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落水鳴川

百裏清睜大眼睛,手下意識去摸背上的劍,卻摸了個空。

她這才想起,之前被魔族打敗的時候,她的劍就已經被收走了。

白雲樽對管家吩咐道:“擺茶。”

管家得令,趕緊下去了。

他又道:“我又不會對你怎麽樣,別那麽緊張。”

百裏清絲毫不敢放松。

白雲樽說完那句話就不再管她,轉身繼續欣賞亭外的景色。

百裏清依舊渾身緊繃,然而她看着仿佛哪裏都是破綻的白雲樽,摸了摸乾坤袋裏的符紙,不敢輕舉妄動。

茶點很快就上來了,當碧綠的茶水冒着泡沖進白瓷茶碗時,百裏清才發現她似乎坐得太直了,腰有些酸。

白雲樽坐到百裏清對面,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又用筷子夾起一塊圓潤的小點心,一舉一動都附和仙門的禮儀規範。

導致百裏清都生出了一種錯覺,她覺得眼前的這個人應當是一為仙門的尊者才是,絕不可能是魔族的魔主。

他道:“現在我們來談談吧。我聽說楠楠最喜歡找你玩,你随便給我講講她的事就好。”

百裏清雙手握成拳放在膝蓋上,指節發白。她道:“我絕不可能做背叛朋友的事情。”

“只是閑談而已,什麽叫做背叛朋友呢?”白雲樽好似有些無奈,輕輕嘆了口氣:“我聽說她拜在白虎尊者門下,仙術修行起來可還習慣?”

百裏清道:“你有本事就去白虎尊者身邊把她帶過來啊,在這裏叽叽歪歪的,算得上什麽?”

白雲樽撥弄着茶點上的霜糖:“她本就該修行仙術,不過是小時候誤入歧途,學了魔族的咒術罷了。她斬妖除魔的名氣我又不是不知道,看來,白虎尊者把她教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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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清道:“那你知道還問我做什麽?更細的我不可能告訴你了,我絕不會把朋友的消息告訴魔族的。”

白雲樽又夾起一個小點心:“不嘗嘗嗎?我今晚特意吩咐廚房做的,洛水邊上最著名的二十二種茶點都在這裏了,出了這座宅子,再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吃到了。”

百裏清愣了愣,又警惕地盯着白雲樽。

洛水的茶點曾是天下聞名的美食,就是在洛水被魔族占領後将近兩百年的如今,大街上依然會有茶肆挂出“洛水茶點,百年匠心”的橫幅吸引顧客,足以說明從前洛水的茶點名氣有多大。

起碼百裏清這個廚子的後人是很向往的了。

要不是現在情況不明,百裏清恐怕很難抵擋洛水茶點的誘惑。

“不要疑神疑鬼的了。”白雲樽很快就吃完了一盤茶點,“我出生在洛水邊,家鄉是鳴川城。”

“洛水鳴川?”百裏清錯愕。

如果說洛水是廚子和吃貨的聖地,那麽鳴川城就是修者們心中的夢。

據說最初神靈憑心情編寫功法,寫完一卷就扔一卷給人族,誰撿到歸誰。那時候修道的人很多都不是出自仙門,散修多如牛毛,而修仙世家也是在那時候崛起。

那個年代,妖族還沒有開始與人族共用秘境,而如今鬧得天下人心惶惶的魔族還在虛無之地流浪,還未染指這片天地。

修者們可以用來輔助修行的材料很少,耐不住人族的智慧是無限的,各種修行方法五花八門,其中最奇異最強大的那些,聚集在鳴川城。

鳴川城本身也是修士挖掘智慧的産物之一,城中每一座房子的瓦片都經過特別的處理,下雨天雨點敲擊在瓦片上,會發出各種聲響,又加之城中的街道經過精巧設計,整座城市都像是一個大型的編鐘一般,會演奏出不同的樂曲。

每片瓦片上都有陣法,會将瓦片被雨水敲擊的聲音放大。聲音最大的時候,會蓋過洛水河之中波濤起伏的聲音,因而叫做“鳴川城”。

創建鳴川城的修士曾經說過,只要方法得當,一滴雨水滴落的聲音就能蓋過一條河流,每處發出的不同聲音,都有其獨特的用處。

正如修行不同功法的修士一樣。

有的修士被鳴川城城主的奇思妙想所吸引,有的修士被城主的理論所吸引,很長一段時間裏,那裏都居住着當時最厲害的劍修、藥修、禦獸修者等等。

後來各大修士開宗立派,鳴川城卻依舊繁華。不論是哪個時期,你都可以在鳴川城裏找到各種稀奇古怪的修者。

直到整個洛水河畔被魔族占據。

“你出自鳴川城,當魔族大軍壓境時,可以逃命也可以拼死守城,可你為什麽要背棄仙門、成為魔族?”百裏清忍不住道。

“不是我背棄了仙門,而是仙門抛棄了鳴川城。”白雲樽輕輕嘆氣。

玄天劍門中,有人大聲道:“當年魔尊野心勃勃,踏平了洛水河畔,給我們仙門帶來了多大的損失!尤其是鳴川城,當時的能人異士要是不住在哪裏……唉,現在他們都故去了,他們所摸索修行的道沒有壯大、流傳後世,是多麽大的損失。”

掌門陪笑道:“洛水河畔已經淪陷了這麽久,差不多兩百年了吧。早就成為魔族的巢穴之一,現在小輩弟子要去人間降服那些搗亂的魔族,跟鳴川城關系不大吧?現在提那些做什麽?”

