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血弦
這是青桃在葫蘆街的第五日,她在小滿的歲華之夢裏迷路了。
第一日,剛來時,困在鏡中,只是一團透明的影,鏡子外是誰青桃是誰,只得同樣動作同樣面容。鏡外女子白淨柔美,自來卷的長發濃密,正梳妝,丫鬟稱她茹青小姐,十日後出嫁葫蘆街柳家。唐茹青彈得一手好琴,父親唐羽是餘涼國數一數二的造琴大師,曾有兩位夫人,都死去多年,唐羽一人撫養女兒長大。
第二日,入夜,丫鬟哭着從房梁上取下一雙人手,軟踏踏的竟是一雙手的皮,如同手套一般,那丫鬟把人皮手套帶在自己手上,慢慢撫摸着小姐的琴,丫鬟擡起頭望向鏡子,那原本粉白的小臉上竟全是潰爛的瘢痕。
第三日,青桃聽見丫鬟與唐羽父女相稱,二人把剝了皮的唐茹青埋入閨房床下的井口裏,唐羽親自為丫鬟撕下臉皮,貼上了唐茹青的,梳妝打扮,試穿嫁衣,喚其小滿。
第四日,青桃從鏡中看見的世界突然就變成一片血紅色,鏡裏的虛幻也一片紅色,紅色的霧氣中隐隐透着蓮香,青桃想起伏在蓮谙背上時聞到的味道,不由感嘆,此刻自己應該已經是個被丢棄了的燈奴吧。
突然,青桃所困的鏡子作為嫁妝預先擡入了偏廳,四周除了紅色的禮服花钿,窗外的天空、仆從、花木無一不是浸泡在紅色煙霧中一般,不知婚禮準備如何,青桃白日裏也未見那丫鬟小滿,入夜,小滿貼着唐茹青的臉皮來至偏廳,在鏡前撫摸着臉龐,枯坐至天明。
第五日,仍與第四日一般,每一時刻都再重複,擡入偏廳,不知婚禮如何,入夜,小滿仍來至偏廳,鏡前發呆。青桃疑惑這裏的時間停頓。
風突起,這歲華之夢裏時節已是初冬,暖爐裏炭火溫熱,青桃不知道還要在這困住多久,小滿也呆坐無言,忽的窗扇吹開,窗外飄入粉紅的雪花。小滿起身關窗,一團黑影躍入鏡中。
“蓮谙?我是青桃,我……”青桃如見救星,生怕蓮谙認不出是一團霧影的自己。
“我知道,我在這裏沒辦法直接帶你回去,井裏的人就是這個小滿,她手上有我的血,就算我進來也會被她的夢術困住,我只能把她的歲華之夢暫時停住,要靠你自己了,去柳靖岩那找回小滿的琴弦給我,或許可解這歲華之夢。”一片血紅之中,蓮谙黝黑的眼睛和黑袍如同一抹珍貴的顏色。
青桃點點頭“小滿和唐羽殺了唐茹青,我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而且我現在根本出不去。”
“只有等小滿照鏡子的時候再找機會,我暫時也未曾想到辦法。”
“照鏡子的時候?”青桃突然想到了自己前世看的電影盜夢空間,思索片刻問道:“蓮谙,夢術能否進入自己的歲華之夢?”
“可以。”
“那你教我夢術,我想我有辦法出去了。”
第六日,青桃入了自己的歲華之夢,穿過樓宇重疊的都市,現代化的景象恍如隔世,地下室的痛苦也如同是昨天剛經歷過,青桃閉上眼睛不再去想,讓一切如快進電影一般閃過,在殘存片段中找到了當日在井底倒挂着,小滿剛把眼球塞入青桃眼中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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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桃睜眼仔細查看倒懸在自己周圍的屍身,不理會小滿的挑釁,懸屍中有近一半是剝了皮的,忽然青桃瞧見一個懸屍頭皮上的幾撮頭發,是卷的,是唐茹青!
