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入魔,逼上梁山(本章很喪)
百裏清跟随那人走到對方的家中,那人道:“今早上我在屋子裏查看剛剛買來的一批鐵礦,狗兒在院子裏捉蝴蝶玩。我聽到狗兒的哭聲,趕緊跑了出來,不知怎的,院子裏多了一個妖怪,那個妖怪掐着狗兒的脖子說,既然他那麽喜歡蝴蝶,不如變成蝴蝶精的美食好了。”
他的臉上滿是恐懼,以及懊悔:“要是我沒有把狗兒一個人留在院子裏就好了。仙師,狗兒是我最小的兒子啊,他還不滿五歲,能把他找回來嗎?”
百裏清一進門,就感受到一股強大的魔氣,她道:“我盡力。”
她閉上眼睛,試圖用成為半魔之後對魔氣敏銳的感應找到對方的位置。然而這個小鎮早就被布置好了迷障,就連擅長咒術的風靈楠、擅長蔔卦的雪滿山都推測不出對方的下落,更何況百裏清一個從小到大只會使劍的人?
沒探尋出來不說,她反而被魔氣繞得頭暈。
她道:“我沒辦法了。不過我的同伴修為比我高,我可以去叫她過來看看。”
話音剛落,就聽門外有人道:“聽聞玄天劍門庇護了這個小鎮幾百年,我還以為是什麽了不得的門派呢。原來這麽弱,果然還不如投身魔族。”
百裏清倏地看向門外,只見門外的不知何時來了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子。男子衣袖高高挽起,露出手臂上紮實的肌肉。如果這是一個凡人,那他一定是一個常年幹粗活的男子。
百裏清旁邊,丢了孩子的那人認出了他:“你是田孟合?田家打獵的?”
百裏清瞳孔一縮,田家,正是風靈楠去買過腌肉的那家。那家人世代生活在小鎮上,以打獵為生,偶爾會賣上一些難吃的腌肉。在怪事發生的地點圍成的那個圈子裏,跟藥鋪遙遙相對。
田孟合道:“是啊,真沒想到幾日除了一個肉質不錯的小男孩,還能遇到一個身懷靈力的仙師。不知用劍修的肉腌制的食物,味道如何呢?”
百裏清冷靜下來,看着田孟合身邊有如實質的魔氣,想起年幼時那場噩夢般的回憶,“噌”地将劍□□。她道:“我不會再讓魔族害人了。”
田孟合冷笑,拔出尋常打獵用的彎刀,道:“你大可以試試。”
百裏清跟田孟合很快戰在一處。裏清拖着半魔的軀體,不甚流暢地使用着玄天劍門劍法。而田孟合用的是獵戶常用的招式,大開大合,使用起魔氣來揮灑自如。
百裏清漸漸處于下鋒,正當她感覺到靈力的運轉難以為繼,在考慮施展魔氣時,對面田孟合的攻擊被人拖住了。再看拖住田孟合的那個人,長得眉清目秀,只是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一種由于長期的自卑怯懦累積下來的畏懼,正是之前在藥鋪之中低眉順眼剝豆蔻的綿綿。
田孟合怒喝道:“你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小蹄子,殺個人都下不了手就算了,現在到來阻攔你爺爺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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綿綿被他這麽一罵,肩頭下意識抖了抖,又努力平息下來,顫着聲道:“請不要再作惡了。魔族不是什麽好地方,那位大人……是個冷血無情的人啊。”
田孟合暴跳如雷:“少來,我已經厭倦了做人了。只要能夠變得更強大,成仙還是成魔,又有什麽關系?你就是無意義的感情太多,才沒有做成任何事情。活該被大人抛棄。”
說話之間,他的手上已經凝結出了一柄由魔氣組成的大劍。大劍橫掃,帶起的風都像是刀子一般割得人皮膚發痛,更不用說直面大劍的人是何感覺了。
綿綿瞪大眼睛:“你我同時入魔,你難道要殺我嗎?”
田孟合沒有說話,手上的動作卻說明了一切。
綿綿抹着淚水,手掌一推,霎時,一股完全由魔氣凝結而出的牆出現在她面前。牆橫推着過去,将田孟合撞出老遠。
百裏清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這就是風靈楠說的,她身上只有“一點”魔氣?
