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苦面
出夢即是一片黑暗
井壁之上,半塊隐隐泛着銀光的席子鋪開,微弱的光照上青桃無神的雙眼,這井壁下的眼珠極少見光,刺得青桃只能閉目。
灰色的光澤映出蓮谙黑色的身影,青桃聽見凄厲的哭聲“蓮谙,其實我等你很久了很久了,我對你的心從沒變過,這井壁上的席子是小滿為你織的,因為你說過我若知錯,會回來接我,井壁冰冷,出去的時候可以踩在上面。其實,我的夢從不敢給主人瞧見是因為……”
“不用入夢我也知道,割我手臂上皮肉的人是你。他永遠不可能成為我。我罰你在這看守翠草就是想讓你明白,我是主,你是偶,當年我在這錦湖邊救了你,帶你走,只是念你可憐。你不該動情心起妄念。這麽多年,你不知悔改,殺了這麽多人,挂在醉人井,全都是徒勞罷了。”
“哈哈哈,哎,但小滿也算試過了,心中無悔,不知當年主人心中可有小滿,若我此時再回到主人身邊,主人還願收我嗎?”
井中再無聲響,忽然,歌聲飄散,越來越遠。郎說有歸期,妾心無轉移,唯恐井底寒,夜夜挑燈織錦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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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桃被蓮谙攥住手腕漂浮在水中,很快二人露出水面,青桃烏發飄散在錦湖中,月光下水珠細細碎碎如水晶綴滿發絲,月光璀璨,青桃眯着眼,灰暗的雙目無神。
蓮谙望了她一眼,沒有自己身體的青桃,此刻是冷沁的模樣。
“把眼睛睜開,越不見光,越不能适應光亮,真是白得了一雙眼珠子,你這個樣子看着比石老三更蠢笨。”
“切,既然看不慣,那你為何還來救我?”
“我是來取我的琴弦。”
“你的琴弦?”
“今日終于知道了,原來小滿将唐茹青那根琴弦藏在柳靖岩的足心。再加上小滿這根弦,我的琴便是七弦湊齊了。”蓮谙伸開手,指尖挑着一跟血紅的弦。
小滿自盡前,取了一根琴弦染血,交付給蓮谙。
青桃總覺得依照這個蓮谙壞事做絕,把什麽都壓榨利用幹淨的德行,肯定沒這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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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唐羽的琴書是你給他的?簡直無恥。”青桃思索後突然驚覺。
之前還以為蓮谙是為了救自己趕來,原來又是一出自導自演的騙局?
突然替小滿對蓮谙的感情不值,割他肉皮算什麽,實在應該千刀萬剮。
“你自己游回去吧,怎麽魂體還這麽重。”蓮谙聽見青桃的內心戲,揮手一推,青桃只覺得汩汩水聲漫過頭頂,身體歪歪斜斜,眼前突然月光清亮。
蓮谙從水中飛身而出,在月光下清冷的面容如同玉石雕琢,刺的她睜不開眼,蓮谙輕輕落在錦湖岸邊,望了一眼水中的魚,轉身走了。
而青桃只能扇動着半邊破爛不堪的魚鳍,慢吞吞的朝着岸上游去。
第二日清晨,青桃拖着磨爛了肚子的死魚身體,終于爬進了院門。
琴聲清脆入耳,如山澗清溪。
兩只狐貍皮鋪在石凳上,蓮谙正坐在上面,地上扔着一串沾滿塵土的鈴铛。
“我們是真的不知道白鷺在哪啊!”
“他救了我和夢弟弟,給我們摘了翠草就走了,他現在在哪我們真的不知道啊,你別坐在我耳朵的毛上。”
“吵死了。”蓮谙一腳踢開鈴铛,起身拎起青桃破爛的魚身。
“聽狐貍說小滿問了你三個問題?是什麽?”
青桃只無力地張了張魚嘴,已經是累到極限。蓮谙将她扔在石桌上,從袖中掏出青桃的燈,将她喚了進去。
“她問什麽是我最珍貴的?什麽是我最害怕的?我是否喜歡你?”