青桃咬咬牙,一把撲抱住屍身,念動蓮谙教她的心訣,快速的在歲華之夢中使用逆時術,逆時到第一次在彌譚與白鷺一起煉屍惑香之時才停下。
白鷺正在敲擊着節奏煉香,藤床上早已換上了緊抱着唐茹青屍體的青桃,成功了!
青桃在小滿的夢中入了自己的夢,在自己的夢中又被白鷺帶入了唐茹青的歲華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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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茹青,是唐羽收養的女兒,從小就喜歡葫蘆街柳府的公子柳靖岩,定親後更是欣喜,直到成親前幾日才發現,那柳靖岩喜歡的竟然是自己身邊的婢女小滿,心中怨恨,偷偷在小滿的糕點裏加了劇毒,誰知小滿卻只是容貌盡毀,并未喪命。小滿悲憤異常,扯了一根琴弦勒住了唐茹青的脖頸。
唐茹青将死前才聽小滿道出實情,唐羽是個隐匿在人間的蜘蛛精,親生的女兒正是小滿,可惜小滿妖身的八只蜘蛛腿腳先天不足,需要經常用人皮養着,唐羽為了掩飾小滿的身份,就偷偷把小滿放在養女身邊,不時為她取來各類女子的人手皮調養,主仆二人從小一起長大,卻也情同姐妹,唐茹青這一絲嫉妒之心,不僅讓小滿毀容也讓自己殒命。
青桃在唐茹青的身影裏,同樣感覺到被勒的幾欲氣絕,本來以為唐茹青已死,誰知被剝皮扔下深井後,這唐茹青仍存一絲執念,見到了前來看她最後一眼的養父,唐羽淚流滿面,口中不住的抱歉,說出另一個秘密。
唐羽愛琴,做琴成瘾,姐妹二人并不知道,柳靖岩只是唐羽尋來做琴身的千年靈木,十八年前就被唐羽暗投到柳府,那靈木吸附在柳家小公子的身上,早已食盡那小公子的骨髓,占了軀殼。靈木越來越喜歡自己霸占的人身子,竟也慢慢忘記了自己是個被唐羽養在這裏的木頭,漸漸生出七情六欲,真的當自己是個柳家少爺。
一切緣起只因唐羽早年得到一本琴書,裏面講,若要做出一架天下獨一無二的寶琴,琴身要修得千年的木頭,這木頭要經歷人間得不到的真情,做成琴身之後,才能讓那彈奏的曲調凄美,有情又無情,癡情又絕情。還得配上血弦,這血弦要用第一個做琴者,至親至愛之人的将死之血浸透,那血要有愛有恨有悔有怨,才能體味彈琴之人的心境,還可讓彈琴之人,撫琴之時随心造物。
唐羽看過就心動了,養好靈木就開始琢磨血弦,計劃良久,早年設計殺了自己的父母和兩位夫人。
又琢磨多年想出一個法子,讓兩個女兒為情相殘。
他知道唐茹青因妒生恨要下毒,就偷偷把唐茹青下給小滿的毒藥,換成了可以毀人容貌的翠草汁。
又親眼看着小滿憤恨,殺了唐茹青剝皮代嫁。
見時機成熟,他又用慈父的嘴臉騙小滿,說浸過人血的琴弦經過少年男子身體的滋養,可以掩蓋常年用人手皮調養身體留下的血腥味,小滿按唐羽教導的秘法,把那浸透唐茹青鮮血的琴弦,偷偷放進了柳靖岩身體裏養着。
下一步自己只需等那柳靖岩思念小滿,卻只能迎娶小滿扮成的唐茹青,相思疾苦抑郁而亡。
如一切如願,也不過三五年光景,待自己制作琴身後,安上手中這五只血弦,再告訴小滿真相,小滿是自己一手帶大,心思原本純善,若得知這些必定悲痛,若悲痛而亡,那更好,再加一根血弦,就可以制成一架六弦琴了。
唐羽瘋狂的傾訴,淚水竟非羞愧而是激動和瘋魔,訴說着近百年的謀劃,和成功近在眼前的欣喜若狂。
