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詭皮
彌潭霧氣缭繞,處在半死山深澗,潭邊一張枯藤編的破床上睡着一個眉目如畫的藍裙少女,正是青桃。
床邊白鷺提着一節人的腿骨,晃悠着慢慢敲擊藤床,一下一下伴着汩汩潭水傳出沉悶的節奏。
青桃夢中,如墜入迷霧,什麽都看不清,耳畔卻飄來陣陣女子清脆的笑聲,正欲雙手撥開眼前的灰色團霧,一只冰冷的手握上她的,捏的生疼。
“青桃,聽好了,這是前朝封喆國公主尹無忌的歲華之夢。你現在只是一個寄身在人偶裏的幽魂,成了主人的燈偶,如果想要自由,就按主人的命令完成你的任務。”
“任務?我要做什麽?你把話說清楚!”
“去無忌公主的歲華之夢,感受她,成為她,把她生命裏的最喜悅和最痛苦都記住,回來告訴我。”
還不等青桃說話,冰涼的掌推上她的背。青桃的臉穿過灰白的霧,濕潤了她的眸,漸漸四周光彩清明。
她此刻是尹無忌,藍裙紅唇,和宮女在禦花園蕩秋千,風拂過臉,笑聲歡快,秋千蕩到最高,才能看見威霆将軍從皇兄的議事閣出來。
上元宮宴,她在高閣上失落玉簪,威霆将軍連射三箭,箭箭貫穿長杆,淩空勾住了玉簪上的雕花,将軍為公主三射花簪一時傳為美談。兩人私定終身,皇上卻有讓公主外嫁和親的打算,拒不賜婚。
天有不測風雲,封喆國三王爺起兵謀反,兵臨綿蟄城下,威霆将軍來見公主,勸公主委身手握兵權卻折中觀望的寧王換取兵符,自己伺機調兵解救封喆,許諾事成絕不負公主,願兩人私奔歸隐天涯。
浴室池水內公主尹無忌躺在寧王寬大的袍下,漫在耳邊的溫水不時灌進去,青桃感受着同樣的刺痛和浴室腥臭糜腐的潮濕氣息,無眠直至天明。青桃和無忌重疊的瞳枯槁充血。
闖進來的将士報,威霆将軍徐勇手持兵符,調遣二十萬大軍投誠三王爺,現都城已破,舊皇被殺。
青桃感覺身上的一團濕熱驟冷,鑽心之痛襲來,眼角滑淚。尹無忌,年歲十八,死于心裂。
起身的寧王收起妖身,灰綠的皮膚漸漸恢複人色,蒲扇一般的大掌掏入尹無忌的小腹,青桃想替尹并住雙腿,卻無法動彈,腹內一陣劇痛。寧王将她丢棄在池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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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潭的霧總是不散,青桃從藤床上慢慢轉醒,雙眼血紅頭疼欲裂,胸口快要漲裂,一口血紅的濁氣從喉口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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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鷺伸手舉着魚形琉璃燈,把紅色的濁氣引入燈裏。纖細柔軟的掌撫上青桃慘白的臉,不,這只是尹無忌的屍身。
“青桃,你做的很好,第一次練屍惑香就成了,現在給我說說寧王。”
青桃掙紮着坐起,被藤床硌得快要斷裂的身體酸疼,突然覺得下腹漲得要死,可剛轉醒這屍身還不太好控制,青桃忍着惡心,曲腿,手進裙擺掏弄一會,舉着濕粘的手掌,上面一顆瑩黃顫動的肉卵“他是一只蟾蜍。”
白鷺平靜的看着她的舉動,沒有任何避諱,仿佛在看動物。
青桃繼續掏着,這不是她的身體,這也不是她的世界,如果要換取自由,尊嚴根本算不得什麽,況且腹部的疼痛讓她只想趕快結束這一切。
一共三顆蟾蜍卵。
“有意思,看來是此蟾,非彼蟬。主人竟沒有告訴我。公蟾産卵?呵呵。”白鷺淺笑兩聲,取了蟾蜍卵也收在琉璃燈裏。
“這是什麽鬼地方?你們到底是什麽人?”青桃扯住白鷺的領子質問。
“話多的燈偶,主人可是不會喜歡的。”
“為什麽抓我?這亂七八糟都他媽的是啥?!”
