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美食出沒
回白虎崖的當天,風靈楠吃了一頓大餐。
桌上的每一盤菜都又香又辣。肉□□致而細膩,咬一口,首先嘗到的味道是麻辣,辣味散去之後,凸顯出來的才是肉質的鮮嫩,用牙稍微一嚼,肉便化掉了,附着于肉片上的芝麻粒被嚼碎,絲絲縷縷的香味萦繞舌尖,同時肉汁裏面的各種香料的味道彌漫上來,跟芝麻的香味配合在一起,多了一絲回甘,極其令人回味。
風靈楠認得這個菜,因為她纏着百裏清做過。小小一盤肉,做時便要準備五六種香料,肉質也要選獸類身上精瘦且最有彈性的部分,先要用配置好的藥酒腌制,而後小火煮上片刻,再放清油與辣椒炒一會兒,放上尋常的調味品,等到收汁。
只要有一處沒把握好,這道菜就算是毀了。火候沒控制好,肉片就不會入味或者會變得老而柴。藥酒跟香料沒有調配好,肉片會帶腥味或者會變得熏人。辣椒放的時候或者量不對,就不會有這麽香,抑或會掩蓋住肉片的鮮味和香料的回甘。
她也曾偷偷做過,沒有一次成功。此後她便熄了心思專心練劍,為的就是劍術大成之後可以背着劍到處去蹭吃蹭喝。
而她面前這道菜,做的人顯然費盡了心思。
她又把筷子伸到別的碗裏面夾了其他菜。每一道菜的味道都不一樣,唯一的相同點是特別好吃。
風靈楠咂了咂嘴,心道自家師父六年多沒靠近過竈臺,定然不會是他做的。看來發配到飯堂那邊去的魔族還是挺有出息的,不用趕到顧情手底下去織布了。
白虎尊者看她吃得痛快,眼神越來越柔和。見她的嘴唇紅得發亮,便起身去了竈臺邊,掀開鍋蓋,給她舀了一碗菜湯。
魔族大多喜歡食肉,一日三餐有肉便可,生肉都行。然而在仙門中人看來,肉吃多了也是會膩的,于是每每食肉都會配上一碗清爽的湯汁。
煮湯用的菜是仙門裏邊栽種的甘葉子,長着白菜的模樣,實際是一種介于靈草和凡間普通白菜的植物。用來煮湯,味道清爽,甜而不膩,與肉食搭配正好。
風靈楠禮貌道了一聲:“謝謝師父。”便端起碗,喝了小半碗菜湯。
白虎尊者坐在一旁看她,直到桌上只剩下了一堆空盤子,才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手巾,輕輕替她擦嘴。
風靈楠吃撐之後,反應就變慢了。直到手巾湊在嘴邊,才發現白虎尊者正俯身看她,手中的巾子輕輕拂過她的嘴唇,癢癢的。
風靈楠也覺得自己的心裏癢癢的,像是有人拿着狗尾巴草在撓她一樣。
她想伸出爪子撈那根狗尾巴草。然後她伸出手,把白虎尊者的手腕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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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有力的脈搏就在她的指尖下面,一下一下跳動着,之後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風靈楠愣了愣。要是換作別人,她可能會覺得對方悄悄喜歡着她,被她抓到了,還得緊張羞澀一番。只是被抓的對象換成了輕描淡寫看着她表露心跡的師父,風靈楠只好早早打消師父會害羞的錯覺,認為師父肯定是生氣了。
她只好露出尴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縮回了作亂的手。
風靈楠一本正經道:“師父,我剛剛不是故意的。完全是手在動作,我什麽想法都沒有。”
白虎尊者凝視着她的眼睛,只看到表面上那層一戳就破的笑意。至于笑意底下是什麽,他不敢去想。
她一定知道他動心了,可她不說,還朝他笑。
她就是想要看着他越陷越深,然後得意地報仇吧。
這是他應受的,只要她高興就好。
白虎尊者收回手,問道:“喜歡吃嗎?”
風靈楠不知他是何意,坦然點了點頭。
白虎尊者又道:“以後我天天做給你吃,如何?”
啪嗒一聲,筷子掉在地上。
“師父,你做的?”
白虎尊者點點頭。
風靈楠盯着師父,看呆了。她能夠消化滿滿一桌菜肴,卻不能消化這個消息。
在她心目中,師父的手拿劍的樣子很好看,根根手指骨節分明,不粗糙,卻很有力。拿筆的樣子也很好看,明明姿态文雅,手腕靈活,寫出來的字卻像是刀斧削刻的那般堅韌而鋒銳。
她不能夠想象他握鍋鏟的樣子。那雙仙人的手染了煙火氣,是該說白玉有瑕,可惜嗎?而他費盡心思,抛卻兩百年來寂寞清冷的習慣,卻是為了給自己的小徒弟做合口味的吃食。
拜在他門下,何其幸運。
風靈楠撿起筷子,鄭重放到碗上,又把碗盤抱到水盆裏,蹲下,用手洗。
這麽一個冷冷的人,他連別人的心意都不在乎,卻會用自己的方式去關心別人。不管在他心裏面的地位如何,作為獨占恩寵的人,風靈楠覺得十分滿足。
洗着洗着,她身後突然罩下來一道黑影,籠罩住了她,也籠罩了水波蕩漾的洗碗盆。
風靈楠擡頭。
白虎尊者道:“你這樣太慢了,去休息吧。”
風靈楠只道碗沒洗完,明日就沒有盤子裝更好吃的東西了。
白虎尊者揉揉她的腦袋:“為何要用手洗?施個術不就解決了嗎?”
