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坑裏是魔

風靈楠很快找到了雪滿山說的那個地方。

那裏是個天然的溶洞,其中很多岔路口,若是尋常人找到這裏,十之八九會被困到溶洞之中,直到餓死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風靈楠有魔族的尋人咒術,很快便找到了地方。然而,當她看到眼前的一切時,她反倒情願自己沒有來過這裏。

溶洞的盡頭,有一個深坑,深到了就是放一只大象進去,大象要伸長鼻子才能夠到坑邊緣的程度。坑的上方裝着一根根木條,應該是怕那些人跑掉了。

溶洞之中,魔氣濃郁得在空氣裏顯現出了顏色,那是淡淡的灰。仿佛将一切都籠罩在灰乎乎的陰影之下,不允許出現一絲溫暖的光芒。

在這麽濃厚的魔氣之下,毫無抵抗力的凡人正蹲在深坑之中,任憑魔氣不知不覺侵蝕了身體。有的人扛不住,暈了過去,再也沒有醒來。有的人變化出了魔族的樣子,然後被曾經的同類聯合起來打殺。有的人覺醒了能力,又被人們的排擠與厭棄刺傷了心,幹脆堕落,以人族為食。

深坑底下的地面是紅色的,如果視力不錯,完全能夠清楚地看見,衆人的腳下都是一攤一攤的血液。

小小的坑裏,彙聚着人族與魔族之間不共戴天的仇恨,和仇恨背後的血腥殘忍。

風靈楠站在深坑旁邊,劍握在手上,只要朝木籠子劈下去,這些人就能夠被解救出來了。

她看着下面一個個滿身鮮血的人們,遲遲下不了手。

就算救了出來,這些人又将如何?

将這些受到魔氣侵蝕、以人族為食的魔物送回打鐵鎮已然不可能,然而現在的魔族大約正在顧情的引領下大力發展織布,完全不需要這些嗜血的魔物。

這樣的魔族窮兇極惡,在前任魔尊執政期間,生食曾經的同族血肉的魔,會被送進軍隊裏,執行最兇險最殘忍的任務。前任魔尊曾說過,這樣的魔族無牽無挂,更不知道畏懼為何物,是他手上最好用的刀。

風靈楠曾經對這些習以為常,畢竟魔界哪怕有秩序,也是基于對于高等魔族力量的畏懼而建立的。正因為如此,沒有誰覺得圈養一群魔族,讓他們變得嗜血殘忍有什麽不對——前任魔尊立下秩序之前,魔族一盤散沙,以強者為尊,弱者淪為強者的財産、玩物甚至食物。

前任魔尊風裘性情殘暴不假,但他一統魔族之後,大部分弱小的魔才有了生存的空間。魔淵的兩邊,才會漸漸有了一望無際的商鋪。哪怕後來魔族說開戰就開戰,說養死士就養死士,也比之前好了不少。

風靈楠明知如此,如今仙門呆了幾年之後,再看到這一幕,反而會覺得十分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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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約便如同被困在房間裏只能看到窗外一角夜空的凡人那般,在黑暗中珍惜繁星的光華,然而當見過明月之後,便覺得星辰的光輝與月華相比,有些微不足道了。

她見過了人間美好的樣子。六年前,也就是她拜師的第二年,當她把劍法練得有模有樣之後,白虎尊者為了獎勵她的勤勉,帶着她下山玩了一次。

去的不是她尋常溜下山時進的紙醉金迷的場合,而是白日裏陽光下的尋常人家。她一手牽着師父的手,一手抓着新買的零食,見過了凡間的熙熙攘攘,見過了年邁的老者如何慈祥地給別人解答問題,見過了年輕力壯的青年如何幫扶鄰裏,也遇到過卧病在床的小童被白虎尊者驅除病氣後,開心得把攢了很久的糖都送給了他們。

她見過的煙火人間,偶爾會有争吵、有惡念,但更多的時候,人們在陽光底下安居樂業,裁着靓麗的服飾,做着可口的吃食,打造精巧的首飾,非常平凡也非常美麗,跟她小時候魔淵兩旁的街道一般繁華,卻更加溫暖。

然而這些本該在小鎮上安居樂業的人們,此刻盡染了鮮血。

這種極端的方法,就是前任魔尊那樣的人物,只會用來培養軍隊和死士。

風靈楠蹙眉,這應該是魔主的手筆,可白雲尊到底想要做什麽?難道他有了魔界還不夠,還要攻打人間?然而就連前任魔尊都铩羽而歸,他有什麽底氣能将人間占為己有?

忽然,她聽到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風靈楠轉身道:“誰?”

來人在離她一丈遠處站定。那人是個青年男子,見了風靈楠,便拱手致意道:“見過小殿下。”

風靈楠問:“你是何人?把這些人抓過來又是怎麽回事?”

那人道:“我乃打鐵鎮獵戶,名為田叔遼。正因為嘗到了當魔族的好,才會讓我的鄰居們有福同享啊。”

“為何入魔?”

