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本章屬于并不高冷的白虎

受尊者氣息的影響,白虎崖上常年仙氣缥缈,雲霧綿延。站在崖上,只看見周邊浮雲成海,唯有當山風刮過的那片刻,才能看到遠處的青山若隐若現。

因此,白虎崖是玄天劍門公認的最有仙氣的地方之一。

而這日,綿延不絕的仙氣之中,夾雜了幾分煙火的氣息。有松枝被火點燃,散發出濃厚松香的味道,有人間大酒店流行的辣椒入熱油後散發出的那種嗆人又誘人的味道,有肉類被煮熟、蒸熟、炒熟等等的香味。不一而足。

簡而言之,在某個風靈楠外出未歸的午後,整個白虎崖都籠罩在她最喜歡的食物的氣味之中。

白虎尊者站在竈臺前,一手持着鍋鏟,一手握着鍋把,聚精會神盯着鍋裏的肉片,想着自己那饞嘴的徒弟眼巴巴看着鍋裏的菜品的樣子,不禁莞爾一笑。

然後才意識到,距離自己上次給弟子做菜,已經過了整整七年了。

那時候風靈楠剛剛入門,她是魔族過來的,比起別的弟子,更受不了大飯堂清湯寡水的飯食。魔族一貫講的是随心任性,因此她來玄天劍門的第一天晚上,就出去把掌門的寶貝仙鶴剁了。

白虎尊者責罰之前先站在徒弟的角度想了想,覺得人間犯了死罪的人行刑前都要吃一頓斷頭飯,他的弟子從魔族變成仙門弟子,跟重生也差不多了,于是便依着她的口味給她做了三天飯食,之後每餐只許她吃靈果。

那時他每次下廚,風靈楠都站在一旁盯着鍋,假如眼睛能夠吃東西,那麽等不到飯菜上桌就被她消滅幹淨了。

白虎尊者把炒好的菜舀進盤子裏,又把紅豔豔的油汁倒了進去,用仙術溫着,端到桌上,忽然覺得有幾分落寞。

這麽多年來,唯有給徒弟做菜的那幾日,徒弟是最黏他的。這些年,風靈楠以師徒之禮待他,乖巧且恭敬,除了晚上做夢和那日被逼急了跟他說喜歡他,沒有一處越矩。

白虎尊者閉上眼睛,她下山之後,她說的那句話,時時刻刻缭繞在他耳邊。

——她每天都在肖想你。

假如是真的就好了。他想。

然而他清楚自己做過什麽,也清楚風靈楠在意什麽,對這句話,他一個字都不敢相信。

最大的可能就是風靈楠想出手了,她打不過他,所以只能等他放松的機會。依她的身世背景,拿他的命來祭奠他們之間的血海深仇是最正确的選擇。

Advertisement

白虎尊者在桌邊坐下,趴在桌上,無力地嘆了口氣。想要他的命,直說就是了,他又不是不答應,死之前還可以把這些年他積累下來的靈石珍寶都留給她。跟他說這樣的謊,未免太讓他傷心了。不管他們之間的仇恨有多深,他可是真心疼了小弟子整整七年,拿真心換一句真話還不行嗎?

只是想起風靈楠當時的神情,他的心又軟了。若是重來一次,他說不定就答應了。管他什麽血海深仇陰謀詭計,只要他跳坑能讓徒弟高興,他跳還不行嗎?

只是,等她回來再跟她說他願意,來得及嗎?

白虎尊者望着滿桌子的菜肴,忽然覺得行走人世好難,遠非他最初入世時所認為的那樣,一人一劍便可行遍天下。

他不懂別人的生活方式,也不懂世間千萬般糾纏的情絲,甚至要不是東明尊者點醒了他,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經喜歡上了小徒弟。

他想,要是他能夠在人間多呆一段時日就好了,那樣的話,他早能明白自己的心思,而非像如今這般做了一桌子菜,抱着那點說不出口的心思,苦苦坐在桌邊等她回來。

他兩百年的生活,跟“正常”二字沾不上邊,更對別人追求心上人的方式一無所知。

白虎尊者從袖子裏摸出東明尊者贈的《霸道仙尊追妻錄》《我的魔族道侶》《我一不小心攻略了師父》等等書籍,一字排開,從中抽了一本,心浮氣躁地看了起來。

文中的主角自然不是一般人,出生當天滿城花開,鳳凰不眠不休繞着她飛了一個月,那架勢恨不得在她頭上做窩。許是受到筆者想象力的制約,這樣的主角後來的表現卻平常得很,拜師普普通通拜了,修仙也老老實實修了,甚至以白虎尊者專業的眼光來看待,她修的功法還很多錯處。