青桃聽着這可怕的琴瘋子絮叨,感覺眼睛酸澀,頭也昏沉起來,趕緊心中謹記唐茹青的經歷,把所有情緒化成屍惑香含在口內。
不多時,從逆時中的藤床轉醒,暗自憋住口中煉好的屍惑香,緊閉雙目,心念口訣,從自己的歲華之夢中退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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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中含滿屍惑香的青桃雙目對上蓮谙的。
“你很聰明。明日我們出去吧。”蓮谙唇角泛起的淺笑青桃從未見過。
第七日,夜,仍舊重複,小滿如常坐在鏡前,青桃看準時機一口屍惑香噴出,小滿被粉紅的薄霧纏繞,思緒陷入了和唐茹青幼年時一起玩耍的幻境,僵坐在鏡前。
蓮谙拉着青桃,借着屍惑香一起飄出鏡外,青桃身形慢慢顯現,身形與唐茹青一模一樣。那鏡中空空已無人影。
終于出來了,街道天空依舊紅霧彌漫,所有的東西如同加了紅色濾鏡。
葫蘆街柳府,高門大戶。門口的看守一聽是唐家小姐連夜找小少爺商議急事,專門囑咐不要驚動他人,只能二人相見。看守雖覺得不合規矩,但也連忙禀報。
二人站在花園結了薄冰的水池邊,男子枯瘦,眼圈凹陷,相思成疾。
“茹,茹青,我是真的對小滿不能忘情,我們退婚吧,你就放過我和小滿好嗎?我願意出十萬金,不,百萬金,給小滿贖身,你要什麽都行。”柳靖岩低頭瞅着冰面,不敢看青桃。
青桃望向其他人看不見的蓮谙,蓮谙示意青桃“說:情斷念斷,對誰都好,小滿已經亡故,失足跌入井裏了,你我成親與否并不重要,小滿天天幫我擦拭的琴如今一根弦斷了。不知柳公子收到過琴弦沒有?身體可有什麽不适?”
青桃一字一句重複完,柳靖岩大驚失色,連連後退,跌坐在冰面上,咔嚓一聲,紅色的池水四濺,那柳靖岩在冷水中痛苦又驚恐,半晌竟噴出一口血來,慢慢記起自己是唐羽的琴木,青桃看着柳靖岩呆滞的臉,又一字一頓得重複蓮谙的話“今日你身上髒了,明日我再來取弦。”
第八日,小滿仍在屍惑香的幻境中,入夜,青桃披着鬥篷,在粉紅的雪地中走着,漫天的紅雪飄飛,地上兩串并排腳印。
第九日,迎親前一天,柳家公子被人發現雙腳腳心都被割開,整個人如同被抽幹的幹屍枯木一般,唐羽聽聞後,哭的比柳家人還撕心裂肺。當日扮做唐茹青的小滿也失蹤了,一張唐茹青的臉皮挂在鏡子上,嫁衣首飾扔了一地。
第十日,唐羽痛哭流涕一日後,恍然大悟,連夜裏偷取了柳靖岩屍身,穿入由自己父母,和兩位夫人鮮血養好了的四根琴弦,又化出蜘蛛原形,銜了一根琴弦纏在頸上,從屍身腳心鑽進去,每爬一步脖頸的鮮血浸染琴弦,直至穿好琴弦,唐羽死的一刻,五弦寶琴成。
青桃抱着寶琴,在蓮谙的解說下,往琴身安好前夜兩人盜走的血弦,唐茹青鮮浸染的琴弦紅亮清透,血弦拉緊,六弦寶琴制成。
天色血紅暗沉,“随便彈一曲,這琴可破此方天地。”
青桃不會撫琴,轉頭一看蓮谙,他站在一邊,顯然不願意碰還未擦淨血漬的琴,她随意撥動六弦,音色剛一出已是天崩地裂,二人身處的歲華之夢碎裂,紅色的碎片如尖刀亂飛,蓮谙黑色的袍揮起一裹,青桃如同躲避在羽翼下的小鳥。
“如我料想,難聽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