“怎麽會關系不大?”淩雲宗的尊者摸出地圖,往桌上一拍,豪氣萬丈:“如今的小輩裏,我淩雲宗有何千仞,你們玄天劍門有風靈楠,都是一等一的青年才俊。有這等優秀弟子,還怕不能在鳴川城殺個七進七出?當年魔族是從洛水河畔開始争奪我們仙門地界的,如今我們就從洛水河畔開始,一點一點讨回來。”

一席話說得正氣凜然,甚至有很多淩雲宗弟子亮出雙手,鼓掌叫好。

玄天劍門掌門苦笑:“魔族之所以是從洛水河畔開始搶掠,是因為魔淵的位置距離洛水的水源地很近,順流而下很快就到了。如今洛書一帶已經成了魔族的腹地,你讓小孩子們去折騰什麽?”

“唯有如此,方才能夠知曉國破家亡的艱辛。”

風靈楠平生最讨厭這些看似大義凜然的話。說這種話的人,只有一成不到具備相配的眼界與實力,剩下的九成多,要麽虛僞要麽傻。她聽得膩味,拉起白虎尊者的袖子往外走。

淩雲宗的尊者正在興頭上,自然不肯就這麽把人放走了。

他道:“那個小輩,走什麽呢?這是與整個天下都相關的事情,你就這麽走了,一點責任感都沒有,還配不配做仙門弟子?”

風靈楠一言不發,白虎尊者卻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衆目睽睽之下,只見淩雲宗的長老忽然擡起手捂住嘴,猩紅的血液從他口中湧出。

有人迷茫有人震驚。迷茫的人不知道怎麽回事,震驚的人已經被白虎尊者的劍意和護短的程度吓到了。

白虎尊者沒有再說什麽,帶着風靈楠走了。

玄天劍門掌門也看不慣淩雲宗的作風,見淩雲宗的尊者捂嘴吐血,只是從懷裏掏出一瓶養傷的丹藥遞給他,勸慰道:“白虎尊者修為高不假,可他到底也是一個兩百多歲的孩子呢。他來我們玄天劍門做客卿長老以前就立了那麽大的功,我平常用門規也約束不住他。還望您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

淩雲宗長老一甩袖子将丹藥打翻在地,他從自己的乾坤袋中掏出品質更好的丹藥,放入口中化開——衆人這才看到他嘴裏面的情況,舌頭已經斷成了兩截。

大殿裏抽氣聲此起彼伏。他們都知道白虎尊者愛護短,卻沒人想到會護短到這個地步。說一句話呢,就把舌頭割掉了,至于嗎?

淩雲宗長老的眼裏充滿怨恨,實力強難道就很了不起嗎?等到他們的計劃實現的那天,所謂的天下第一劍修算個屁!到時候,他一定要将白虎尊者的骨頭一點點磨碎,以報今日之仇。

風靈楠抓着師父的手,在山道上飛快地走。

過了一會兒,她賭氣道:“師父,我不想下山行走了,各個仙門年輕一輩的弟子,都沒有誰有我的名氣大。”

白虎尊者點頭:“嗯,不想去就不去了吧。”

風靈楠又道:“那個人簡直是腦子抽風了,我們魔族想要和平,他卻想要人族和魔族開戰。以前挑起戰争害死那麽多人,是我們魔族不對。以後我要是做了魔尊,一定會想辦法補償人族。可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不管事的白雲樽,魔族跟仙門的沖突一年比一年小了,他怎麽還想要再度挑起大戰?仙門與魔族開戰,受罪的是那些凡人。他怎麽就能那麽輕易地把讓別人受罪的話挂在嘴邊?”

白虎尊者摸摸她的腦袋:“站在仙門的立場想一想,這是魔族最虛弱的時期,魔尊已經死了,魔主也只剩下一個人,應該是最好斬草除根的時機了。”

風靈楠搖頭:“假如我要斬草除根,那麽今日我完全不會提出讓仙門弟子外出行走這種建議。這種建議不會讓魔族傷筋動骨,只會激怒魔族。我會直接請師父出山,聯系其他幾個宗門的尊者,最後才讓仙門弟子們得知消息,一鼓作氣将魔族打退。再要麽就是請師父出山,同其他宗門的尊者一起,去殺了白雲樽,讓魔族失去最後的支柱,徹底打亂,仙門弟子趁虛而入,滅了魔族。”

風靈楠停下,遙望天際:“可惜,都不是,他就是一個希望別人受苦的人。”

白虎尊者默然,輕嘆口氣。

他忽然在想,當年那場大戰,到底是誰讓他去的呢?

可惜,他一點都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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