“這個?”白鷺晃了晃燈裏的屍惑香“這是能迷惑人和妖的寶貝。”
言畢再不理會青桃的咒罵,一把拉起她躍入潭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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綿蟄城将軍府,徐勇手握一頁皮卷,徐徐展開,夢扔給他這個皮卷時鄙夷的眼神,現在仍讓他氣憤的顫抖雙手。
這是一頁細膩的人皮畫卷,他未曾形容過尹無忌的容貌,夢和遲找到的那畫像上卻把無忌的樣貌畫的十二分神似,如水清眸,玲珑纖腰。
畫卷上半裸妩媚的人形有一模一樣的兩個,一個是丹青描繪,一個只剩下輪廓,而輪廓那邊畫像已被人用利器裁下,只留一個空洞的邊緣。
與遲的談話又回響在耳畔。
“這世上的凝屍人可以用詭皮之術操控屍身,這張詭皮是我兄弟二人順着公主的氣息尋到的,丢在合歡街一個雜貨攤上,看這畫卷顏色,想那公主是已經死去多年了吧,這麽美的屍身子,若被凝屍人操控,不是用來賺色鬼錢的豔屍就是自己享用的妻屍。”
“屍身找到還可有用?能救得我兒性命?”
“那是自然,你從合歡街買的鬼種算是掐尖了,這兒子成形了,雖然外貌什麽都好,可獨缺心戶,半歲前不食用蟬脔的肉還是會夭亡,若真如你所言公主與寧王交合之時仍為處子,而寧王又是蟬妖,那麽公主此時的屍身雖無魂魄,可是她身上的肉可是實打實的蟬脔肉。”
“徐某追殺寧王時與之交戰過,他當時露出蟬翼而逃,公主與我私定終身後,也是恪守禮數絕對是處子。如若二位找得到公主,徐某肉身上各處任由二位狐尊摘取。”
“哈哈哈哈,那就好。我們等着你的鈴铛…。哈哈哈哈”
這裏世人皆知,狐族男子,若有龍陽癖好,練功之時極難雙修,重欲者還易減退修為,若想提升功力需采摘男子腎囊,穿成鈴铛,助其修煉。普通男子的鈴铛,也就可采練個半年左右,若是帝王将相之人,身上煞氣和陽氣更重,好好使用可采練三五年,夢和遲自然不會放過威霆将軍徐健庸。
徐勇攥着人皮卷,低頭看向腿間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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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白鷺扯進彌潭的青桃以為又要死一回,剛覺得周身被水包圍就聽白鷺輕聲道“睜眼。”
一睜眼,才發現已經現在潭底。向上看,頭頂是彌潭表面潭水湧動,潭底卻無水,周圍環繞一大片石壁,青桃跟着白鷺,白鷺手提魚燈,兩人濕透的衣衫黏在身上,并不覺得寒冷,随着走動和潭底蒸騰的熱氣衣衫緩緩幹透。
石壁數十丈,鑿刻着無數的菱格,如蜂巢。青桃看那菱格裏都是琉璃燈盞,燈形和大小各異,上下左右環視一周,密密麻麻也有數萬盞燈。每一盞都燃着微弱如豆的火光。石壁中心,數萬盞燈齊明,可二人看對方卻都是影影倬倬。
青桃死寂的視線越過白鷺,仔細看石壁,燈油裏浸泡的都有東西,有的油渾濁有的清透,有的浸泡着植物,有的是器官,有的是動物昆蟲之類,如同一個浸液标本展館。
看青桃并無詫異,白鷺溫和的一笑,從袖中掏出剛才敲打藤床用的腿骨,細細撫摸着,“主人向來看人很準,你果然是個好偶。”他用力一捏,腿骨化成細灰落在他白淨的腳趾邊。
“這又是哪?你們到底是什麽東西?”
“這裏是綿蟄城的半死山,我們在半死山下的彌潭,這山不隸屬三十二國中的任何一個,咱們主人是世間難得的凝屍人,他可以讓任何東西保持不腐不老,無論活物死物。你看這燈裏的偶都是主人親手做的,只要主人同意,他們都可以給你當寄屍。我以前也是主人的燈偶。不過我有身體,你不一樣…”
白鷺伸出冰冷的手環上青桃的脖頸,輕輕給她套上一根藍色的項鏈,“你現在沒有自己的身體,就像你沒有過去一樣,要想自由只能服從,等到他願意放了你。只要你還是燈偶,你的一切就只有主人的任務。”
青桃暗自曲起袖中的手指,笨拙的下了一個師傅教的口訣,想打開自己的冥識,探一探這裏和白鷺,算計着依自己的所學出逃的機會。可這身體,沒有任何反應。
白鷺溫水一般的眸子閃了一下,鼻尖湊上來輕嗅,軟糯滾燙的唇貼着青桃冰冷的脖子噴氣,聲音輕柔細弱“沒有用的,你那三腳貓的術,不可能逃出去,這次還有新任務呢!主人待你果然不一樣,泡着你的燈油都是用自己種的蓮花熏過的……”
青桃一把推開白鷺,他光着的腳一步退在小小的石礫上,接下來又近前的每一步都印出鮮紅的血印。
“又是什麽狗屁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