田叔遼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難道小殿下在仙門呆得久了,也覺得入魔是件不好的事情?不,小殿下,這世上最可怕的種族是人族。前些日子,我與兄長一同上山打獵,路上碰到同個鎮的另一家獵戶的小孩,他正被一頭野豬追趕着,身上還受了傷。我兄長心地善良,一箭結果了那頭豬,救了那孩子的性命。那孩子看上去倒是天真活潑,哪知也是一個惡毒的人。”

田叔遼說着,面上的恨意遮都遮不住:“後來我們遇到了那孩子的大人,我哥把孩子交給對方,沒想到那畜生竟趁我哥不注意,給我哥下毒,說我哥搶了他的獵物!那家人當即對我們兄弟動手。我哥那時候受傷了,對方有三個人,人數比我們多,我知道打不過,連忙拖着我哥跑,一邊往路上丢捕獸夾之類的東西。要不是遇到魔族相救,我跟我哥早就死了。”

“後來等前輩幫我們打敗了那家人,我們才知道鎮上的獵戶因為我倆武藝高、獵到的東西比他們好,早就看不慣我們了。那次的事情也不是巧合,不然這片山脈那麽寬那麽廣,哪有那麽容易剛好遇到孩子又剛好遇到大人?當時我哥一直吐血,前輩說轉化為魔族就能活下去了,我哥便做了魔族。我跟兄長同氣連枝,他都入魔了,我怎麽能不如?再說當人有哪點好了?來來去去都是嫉妒跟算計,我早就厭煩了。”

風靈楠摸下巴:“你家還有別人吧?你們入魔,就不怕他們傷心嗎?”

田叔遼搖頭道:“就剩下我們兄弟了。”

“那為何你們做的腌肉上沒有魔氣?”

“腌肉要腌一段時日才入味,我們入魔之後便沒有動手做過腌肉了。”

風靈楠點點頭,覺得凡間的各行各業的學問真多,假如魔族能夠都學會就好了。

她又看了一眼大坑之中血腥混亂的場面,道:“念在你有苦衷,我便不治你的罪了。這些人之中,可有無辜受難者?”

田叔遼想了想:“除了兩個孩子,大約是沒有的。”

“什麽孩子?為何要抓來?”

田叔遼吞吞吐吐道:“我這麽做,除了是為洩憤之外,也有報恩于當初那位前輩的原因在。前輩看上了兩個小孩,說他們很有修魔的天賦,我便自作主張把他們帶來了。”

“可問過對方家人?”

田叔遼低下頭:“我聽說魔族行事肆無忌憚……”

風靈楠皺眉:“把那兩個孩子交給我。”

“這……”

“你前輩問起,你就直說小殿下的命令,你沒有辦法。”

田叔遼這才帶着風靈楠去了洞窟的另一條岔路之中,見到兩個哇哇大哭的孩子。

風靈楠問這兩個孩子有沒有入魔的意願,兩個孩子跟聽到老虎下山吃人似的拔腿就跑,風靈楠連忙用法術把兩個孩子抓住,一人手裏塞了一只鹵雞爪子,承諾一定将他們帶回去。

那兩個孩子才停哭泣,抱着雞爪子猛啃。

風靈楠這才一手抱了一個,準備回鎮上給丢孩子的人家送去。

田叔遼道:“你……就不打算阻止我嗎?我把那麽多人都扔進了坑裏。”

“為何阻止你?我剛剛測算了一下,你所言屬實,就是手段太過了。”風靈楠沉吟了一下,“按照魔族的習俗,你處置自己的仇人,我一個旁觀者沒有立場過問。”

那些人看着可憐是一回事,做得可惡又是一回事。

“你就不怕我拿他們做壞事?”

風靈楠淡然道:“魔族學壞的多了去了,不差你一個。”

前任魔尊死了這麽多年,魔族該學壞的差不多都學壞了,她有精力一一糾正,還不如好好修行,繼位後一道法典頒布下去來得有效。

田叔遼不知她的想法,只覺得困惑。

這跟前輩說的不一樣啊,前輩還說把握住了這點,就能把風靈楠引過去呢。

只是風靈楠不去,他也不能把人家綁過去,便眼睜睜看着前輩要他留住的人離開了。田叔遼又回到有大坑的洞穴之中,看到大坑前多了一道背影,頓了頓,跪下道:“前輩。”

“喏,起來吧。小殿下入了仙門,果然與以前不同了。”那人轉過身。假如風靈楠沒有走得那麽快,或許會認出這是昨晚上給她們表演手彈琵琶腳拉二胡的那人。

田叔遼不知前輩是何意,因此沒有說話。

那人又道:“小殿下遲鈍了,我就在她面前,她竟然沒有認出我。”

他說着,不覺冷笑道:“倒也是,她從前就不像是尊貴的殿下,而是街頭放養着長大的孩子,除了願意花大把時間陪着她胡鬧的白雲樽,其餘三大魔主,她又記得誰的臉呢?”

仙門對于魔族都是一知半解,凡人更是模模糊糊。田叔遼入魔的時間不長,此刻聽到什麽魔主什麽樽,腦袋上更是冒出了一排大寫的問號,完全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

好在那人只是自言自語:“不過,白虎尊者倒是有意思極了,認出了我,又察覺到了我體內隐藏的魔氣,卻沒有一劍殺了我。誰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田叔遼卻對這個名字是熟悉的,他渾身一抖,道:“白虎尊者?”

心情好比剛做了老鼠就聽到貓叫。

那人回神,道:“沒什麽。你複仇滿意之後,如果坑裏還有剩餘的魔,你就把他們帶到我領地上來吧。在什麽位置,不用我再說了吧?”

田叔遼連忙點頭:“小的明白,只是前輩住的地方戒備森嚴,我是不是需要什麽憑證才能進去?”

“不必。”那人身影漸漸虛化,“你就說,你是弧天長魔主以分、身行走世間時收的弟子,沒人敢為難你。”

田叔遼連忙叩頭:“弟子明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啊,可能下個周周末之前都是單更了_(:з)∠)_

最近上的課很神奇,比較消耗精力,上完之後還要寫字數堪比一次更新的總結。

(此處應當賣慘:別看某些作者平時背着鍵盤去教學樓、熬着夜也盡量不斷更,好像很勵志的樣子。實際上她是個手殘,除了碼字(還文醜)啥也不會了。上了一個周的實習課之後手上就多了一層燙傷膏,現在想到下個周要面對據說有400v高壓的設備,就忍不住瑟瑟發抖。希望我能活到下周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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