期間雖然有什麽同門刁難、魔族找麻煩、師長不待見卻被打臉這類廣大讀者喜聞樂見的劇情,可總的來說,并沒有脫離平常人的範疇。

白虎尊者皺起眉頭,這就是尋常仙門弟子的生活,無聊得很。再一看,遇到男主之後,兩人直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氣得把書丢在一邊,這種凡人随意寫的東西,又不能教給他一點哄徒弟手段,有什麽意思?

他嘆氣,窩在椅子上,回想起他的經歷。

兩百多年前,白虎尊者也曾是個凡人村落中出生的普通孩子。那時候他還不叫天俦,而是叫做天賜。他出生時,父母年紀都很大了,都沒想到這輩子竟然還能有個孩子,因而把他當做上天賜下來的寶,成天“天賜乖天賜好”的叫。他當時年紀小,不怎麽記事,這麽多年過去,連父母的相貌都記不清了。

在他四五歲的時候,村裏鬧了一次旱災。那時他的父母都算是老人了,身子骨弱,又把家裏面能吃的都給了他,沒過多久就撒手人寰。

那個秋天的太陽很熱很熱,村子裏面每天都有倒下的人。他以為,他遲早會成為渴死餓死的人之一。一個失去雙親的孩子,能在天災面前撐多久呢?

驟然有一日,天降甘霖,回旋而起的大風把遠處河流海洋之中的魚刮上來,落在村子裏面每戶人家的空地上,解了燃眉之急。

村民們高高興興去撈魚,沒有注意到有個孤兒消失了。

他遇見了巫塗。或者說,他被那名身着繪着日月星辰的黑袍、臉色斜斜挂着一道白骨面具的人帶到雲上,那人告訴他,自己叫做巫塗,因為前世受過他的恩惠,特地來報恩的。

他當時懵懵懂懂,不知這件事的意義。

巫塗把他帶到萬靈谷,搬了一堆劍譜功法給他,說那些都是他前世寫的,他一定可以學會,還跟他說他塵緣已了,不該再用凡塵中的名字,讓他把天賜改成了天俦。

他果然學會了功法,用在萬靈谷中撿到的不知是什麽生物牙齒的劍打造了“虎牙”,也就是現在風靈楠的劍。

只是,萬靈谷寂靜幽邃,與傳聞之中的萬靈學宮之間隔了上千個陣法,百年來除了他倆,沒有任何會說話的生物來過。他好歹是人族,還知道喜怒,不打坐不練劍的時候還會漫山遍野跑着玩。

而巫塗就像是一座石像,露出來的半張臉上,始終沒有任何表情,平日裏也無悲無喜,對待天俦的态度也并非仙門之中的尊者看待晚輩的那種喜愛或是嚴厲,而是被施恩的人對待恩人的恭敬。

白虎尊者在這種地方生活了一百七十多年,出萬靈谷游歷時,早就活成了一個性格怪異、不按常理出牌、也不關心別人有什麽情緒的人了。最初,他聽說什麽地方有妖魔作亂,抱着好玩的心态去斬妖除魔,贏得了一片好名聲。

他覺得有趣,便一路走一路懲惡揚善,在凡間厮混了幾十年,倒也有了跟仙門相似的是非善惡觀。只是同人交流的技巧依舊欠缺,跟他說上三句話,當真有人被活生生氣吐血。好在旁人認定了天才必有與衆不同之處,沒覺得他有什麽不對。白虎尊者自己更是如此。

這般潇灑的生活,直到遇見風靈楠才止住。

那時他剛剛處理完戰後的事物,一身輕松,想着找個山頭住一段時間,與天邊的明月、草木清霜為伴,何其自在。

不巧路過極北冰原,看見一個魔族的女孩帶着一身血跡,躺在冰天雪地之間。

那時,他的心裏邊産生了一種莫名的感受。他想,這裏是淩雲宗的地盤,要是被淩雲宗的人發現,這孩子還有活路嗎?