田孟合被撞得吐血,他強撐着爬起來要跑,卻不防綿綿兩指并攏,往前一戳,一道氣勁從她指尖脫離,發出尖嘯聲,穿透了田孟合的胸口。
田孟合雙目圓瞪,口中溢血,他道:“你……”
還未說完,便已經斷了氣。
百裏清看着顫抖着站在原地的綿綿,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她想累了想,最後還是上前道:“綿綿你……”
才開了個口,就見綿綿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她連忙抱起綿綿,想去藥鋪找風靈楠幫忙,哪知一出門,就見風靈楠跟雪滿山站在路口注視着這邊。
雪滿山忽然道:“一直屏蔽我們感知的那個東西,消散了。”
風靈楠點頭:“我去找找那些在怪事之中消失的人都去了哪裏。你跟百裏清一起回去,看看綿綿究竟是怎麽回事。”
雪滿山迅速占了一卦,道:“楠姐姐,那些人被關在了鎮東的山洞裏面,有些人已經死了,有些還有救。還有就是,那邊好像不大太平,楠姐姐你小心。”
風靈楠揉揉她的腦袋,笑道:“你楠姐姐劍法好,還能出什麽事?”說着便足踏飛劍離開了。
雪滿山目光落在昏迷的綿綿身上,對百裏清道:“走吧,我也好奇,為什麽一個仙門的弟子的後人會入魔,入魔之後又為何能做出那樣的舉動。”
百裏清點點頭,準備帶着綿綿去鎮上唯一的那家客棧。
丢了孩子的那人忽然從院子裏探出頭來,道:“仙師,你們打算救綿綿嗎?”
他剛剛把兩邊的對話聽了個七七八八,知道綿綿已經入魔了。在小鎮人固有的觀念裏,入魔的都是壞人。哪怕綿綿幫忙打敗了田孟合,依然不能改變別人對她的觀感。
雪滿山抱着蛟龍珠,道:“不一定會救,也不一定會殺。”
那人道:“仙師,你們千萬不要看她可憐心軟,該殺就殺。藥鋪那家人難道對她還不夠好嗎?她一個被人遺棄的孩子,有人願意供她吃供她穿就該謝天謝地了,結果她還恩将仇報,讓那對夫妻唯一的孩子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呢。”
百裏清見過綿綿在藥鋪裏呆呆愣愣的模樣,她聽着那人口中毫無根據的話,想要轉身跟那人理論一番,被雪滿山拉住了。
雪滿山道:“我們先去綿綿究竟是怎麽回事吧。你就不想知道她的過去嗎?”
“可以看?”
“那當然,我星天門可是一個擁有很多厲害法術的門派。”
百裏清這才作罷,抱着綿綿往客棧走。
綿綿的意識沉寂在黑暗之中,那種感受,與入魔的那日非常相似。但後續發展跟那天不同,很快她就看着自己的記憶不斷地閃現。
她仿佛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默默地蜷縮着門後的陰影裏,看着街上的小孩們跑來跑去地打鬧。從那時起,她就知道她跟別人不一樣。就好像中間有一層透明的屏罩,這邊是她,對面是普通的孩子,兩不相幹。
她那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哥哥從外面跑回來,背上背着木劍,進門時發現了躲在陰影邊的她,大喊道:“娘,娘,綿綿又縮在陰影裏了,不知道是在做什麽,她以後會不會是小偷啊?”
接着便是女人的聲音傳來:“是啊,天天不學好,就知道躲在門背後,以後肯定沒什麽出息,哪裏像我們兒子這麽好。”
綿綿低下頭,覺得有些委屈。她在這個房子裏,不論做什麽,都不會被認可。
以前她編過草蚱蜢,被罵過,收養她的夫婦說沒看到家裏的事情那麽多嗎,用空玩不如幫着做點事。
她也去藥鋪裏幫忙處理過藥材,可沒人教她怎麽做。她憑着自己的猜想勉強處理好,卻被說她來幫忙還不如不來,甚至還懷疑她偷了藥鋪的錢,那天就在門大大敞開的店鋪裏,把她衣服裏的每一絲褶皺都抖幹淨了才作罷。
她也曾渴望過哥哥桌上放着的一本本道經,曾經在哥哥讀書的時候聽了幾頁,忽然心生感悟,拿起哥哥門口的木劍臨時耍出一套劍法。後面的結果當然不是被當做神童養起來讓她進仙門,而是等她耍完劍術之後奪過劍,被那對夫妻狠狠打了一通,告誡她:“我們供你吃供你穿你就該感激不盡了,為什麽要去拿哥哥的東西?”
