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聽到傅沉硯被送回鄉下了, 令恬的心直直地墜入谷底,趕緊問對方具體地址,傅家傭人卻只說不知道。
挂了電話,令恬坐在沙發上, 怔怔地看着傅沉硯送給她的草蚱蜢。
傅沉硯會把傅予墨打傷, 是她完全沒有想到的。
他必然知道一個私生子能回到傅家是有多不容易的,所以在面對傅家的苛待時, 也能一直忍受。
今天明明被傅予墨欺負成那樣, 他都沒有動手,後來, 怎麽又會突然打人了呢?
一定是傅予墨又對他做了很過分的事。
令恬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揪着,疼得皺起來, 眼淚忍不住又往下掉。
她現在這具身體才五歲,除了哭,什麽都做不了,什麽也幫不了他。
鄉下的夜晚總是黑黢黢的,山林裏不時地傳出子規鳥凄厲地啼叫聲。
但今夜晴朗, 可以看到密集的星星, 在天幕上彙聚成璀璨的銀河。
螢火蟲在草叢裏一閃一閃的,池塘邊蛙聲一片。
一個小少年衣衫單薄,靜靜地坐在瓦片房的屋頂上, 擡頭望着星空。
這裏是秦姨的老家。
在傅老爺子決定把他送到鄉下時, 秦姨見他可憐,孤苦無依, 便說自己老家現在農忙, 缺人手, 可以讓他寄住在秦家, 幫忙幹點農活。
于是,他就被送到了這裏。
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這裏民風淳樸,秦家人對他的态度,比所謂的親人對他都要親切一些。
傅沉硯低頭,攤開手,月光落在手心裏的一顆星星糖上。
這是從傅予墨那裏奪回來的。
今天,在令恬離開後,他又被叫去花園裏澆水。
等他回到自己的小屋子,看到傅予墨幾人正從他的房間裏走出來。
這些人經常捉弄他,不是往他被子裏塞蛇,就是給他的水壺裏摻東西……
他皺了皺眉,快步走進房間裏,首先就去查看枕頭下的東西。
那顆星星糖不見了。
傅沉硯立刻轉身出門,追上還沒有走遠的一行人,攔住傅予墨,盯着他,沉聲說:“還給我。”
傅予墨裝傻:“什麽東西?”
傅沉硯咬着後槽牙,一字一頓:“把糖還給我。”
傅予墨見他這個樣子,反而來勁了,平時怎麽欺負他都不反抗,這次為了一顆糖,竟然急了。
很好,可以借機戲耍一下他。
傅予墨從兜裏摸出那顆星星糖,在傅沉硯面前晃了晃。
“為什麽要還給你?這個糖,你從哪裏偷來的?”
傅沉硯看到糖,瞳孔微縮,伸手欲奪,被傅予墨旁邊的兩人推開。
看得出他很寶貝這顆糖,傅予墨一臉鄙夷:“這種糖一顆幾十塊,你也配吃?不過,如果你現在跪下來,給我磕幾個頭,我倒是可以考慮把這顆糖賞賜給你,怎麽樣?”
旁邊的幾人頓時哄笑成一團:“快跪下給我們墨爺磕頭!”
傅沉硯垂在腿側的雙手漸漸緊握成拳,唇線抿直,眼底浮起幾分陰戾。
見他不肯跪,傅予墨嗤笑一聲:“我數到三,你要是不跪,這顆糖我就自己吃了。”
“3——”
“2——”
傅予墨一邊數着,一邊準備剝開星星糖的糖紙,打算當着傅沉硯的面把糖吃掉。
下一秒,他的臉頰便被挨了重重的一拳,身體向後仰趔趄的同時,星星糖脫手飛出去,掉在地上。
傅沉硯立刻過去撿起地上的糖,緊緊地攥在手心裏。
他比傅予墨大兩歲,經常需要幹活,力氣也很大,這一拳又是下了重手,傅予墨直接被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上,鼻血湧出來。
傅予墨眼前一陣發黑,他吐出一口血水,感覺自己的牙齒都要被打落了。
向來只有他打別人的份,哪裏嘗過被打的滋味。
這還得了。
傅予墨的幾個小跟班反應過來,圍過來就揍傅沉硯。
傅沉硯破罐破摔,打一個是打,打一群也是打,很快和幾人扭打成一團。
最後,是傭人通知了管家過來,才把他們分開。
傅沉硯臉上挂了彩,其他幾人也好不到哪裏去,鼻青臉腫。
傅予墨惡狠狠地指着傅沉硯:“你他媽給我等着!”