那般小的孩子,還不知何為對何為錯,就算是魔,也并非無藥可救。反觀他自己,不也是一百多歲才對是非善惡有了一點認知嗎?

他走過去,出乎意料在那孩子身上感受到了與魔尊同源的魔氣。他想了想,還是覺得可以把這個孩子帶走。生在魔族,身邊接觸到的都是一些不知善惡對錯的人,更是不知是非。這般小的孩子,就算是魔尊後人,又知道些什麽?

彼時完全忽略了他的劍上沾滿了魔族的血,只想讓那孩子不要受傷,也不要在魔族堕落下去。

于是他伸出手,把那個孩子從冰天雪地之中抱了起來。等到後來,她傷好了,也修煉出了一些靈力,足以掩飾身份,他便帶她找了一個門風清正的門派,挂職做了客卿長老。

他只會教仙法劍術,至于如何讓她成為一個正直的人,還是讓她多跟仙門中人相處試試吧。

一開始,他徒弟只是一個魔氣十足的壞孩子,今天把別人的弟子打成豬頭,明天砸了別人家的珍寶,後天煮了人家靈獸,還把廚藝極佳的掌門弟子拐帶跑,一起去凡間逛花街喝花酒下賭場,做足了荒唐事。

他……不知為何更擔心自家孤身一人入仙門的弟子一些,每次出了事,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徒弟有沒有受傷,去見受害人,一開口不自覺就是:“我徒弟年幼無知……”

像極了凡間養出敗家子的家長。

一開始對她的感情應該是憐惜吧?何時變成如今這般想要時時刻刻都在她身邊、想要她開心、想要她全然信任他的情感?

白虎尊者自己也不知道。

他看了看窗外漸漸西斜的陽光,想着那個只知瘋玩不知道回來的小徒弟,沉沉嘆了口氣。

如果他們只是普通的師徒就好了。他喜歡她,可以坦然去追求她。世上縱然會傳出無數流言蜚語,可終歸,他們兩人之間沒有隔閡,只要她願意,他們可以找個地方隐居起來,平平靜靜過一輩子。

只是,他是名滿天下的白虎尊者,名聲沾染了魔族的血,即便再受人尊敬,也與心愛的人無緣。

這世間,有很多無形的條條框框,總讓人不知不覺陷入其中。便如他這般,一舉一動都無愧仙門的尊崇,一舉一動都使得他無顏面見心愛的人。

虧他之前還想着要好好待小徒弟,她想要什麽,他給什麽就是了。如今細細想來,方才不知風靈楠想起他時,該有多咬牙切齒。

他甚至在後悔,以前為何要做那麽多的事?一個人,被旁人的言論推着走,不為自己考慮,竟然會在不知不覺之中走到心上珍寶的對立面。

善與惡又如何?對與錯又如何?抛卻仙門中的尊位,抛卻白虎尊者的名號,他只是一個得不到心愛之人的失敗者。

白虎尊者盯着桌上一盤盤菜肴,那些菜都是風靈楠喜歡的,每次她偷偷去凡間都要點一桌子,然後帶着滿口充滿肉香與辣椒味道的氣息,回到白虎崖,信誓旦旦道:“師父,我最近都在好好辟谷,沒有犯禁。”

白虎尊者站起身,兩手按在桌沿上,差點掀了桌子。

都是她喜歡的菜又如何?她是不會喜歡他的,她不願意回來。

就在這時,門口邊忽然出現了一大塊陰影,混雜在日落不久後灰白的光線裏,非常渾濁。

然而白虎尊者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急促,牽動着他全身都在顫抖。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屋外,兩手穿過風靈楠腋下,将她高高舉了起來。

他喉頭動了動,勉強保持着平靜道:“回來了?你想吃什麽,我都給你做。下次別去凡間這麽久了好不好?”

風靈楠:???

她只是出去了兩天而已,以前又不是沒有在外面呆過更長的時間。師父受了什麽刺激了?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白虎同學的心理活動,一開始沒打算寫這麽詳細,不過通過評論我覺得你萌可能會容易對他有什麽誤解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些人啊,面上看起來風光霁月,而且還擠在超容易出高冷仙君男主的師徒文裏,實際上他就是個懵懵懂懂的二逼,還得靠徒弟來拯救。

說起來總覺得風靈楠被撿回來那段寫很多遍了啊憂傷_(:з)∠)_道個歉,是我筆力不夠,争取下篇文可以完成進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