“直接說最後一個回答。”
“恨之入骨。”
“很好。”蓮谙心情似是愉悅,繼續撫琴。
夢忍不住問道:“丫頭,你前兩個答得什麽呀?幾百年湯湖底死了那麽多人,看來只有你的回答她認可了。我說我最珍貴的是我的皮,最害怕的是遲哥哥跟別人相好了,她就直接把我化成翠草,幸虧白鷺來救了我們。”
“最珍貴是得不到和已失去,最害怕是舍不得和忘不掉。”
蓮谙的琴音一顫,院中忽而落英缤紛,忽而百花盛開,一時間四季變換,看來是那寶琴随着蓮谙的心境造出了四時之景。
青桃看這景色絕美,若不是知道蓮谙為了琴的陰狠無情,還真會以為蓮谙的心如這景色一般清澈純淨。
“你這丫頭看着蠢笨,不想還有如此玲珑透徹的心思。”兩只狐貍沉寂半晌輕聲贊嘆。
青桃無語,自己曾經的世界,哪個人沒看過幾句情感心靈雞湯,無非歪打正着,應了小滿的心思而已。青桃伴着琴聲在燈中沉沉睡去。
一連幾日,白鷺未歸。青桃悠閑自得,每日舒适的飄在早已适應的燈油中,不時感嘆着溫水煮青蛙的效應,自己已然完全默認了現在的生活,從一個二十一世紀的大好女青年,變成不人不妖的奴隸,頭上還壓着個腹黑嘴毒的剝削者。
院裏翠草已長滿,青桃在燈中見蓮谙這幾日,只是半卧着翻書,偶爾起身晾曬摘下翠草,取幾盞燈把玩。對于挂在院中樹枝上鈴铛的叫罵,如若未聞。
青桃好奇蓮谙手臂上到底哪裏被割下一塊皮肉,每次蓮谙挽袖取物,青桃就貼近燈壁,仔細瞅着。
“不用看了,我的傷可以長好,不會有疤痕。連你這刁奴咬過的也都長好了。”
“別自作多情了,以為我看你呀,我只是在看翠草。”
“是嗎?這草很快就要派上用場,明日你和白鷺将它帶去苦面崖烤上一日,再去鳳陀國,江城應安寺,送與懷覺大師。”
“白鷺不是失蹤了嗎?”
“他應該很快就回來了。”蓮谙慢慢拾取挑揀着曬幹的翠草,裝進一個布袋,突然長嘆一聲“你身為燈奴,竟然看着主人晾曬翠草不主動幫忙,還一連睡了數日。刁奴,出來裝草。”
随着蓮谙的罵聲,青桃踉跄着到了院中,她來不及品味新鮮空氣,第一件事就急着先看自己的寄身是什麽。
瘦小的手,白布長袍拖地,一捏臉,小小的,肉嘟嘟的,頭上挽着女童的小髻。
仰望蓮谙,自己還不及他腰高。
青桃正瞪着大眼睛茫然的望着蓮谙,後腦突如其來就挨了一巴掌,“看什麽,叫你出來是讓你幹活的。”蓮谙把布袋子順手也扔過去。
青桃卻被這巴掌差點扇翻,一個趔趄就栽在蓮谙身上,急忙伸出小手扯住蓮谙的黑衫,整個人半靠在蓮主的腿上,才勉強站穩。
“怎麽這樣莽撞,小孩子就是麻煩。”蓮谙拎着青桃的領子,厭惡的将她提起來扔遠。“一個時辰後将布袋裝滿放來我房內。”蓮谙撫了撫長衫,悠閑地回到屋內。
青桃好笑這個人,把別人差點打倒,還怪別人站不穩,想他一貫的毒舌,這種莫名其妙的責罵也就不再多想。
青桃看着成堆的翠草,再看看自己矮小的身子。這蓮谙就不能讓自己進個成年人的身子嗎,這還怎麽幹活。
早幹完早休息,青桃拖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袋子,開始努力的挑取幹翠草往袋子裏塞。
樹上喊叫的鈴铛見樹下白嫩的小童,笑出聲來“丫頭,你這是又怎麽得罪那妖孽了,憑你現在的樣子,這滿院的翠草別說一個時辰,十個時辰也是挑不完的呀,就是挑完了,你這柔嫩的小手也該磨得血肉模糊了。”
“他又抽風了呗,嫌我在燈裏睡了幾天,都是他在幹活。讓我幹活就幹活呗,偏偏給我放在這麽個小孩身上,我有什麽辦法。”青桃故意大聲說着,可聲音卻如同小孩撒嬌一般軟軟膩膩,飄進蓮谙的屋內。
突然樹枝一顫,鈴铛跌落。兩條狐皮從蓮谙屋內扔出來,壓在鈴铛上。
“你們既然願替她抱不平,那就一起裝吧。半個時辰後送來。送不來我就燒了狐皮。”
鈴铛在皮下抖動,兩只幹癟的狐皮如同充氣一般,轉瞬就變為兩條狐貍,兩條狐貍在地上一滾,站起身來。一只潔白如玉,一只褐色中泛着金光。兩個小巧的三角臉貼在一起蹭着皮毛。
二只狐貍親昵片刻,只得連嘴帶蹄,不停地翻找曬好的翠草,堆在一旁,青桃一把一把塞入布袋。一人二狐幹的渾身是汗。半個時辰,才勉強将翠草全部翻揀一遍。
蓮谙屋內,只比狐貍高一個頭的青桃抱着大布袋,跟兩只狐貍站在一起聽從命令。
“青桃聽命,明日,你叫雲年。白鷺,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