風靈楠認真道:“師父用心做的菜,我當然要好好對待。”
白虎尊者點點頭,手一揮,碗筷都幹淨了。他道:“我做菜是想讓你開心的,吃完不必負責。”
吃完不必負責,落在別有用心的人耳朵裏總有些別有意味的含義。
風靈楠好不容易才壓下躍躍欲試的小情緒,回了自己的房間,關好門,把枕頭蓋到臉上,邪念與魔氣一同興奮,在體內橫沖直闖。
直達月上中天,風靈楠滿身的興奮才平息下來。她終于去想那個正經的問題:師父為何會給她做菜?記憶之中,只有烤仙鶴的那次,師父為了給她解饞,這才下廚給她做點吃的,跟她說入了仙門就相當于重獲新生,要好好吃一頓與過去的自己告別。
據說這個講究是模仿凡間那些死刑犯最後的晚餐,讓他們吃飽了再上路,做鬼也要做個飽死鬼。
風靈楠瑟瑟發抖,她只是告個白而已,就算她喜歡的那個人冷心冷情不喜歡她,也不至于送她上路……吧?
天不怕地不怕的風靈楠,平生頭一次覺得脖子有點涼,心口好像也有點涼,不光涼,還痛。
睡覺是不能繼續睡下去的了,她坐起來,溜到外邊看月亮。
一輪圓月高懸,在霧海間沉浮,清朗的光輝被薄紗似的霧氣層層過濾,像是本就不算濃厚的色彩被水淡化,只能隐隐約約看到一點微光。
七年前的夜晚,也是如今這般皓月無邊。
風靈楠滿身都是傷,傷口被簡單處理過之後,白虎尊者給她熬了藥汁,将她放到腿上,一只手臂橫着,讓她靠着,哄她道:“乖,把藥喝了。”
風靈楠突然覺得胸腔裏塞滿了落寞。她想聽那個人,再用那種溫和的語氣同她說說話。這些年,她越來越優秀,漸漸從一個只會給他添麻煩的任性的小孩,變成了能獨當一面的仙門弟子。
她最初拜師只是想學劍術,彌補魔族咒術的不足。至于什麽人人稱頌的仙師,什麽斬妖除魔的仙門弟子,都該與她無關。沒想到她卻在師父的關心下一點點沉淪,做下諸多事情,傳出行俠仗義的名聲,最初的動機,是希望師父能夠聽到她的名氣,因她而高興。
只是,兩人之間的距離,終究漸行漸遠。
思緒不覺越飄越遠,風靈楠都不知道自己想到哪裏去了,卻被人拉了回來。
準确地說,是被糖人拉了回來。
白虎尊者抱着一籃子的姜糖小人,坐在她身邊,往她手裏塞了一個。
風靈楠拿起姜糖小人,道:“師父,這是給我的?”
白虎尊者把籃子推到她面前:“都是給你的。原本打算做好了叫你,正好你出來了。”
姜糖小人是風靈楠以前最喜歡的零食之一。以前剛開始去人界游歷時,她看到糖人就走不動路。那時候,她渴望擁有一個只屬于她的糖人師傅,天天給她做糖人吃。
她把糖人放到嘴裏,姜的香味散溢在口腔之中,吮一口,又暖又甜。
風靈楠滿足地眯了眯眼睛。
白虎尊者看着她的神情,難得地感受到了幾分滿足。他問:“你明日想吃什麽?”
風靈楠道:“怎樣都可以。”
只要是師父做的就好。
白虎尊者也不知是聽進去沒有,目光看着霧海外那抹皎潔的月光,沉默不語。
風靈楠慢騰騰吃完姜糖小人的腦袋和手,看着糖人剩下的兩只可憐兮兮的腳,一口塞進了嘴裏,嚼巴嚼巴吞了下去。
她問:“師父,這次你打算做幾天飯?”
知道那把刀何時掉下來,也好讓她有個心裏準備。
“你願意讓我做幾天,我便做幾天。”
風靈楠心中一動:“師父你給我做一輩子的飯可好?”
白虎尊者掂量一番這句話的分量,自動理解出“我什麽時候不想吃了就殺了你”這個意思,點點頭:“随意。”
風靈楠窺視着師父的臉色,沒有發現半點端倪,不免有些氣餒。轉念一想,師父可是連告白這種事都能夠面無表情面對的人。
于是委屈地抱住膝蓋,把自己團成一團,靠到師父身上。
她感到白虎尊者僵了僵,委屈的小情緒終于消散了些。她喜滋滋地想,有些人表面上看起來毫無波動,事實上還是會在意她的所作所為的吧。
到現在還沒發脾氣可以說是很有修養了。
然而對于魔族來說,還有什麽是比逗一個正經的人更有趣的事情呢?
下一刻,風靈楠身邊靠着的那個人就移開了,移開不說,還她身上披了一件裘衣,道:“如寒冬未至,你怎麽就冷得縮成一團了?為師修行劍道已久,早已感受不到四時炎涼,故而平常體溫也不足以給人取暖。你先披件狐裘應付一下,我給你要點碳來。”
風靈楠:……
我仗着你不懂女孩子的心思想跟你親近,你卻叫我穿厚一點?
好氣哦,我的心都碎成渣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從今日起,開始恢複日六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