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菩薩低眉
溫黁還不知道,對方看上去冷酷,實際上心裏已經抓狂吶喊崩潰,只是看着臉色陰沉的太子殿下,心裏松了一口氣。好像只要此人活着,還搬出那慣用的架勢,就足以說明此人平平安安,什麽都不需要再害怕。
她腳步輕快的離開,雖然山上疲憊不堪,甚至還透着酸痛,但是整個人都已經松了口氣。
出門之後,自然是有侍衛護送上山,不過走到山口的時候就看見了光明的蹤影,沒想到此人居然走得如此之慢,不過那人笑了笑:“我猜女施主也是要跟着一起上山呢,所以就等了一下。”
溫黁先謝了一下,然後便讓侍衛回去保護徐喬即可,昨兒個見識到了光明的本事,方才知道世間還有如此厲害的人,跟在身邊,倒也非常有安全感。
只是回憶着昨日發生的點點滴滴,方才後知後覺的覺得,原來身邊的人都沒這麽簡單,包括一心向佛的光明。
“昨日女施主說的那些話,通通都是告訴我,不要為殺了人而蒙了心智,所以我今日應當說,千萬不要因為我的舉動,而讓女施主心上蒙塵。”光明仍舊看着寺廟的方向,微微擡起下颚,雙眸所到之處,便是那一心景仰的地方:“寺廟裏的師兄弟,都是心慈手軟之人,我算是個例外罷了。”
這番話說得異常平淡,沒有什麽自嘲,就只是像是一種敘述而已,也沒有為此傷心,只是如此平淡的話,未免叫人聽着心酸。
溫黁立刻擺了擺手,仔細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言辭,輕聲細語地說:“大師與其他人一般,并無分別,教人向善,即便是有雷霆的手段,那也是怒目金剛,菩薩低眉。”
光明聽着這話,笑彎了眼眉,這個人本就生了一張長眉細目,笑起來越發的溫柔,真的如同名字一般,面容上,身體上,所散發出來的都是光明。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小聲地問:“大師,是在寺廟裏保護太子殿下的人嗎?”
光明輕輕的搖了搖頭:“我只是自己來這裏修行而已,有幸被住持師傅收為弟子,卻一直未進法門。”說起來還略帶遺憾,伸手去捏了一把自己束在身後的長發,那長發全部都梳在身後,然後用一根尋常的帶子綁住。這三千煩惱絲,似不能剔除,所以說能不能剃度并無分別,但也是一個證明。
“我不大懂佛經裏面的話,知道為人向善,總歸是無錯的。”溫黁微微一笑,顯得輕快無比,清晨的陽光灑了下來,照在那半張臉上,猶如鍍了一層已金輝:“大師既是教人向善,又怎會有錯?時間會證明一切的。”
光明似是想到了這一幕,也跟着彎了眼眉,點了點頭:“以後再見。”
溫黁微微一怔,然後茫然的點了點頭。
在上山之後就徹底分別,向着那林蔭小道走去,樹木仍舊是郁郁蔥蔥,據說山下有一溫泉活流,四季都能夠叫這些樹木向上生長,這個枝條抽出新葉,剛剛成形的葉子被風吹得刷刷作響,在夏季裏面,無由來的添了一分清涼。
“小姐,小姐,你可終于回來了!”
其君在院子裏面蹲着,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着急的氛圍當中,畢竟一夜未歸,這可不是什麽好事,所以在看到人的時候,格外的驚喜,直接就沖了出來,然後将人摟在懷裏。
溫黁下意識地一皺眉,倒吸了一口涼氣,雖然沒有受什麽大傷,但是身上磕磕碰碰還是有的,那些小傷口被這麽緊緊的一勒,瞬間就産生了疼意。不過為了不叫人擔心,她還是硬生生的将那聲冷氣,含在了嘴裏,不叫人聽見,然後若無其事的說:“太子殿下也不知道發什麽瘋,硬是叫我給他彈琴,彈了一夜,困死我了。”
其君松開了人,仔細瞧瞧的确是有黑眼圈,然後又有些驚訝,捂着嘴半天沒說出來話,之後又小心翼翼地湊上去:“您怎麽換衣服了?”
那種略帶着一些暧昧的腔調從嘴裏說出來的時候,她的臉上也是漫步紅暈。
至于溫黁,先是微微一怔,緊接着就明白了過來,那臉頰趕上火燒了,頓時推了她一把,然後沒好氣兒說:“還學會編排我了是不是?”
她趕緊擺手,強壓住自己的好奇心:“好小姐,我這不是關心你嗎?”
