手環胸。
簾後一道審視的目光如同數十雙強有力的大手,似乎要擰開她的身體,穿透她的靈魂。
“你叫顧青桃?”
“關你屁事!你到底是誰?”
“我是你的主人。蓮谙。”
“主你個頭,你這個變态,這到底……”
“青桃勉強能用。以後你沒有姓,就叫青桃。”那人根本不理會顧青桃的詢問。
“這到底是哪?你為什麽抓我!我要回去。”顧青桃不敢妄動,氣憤讓她垂下手,握拳質問。
“呵,你在綿蟄城,這是我家。你自己跑來與我為奴,何來抓字。”
一小簇微弱的燭光照亮着簡單的四壁,也照撫着她因寒冷和恐懼顫抖的胸前,憑着胸前沉墜墜的感覺就能判定這不是自己的身體。
“你現在的身子太過豐腴,看着蠢頓,先餓上一月。滾吧。”簾後的黑影長袖一揮,一片黑布裹住青桃,如風卷落葉飛出門,重重跌進院子裏黑沉沉的地上,背上的刺痛冰涼,門板反關扇來的風讓她蜷起身體,月光下如瀑青絲散落鋪在腳邊,這雙腳左右都是六指。
青桃擡眼,滿園的栾枝盛開,密集錯雜,粉紅臃腫的花枝團團簇簇,夜風一過,像是很多蠕動的粉紅觸手,遭受過栾枝虐待的青桃胃裏翻騰幹嘔起來。
她身後慢慢走來一個白衣男子,長衫拖地,手提一盞精致小巧的琉璃燈,燈身是一條魚的形狀,魚身粉嫩,纏滿金絲,燈火卻慘綠。
“青桃,我是白鷺,主人的侍從,你随我來吧,你這身子得來不易,壞了還得重養。”他的聲音像催眠曲一般,顧青桃脖頸一沉,歪頭軟下身子,癱軟無力。
冰涼的雙手扶住顧青桃的肩,輕輕一帶,就将她提起,随手扛在肩上緩步離去,如同剛宰殺完的牲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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綿蟄城西街,玲珑酒家的天客雅間落座三人。
“人找到了嗎?”年長的灰袍男子急切的催問。
“将軍這麽着急幹嗎,當年投城之時怎麽不想着先把人帶走,現在着急也是馬後炮啊。”紫袍男子剃須擦粉,妖嬈狐媚。
“夢弟弟,莫要嘲笑威霆将軍,他也算是個癡情的,将軍夫人日不久才誕下小公子,他倒是一刻也沒有忘記過舊情人啊。世人都傳威霆将軍愛妻如命,卻都不知他是愛的是哪個妻,哈哈哈哈。”另一綠衣男子邊說邊掩面笑的身子亂顫,看那威霆将軍面露愧色,他笑的更歡,綠衣後咕嚕的滑出一根粗長的狐尾,跟着一抖一抖。
“遲哥哥收斂些。才吃兩杯酒就這樣,別誤了正事兒。”名喚夢的紫袍小白臉眼睛飄着媚絲,伸手就掐了一把綠衣男的狐尾。
“夢弟弟,哥哥我可是從來不會貪酒誤事,也就只貪你……來,我喂你飲一杯……”
見兩只狐妖說着說着就勾手摟抱,威霆将軍雖厭惡蹙眉,卻不敢得罪這二位。
只得滿上酒,輕咳一聲:“徐某知道尋人一事傷神又損耗修為,二位狐尊需要什麽盡管開口,我徐家四代單傳,我與夫人求子多年也只得一個孩子,若孩子有事,我與夫人可真是活不下去了。請二位狐尊體諒徐某救子心切,勞煩二位再快些尋找。”
“哼哼,徐勇,你一輩子幹了兩件大事,投誠叛主,弑君滅門,可偏偏這兩件都是損陰德的,你本來命中無子嗣,這兒子是怎麽得來的,我們心知肚明。保不保得住,還真得看我和夢弟弟。只是,就看你為了這兒子舍不舍得了。”遲一手捏着酒杯,一收摟着夢,慢慢把玩夢的青絲。
“這,徐某不知狐尊要我舍什麽啊。”
“呵呵,遲哥哥,我就說他會裝傻,世人皆知你卻不知?”夢說完,從遲懷中坐起,細長的手指在徐勇眼前晃動幾下,一串銀鈴在夢指尖萦繞,清脆的鈴音讓徐勇渾濁的雙目一沉,垂下頭,半晌擠出兩個字“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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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血,紅暈浸染了夜色。綿蟄城外半死山山巅,一個石洞內,石壁鑲嵌着無數的夜明珠,一如白晝。
蓮谙坐在石凳上,案前放着一盞圓形琉璃燈,綠色燈油裏浸泡着一個麻布縫制的人偶,人偶頭上的布裏裹着一只眼球。
蓮谙伸手晃動着燈,又放下,半晌似是喃喃自語又似詢問“青桃,青桃,第一次有魂識沒被我的凝屍燈降住,還記得姓名。白鷺,關于這個青桃,說來聽聽。”
石案側白影閃動,傳來淡淡的聲音“主人,我已經看過了,那眼珠裏有兩個魂識,眼球原本的魂識是綿蟄城冷家十四小姐冷沁,她的魂識被一個異世游魂鎮住了,無法現身沉睡于魂識夢境,那異世游魂尚看不出什麽來歷,就是青桃。”
“白鷺,好好盯着她,燈偶不可以有過去。這次蟬門蟬主所需藥引的時日快到了,你打算如何做?”
“主人,按您吩咐已經安排妥當,據時推算,一個月後,我便送青桃入徐勇夢中,她可以取那嬰孩的二十枚指甲,出夢後采集徐勇的夢中淚,最後再取孩子的一片心尖,我泡制好就可交付蟬主。現在只差屍惑香了。”
“嗯,你讓她去彌潭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