她每一天都不知道該把手腳放在哪裏,偶爾有時候也會為一整天都沒挨罵而感到欣喜。她最喜歡的時候就是晚上。天黑之後,她一個人躺在沒有床的柴房裏,沒有人會在意她做了些什麽事情,也沒有人會因為她做的事情而責罵為難她。
她可以不要明月與星辰,獨自一人呆在黑暗之中就好,沒有人生她的氣就好。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她都覺得她在世上是多餘的。但很奇怪的是,她又覺得家裏面人人都把目光放到了她的身上。她不能像小鎮上的其他孩子一樣大街小巷到處跑,因為時時刻刻都有人說:“快進屋,你是我們藥鋪的孩子,怎麽能夠到處跑。”
有時藥鋪裏也會來幾個嘴碎的人,坐在櫃臺邊和那對夫婦聊天。話題總會在猝不及防之下扯到她身上:“哦?這是你們收養的那個孩子吧,長這麽大了。”
“唉,這孩子光長個子有什麽用。要是做事再靈光點就好了。”
客人随便扯幾句之後,也會擺出一副長輩的模樣對她道:“綿綿啊,你能長這麽大都是你爹娘的功勞,以後要好好孝順他們,知道嗎?他們這麽好心的人不多了。”
她雙手抱着膝蓋,不知所措。
那對夫妻則笑彎了眼睛,說:“小孩子家家的,別跟她說這些。什麽孝順不孝順的,還早呢。”
藥鋪仁善的名聲傳遍了整個小鎮,而綿綿卻不知道真的長大以後該怎麽面對那對夫妻。他們把她養這麽大不假,可她并沒有太多的感恩之心。
難道是我天生無情嗎?她有時也會這麽想。
後來,那對夫妻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一張鹵藥的方子,賣起了鹵蛋。遇到年節,還會把鹵藥包進小紙袋裏,能鹵一秤肉的藥量可以賣十文銅錢。
鹵藥的成分之中有分量難以掌握的桂皮、處理起來非常麻煩的甘松等等,但綿綿最頭疼的藥材是豆蔻。豆蔻這種藥材,每份藥袋裏面多則放十來粒,小則放七八粒。藥鋪生意最好的時候則一早上可以賣出百來份。豆蔻要去皮,那對夫妻不許她用小刀,說:“這點皮子,用什麽小刀啊。只要不是廢物,用手都可以剝下來。”
綿綿只得用手剝,每逢賣鹵藥的節日,她的雙手大拇指指甲都能被磨下去一截,指尖上的那些肉都被磨得血肉模糊。
漸漸的,她竟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滿足。她覺得這種事情只能交給她做,她那個每天只知道玩的哥哥、那對只喜歡收錢算賬的夫妻都不行,他們都撐不下來,只有她才能夠幹得了這樣的活,櫃臺上堆積的一包包鹵藥,就是她的成果。
哪怕她一無所有,她也可以在心态上睥睨這些只知道欺負她的人——假如你們變成了我,你們一定連我也不如。
這種心态,一直持續到了她的哥哥拜到師父。
那日,她躲在柴房裏,偷偷看着從哥哥房間裏面拿出來的很舊的道經。那時候,她通過貼了藥材名字的櫃子認識了很多字,雖然讀起書來磕磕碰碰的,卻也能勉強讀下去。
而她那個母親得知哥哥拜師的消息後高興瘋了,一腳踢開柴房破敗的門扉,道:“快去殺雞,給我兒子慶祝慶祝。”
書來不及藏好,被抓了個現行。那女人捏着她的書,陰陽怪氣道:“你這個東西,扔在大街上都沒人要,能長這麽大全賴我們家對你好。天生就是福薄的命,還想登天不成?還敢偷你哥的東西,呵。”
她害怕極了,這對夫妻發脾氣的時候什麽東西都拿得出來。柴房裏面,曾經放過不少斷掉的棍子。
多少次她帶着傷去店裏幹活,別人問起,那對夫妻都道:“這孩子好的不學,偏偏學那些手腳不幹淨的。她又沒有父母,我們只好代為管教了。”
誰能想到這家人在人前溫和有禮,關上門,随時都能扯下那一身人皮。
女人道:“你跟我去見你父親。”
父親的力氣最大,打在身上最疼。
綿綿緊抿着嘴,眼裏滿含恐懼,掙紮着推擠着,想要從女人手上掙脫。
而她只是一個十四歲的、瘦弱的女孩子,敵不過膀大腰圓的中年婦人,被生生從柴房裏面拖出來。
一路上,她一邊哭一邊用力掙脫。慌亂之中,不知怎的,她掉進了水井裏。
她在越來越黑的水井之中仰頭張望,興許是害怕到了極點會失去怕的這種感覺,竟然還有閑心覺得那天天氣真好,水面上天光雲影共徘徊。
你們以為給我衣穿給我飯吃就是莫大的恩賜,實際上我寧可死在那年寒冷的冬夜裏。卻又因為一點點對于生的貪戀茍活至今。
恍惚之間,她聽到有人在她耳邊說:“懦弱的孩子,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的。你可願意入魔?入魔後,你想要什麽都有,你想去哪裏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