這可不是什麽小事,哪怕是未出閣的丫頭都明白,這種讓人面紅耳赤的事,就連說起來的時候,都要小心翼翼,聲音放得極低。
溫黁不想說漏嘴,更不想被糾纏再說這種無稽之談,那耳跟子都泛着紅,一把就抽出自己的手,警告着說:“再用那種暧昧的目光打量我,小心我就把你嫁出去,你這丫頭是不是思春了我不過就是昨天把衣服弄破了,然後叫人拿了一身新的給我,怎麽就你聯想的這麽多?”
其君一聽要把自己嫁出去,什麽都顧不得了,趕緊搖頭擺手:“我還要在家裏陪着小姐呢,哪兒都不去!”
如此這件事情也接過,就成了丫鬟要不要嫁人的重點談話。
老實說溫黁松了一口氣,到底是小丫頭臉皮兒薄,趴在床上休息的時候,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昨天夜裏醒來過好幾次,都是給徐喬換洗額頭上降溫的帕子,又因為自己的胳膊被那個人抓住,找人做了噩夢也會用力的捏自己一把,直接将人弄醒。
如此之下,半夢半醒,卻得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兒,比如對方說起了夢話,一個勁兒地呢喃着什麽。
多半都是“我害怕”,有時候說着說着還哭了,眼淚一個勁兒的往下流。
溫黁幫着擦拭幹淨,心裏卻是在琢磨,太子殿下也許不如自己想的那般強大吧。
這世間每一個人都有軟弱的時候,每個人都有軟弱的地方,當心裏最軟弱的地方呈現出來的時候,脆弱也随之而來。
原來每個人都不像表面上看見的那麽簡單,就如同光明不像自己察覺到的那般幹淨,太子殿下不像自己察覺到的那般堅強,但是那有什麽關系?
光明還是像陽光一樣,太子殿下還是陰沉着發號施令。
沒有人會因為脆弱而有任何的改變。
在洗漱之後,躺在床上準備補覺的溫黁,睡眠之前,迷迷糊糊得這般想。
外邊的蟬鳴,仍舊在聲嘶力竭的叫喊着,不知何時,已經是夏末,已經是生命的最後時刻,就連寺廟裏都多了許多的敲鐘聲,或者是不斷的念佛聲,也許是在超度着,這即将死去的亡靈。
普通的蟬,兩三年便會孵化出來。但是有一種蟬,生命周期為十三年,十三年蟬一生絕大多數時間在地下度過,靠吸食樹根的汁液生存。到了孵化後的第十三年,同種蟬的若蟲同時破土而出,卻在一個月左右,就會進入死亡。
在地下埋藏十三年,卻只為了這一個月,将生命延續下去,如此方式來躲避天敵,想要存活下去,也許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女孩兒陷入了睡夢之中,睡得很香,生命有什麽意義?至今不能明白,也不需要去明白。
人活着可不是為了追求什麽意義,就只是單純的為了活着而已。
就像十三年蟬,埋藏在地底下十三年,就只能存活一個月,誰又能說這是有意義的事,可這就是一種生命的延續。
當破土而出的時候,第一縷陽光灑在身上,晶瑩剔透。
糊裏糊塗的夢總是不在少數,人打了個滾,就直接醒了過來。
下午的光芒并不刺眼,火燒雲在天空中雲卷雲舒,将原撕扯成各種形狀,依然悠然,整片天空就像是撒上了染出來絢麗布的布料,而且是毫無規律地潑上了好幾桶,如此不規律,卻又如此的美麗。
溫黁揉了揉眼睛,從小床上爬了起來,見桌面上早就擺着飯菜,雖然有些涼了,但也吃了兩口。倒是沒瞧見其君的蹤跡,便不由得走了出去尋找一番。
只瞧見其君城院子裏面,興高采烈地和人說着些什麽,對方倒也是熟人,便是莺歌,自己母親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鬟。
她走了過去,問了一句:“莺歌怎麽來了?”
莺歌一看見人出來,立刻就規矩的欠了欠身,面帶喜色:“給小姐請安,奴婢是來接小姐回去的,據說太子殿下的身體已經恢複了常态,還賞賜了一盒首飾給小姐,不然這便派馬車與奴婢,來接小姐回去。”
她突然想起,光明好像跟自己說了再見。
如此也真的要再見了。
“奴婢剛才趁着小姐睡覺,已經收拾了一下,小姐去洗把臉,精神精神,咱們就能回家了。”其君看着明明睡醒之後卻沒有什麽精神,仍舊很萎靡的自家小姐,心中有些不明白。然後瞧着自家小姐身上這件從來沒穿過的衣服,這家陌生的衣服,又開始控制不住地擴散自己的腦洞。
簡直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