他馬上跑去向傅啓卿告狀。
傅啓卿對傅予墨溺愛至極,一看寶貝孫子被打成這樣,心疼壞了,立刻讓人把傅沉硯叫來,不問青紅皂白地把他怒罵一頓,讓他給傅予墨道歉。
傅沉硯脊背挺直,一言不發。
他在傅家本來就不受待見,現在又把傅予墨打成這樣,他知道,這個家容不下他了。
于是,他就被送到了這裏。
傅沉硯其實并不難過,他垂眸看着手心裏的星星糖,想到那個有着甜甜小梨渦的糯米團子。
他第一次跟人說了再見,沒想到卻是再也不見。
他還答應了她,明天再給她編一只草蚱蜢,這下也食言了。
當晚,令恬突然發了一場高燒,緊急送醫後,任何退燒手段都不管用,該做的檢查都做了,醫生甚至無法查明她發燒的病因。
高燒退不下來,令恬一直昏迷不醒,眼角卻會流淚,打濕了枕頭。
不知是在傷心,還是在委屈。
令文森和宋書婉憂心如焚。
好在,燒了三天三夜後,令恬突然就退燒了。
醫生檢查過後,診斷她沒有後遺症,卻沒人知道,她關于未來的記憶已經像被一塊橡皮擦抹去,空白一片。
她不再想起傅沉硯,也忘了挂在自己床頭的那只草蚱蜢是誰送給她的。
草蚱蜢漸漸由翠綠變得幹枯,令恬把它裝進密封袋裏,珍藏起來,她知道,這對她很重要。
她像一個真正的五歲孩子一樣,每天無憂無慮的。
只是在吃糖的時候,偶爾會發呆,她心裏惦記着一個人,她不知道是誰,她只知道自己一直在等他。
她會一直等他。
半個多月後,傅家傳出訃告,傅柏元和趙月姿的兒子傅清黎突發心髒病,不治而亡。
三個月後,傅柏元的私生子被接回傅家,正式認祖歸宗。
私生子的身份到底是不太光彩,為避人口舌,傅家對外宣稱,傅沉硯也是傅柏元和趙月姿所生,只是因為體弱,一直在鄉下休養。
令恬無意中聽到令文森和宋書婉在談論這件事,她并不太感興趣。
不久,又聽說傅沉硯被送出國了,後來,就再也沒有聽說過他的消息。
令恬一天天長大,認識了很多新朋友,依舊和司沁的關系最好。
她順利地完成了小學和初中的學業,開始讀高中。
她出落得越來越漂亮,身段窈窕,一雙杏眼水泠泠的,清純又幹淨。
站在春天的櫻花樹下,比那一樹盛開的櫻花更爛漫。
令恬的課桌裏每天都會發現新的情書和巧克力,但她似乎是情窦未開,對任何異性都保持着應有的距離。
在高考前兩個月,是令恬的十八歲生日。
盡管如今的令家和當年早已不可同日而語,但令恬的十八歲的生日宴依然操辦得十分隆重。
生日宴當晚,令家別墅燈火通明,被空運過來的鮮花點綴,花香馥郁。
樂團現場演奏着優美的音樂,賓客們舉杯而立,談笑風生。
令恬化了一個精致的妝,黑色的長發半挽起來,穿着一襲高級定制的白色羽毛流蘇禮服,收腰的設計,将她平時藏在寬大校服裏的纖腰掐得不盈一握。
她從二樓緩步而下,漂亮的眼睛含笑,唇邊梨渦隐隐,像被溫養在玻璃鐘罩裏的珍稀玫瑰,有一種不知人間疾苦的嬌貴。
不只是就對她有意的男生們看呆了,連女生們的眼神裏也紛紛流露出驚豔。
令恬被一群小姐妹衆星拱月般簇擁在中心,她,言笑晏晏。
今天是她的成人禮,她已經長大成人,從今以後,她要更加勇敢,更加獨立。
生日宴進行到一半時,賓客中忽而傳來一陣騷動。
令恬轉眸看去,只見賓客向兩側讓開,在她的視線的盡頭,出現了一個年輕英俊的男人。
男人的身形修長,一襲量身剪裁的深色高定西裝,襯得他利落挺拔。
在觸到男人目光的一瞬間,令恬的世界像是被人按下暫停鍵,忽然安靜了。
她的心跳也仿佛停止了。
男人一步步向她走來,她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一點,他卻反而變得越來越模糊了。
等到男人走到她面前,擡手,用指腹輕柔地擦拭她的眼角,她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淚流滿面。
這十幾年,她心裏一直惦記着的那個人,終于水落石出。
男人早已不是十二歲時的模樣,他眉目英挺,一身矜貴。
他深深地看着她,嗓音低沉:“甜甜,生日快樂。”
他把生日禮物遞給她,令恬低頭一看,是一只草蚱蜢。
作者有話說:
往下其實還可以寫一章表白啊初吻啊什麽的,還有人想看嗎?沒多少人想看的話,就到這裏了,下一章就回歸到正常番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