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5夜
顧連宸效率驚人，傅璃去臨海大學附屬醫院上班的事情很快确定了下來，下禮拜一去報到。
周末約蕭玫一起吃飯，把換工作的事講給她聽，對方直嘆她走了狗屎運。
“你說住你隔壁的小哥哥？”蕭玫問。
“嗯。他人真的超好，外婆第一次發病就是他給送去醫院的，不然可能那天就……”她低下頭，抿了抿唇，“沒想到還能再遇見他。你說是不是老天爺在幫我，讓我好好報答人家？”
蕭玫沉吟，“所以你報答了嗎？”
傅璃：“……”
請吃方便面算不算？哄睡覺？……好吧，她很沒義氣地先睡着了。
貌似直到現在，從來都是自己被照顧。
命是他救的，門鎖是他換的，工作也是他幫忙安排的。
“那你說我能為他做點什麽啊？”傅璃用筷子一下下戳着碗裏的米飯，表情很愁。
蕭玫搖了搖頭，“根據你的描述，這人挺神通廣大的了，你覺得你能為人家幹嘛？”頓了下，又說：“而且他人那麽好，你這個小麻煩再有麻煩，肯定還是會幫你的。”
小麻煩？傅璃嘴角一抽，“所以呢？”
“所以你就好好學習好好工作，讓自己少添亂吧。”蕭玫道。
傅璃咬了咬唇，“可是……”
蕭玫嘆氣，“還是覺得過意不去？”
傅璃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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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玫夾了塊紅燒肉，又放下，把筷子也擱下來，隔桌認真盯着她，片刻才開口問：“你不會是喜歡上人家了吧？”
傅璃頓時哭笑不得，“你瞎說什麽呢。”
“我可沒瞎說，書裏都這麽寫的。他救過你外婆還救過你，最近又幫你好幾次，你倆還近水樓臺天天見面，看對眼的幾率的确很大。你喜歡上他多正常，小女生都有那麽點兒英雄情結的，可以理解。不過你別忘了，理論上你高中沒畢業，也未成年。”
“真是越說越扯了。”傅璃笑着瞪她，“書裏也寫了，對喜歡的人會臉紅會心跳加速，這些我都沒有OK？”
對面女孩挑了挑眉，“真沒有？”
“真沒有。”傅璃嘆了聲，一臉無語，“你放心吧，我和他就是兩個世界的人，絕對沒有共同語言，真喜歡上他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那可是聽懷舊金曲的人，心理年齡估計能有……四十吧？
明明看起來那麽年輕，卻好像很有故事的樣子。
“行吧，你自己心裏有數就好。”蕭玫點了下頭，又望着她說：“對了，還有個事兒。”
傅璃擡眼，“嗯？”
蕭玫：“你不是在搞什麽直播嗎？我就提醒下你，能不開視頻就別開吧，還有，注意保護好隐私。”
“我知道啦。”傅璃笑了笑，“都好久沒播了。”
“趙哥在幹嘛？”
“廢話，看直播。”
“哦。”
許瑞又回頭看後車廂裏的男人：“師父在幹嘛？”
顧連宸本來不想理他，被盯得頭皮發麻才不得不開口，言簡意赅三個字：“寫病歷。”
“許哥你學學我師父，回頭被總部問咱808不出車的時候在幹嘛，我都不好意思說我們808組的司機除了看直播還是看直播。”
趙午霖扯下來一只耳機，“有人除了寫病歷還是寫病歷就夠了。”說完又塞上，皺着臉，把顧連宸那憤世嫉俗的表情學了個十成十。
許瑞正要再開口，背後傳來涼飕飕的聲音：“你呢？除了發呆就是發呆？我記得沒教過你空閑時間都用來發呆，5秒插管會了嗎？”
“我會不就行了，幹嘛一定要5秒？”許瑞抻直了腿呈躺屍狀，就差一聲哀嚎，“別用你的變态标準來要求我啊，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天才？再說我都是跟着你打下手。”
“你能永遠跟着我打下手？以後我不在了怎麽辦？”顧連宸跷起一條腿，開始一本正經地說教，“身為一名急救醫生，你快的每一秒鐘都可能是給病人争取機會的關鍵一秒，你但凡掉以輕心一點點，損失的就可能是一條命，你明白嗎？”
許瑞撓撓頭，“……明白。”
駕駛座上的男人突然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嚴肅的氣氛頓時被攪散。
“好久沒聽見我女神的聲音了。”趙午霖仰天長嘯，“她到底什麽時候回來直播啊！！！”
顧連宸目光動了動，斂眉垂眼，清咳一聲，換了條腿跷着。
許瑞問：“上次那個清純小妹妹？”
“就是啊。”趙午霖繼續嘆氣，“不知道哪兒來的腦殘土豪把我家琉璃吓着了，發條微博就消失這麽久……萬一她再不回來了可怎麽辦啊。”
趙午霖說出“腦殘土豪”那刻，顧連宸面色一僵。
許瑞“啧”了聲，“至于嗎？我覺着你看這些美女也看得挺帶勁兒的。”
“你懂什麽？”趙午霖眉一皺，揚聲，“那是心靈的寄托，心靈懂不懂？你別看現在的我表面上很快樂，其實是沒有靈魂的，空洞的快樂。”
許瑞煞有介事地問：“是不是覺得心口空落落的，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趙午霖：“是啊！”
“鑒定完畢，你這毛病叫缺心眼兒。”
“……”趙午霖嘴角抽了抽，回過頭瞪向顧連宸，“顧醫生你再不管管我要揍你的人了啊。”
“随便揍。”顧連宸語氣淡淡的，頭也不擡，專心看手機。
剛才費了番功夫才找到的微博，置頂一條這樣寫着：
【感謝這段時間以來大家對我的支持，也感謝大家的陪伴，給你們直播我很開心。不過最近發生了一些事情，我需要好好調整一下自己，可能短期內不會再直播了，抱歉。】
單這條看不出什麽，顧連宸往下滑到第一條評論。
滄海W：【因為琉璃這段時間三次元發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再加上直播間的異常狀況，給她造成了比較嚴重的心理壓力，希望大家給她點時間，謝謝！】
顧連宸微微皺着眉，眼底若有所思。
***
禮拜一是傅璃第一天上班。
她特意在羽絨服的裏面穿了方便活動的矮領毛衣和休閑褲，按顧連宸的囑咐，把自己的簡歷帶上了。其實簡歷裏面根本就沒啥，都是姓名籍貫生日血型這類東西。
到今天她也不知道，顧連宸是怎麽說服人家收下她這個三無人士的。
傅璃到醫院很早，剛剛八點，約定的時間是九點，顧連宸告訴她去找急診科的周副主任。
雖然給了聯系方式，她又怕太早打擾人家不太好。萬一人副主任這會兒還在家吃早餐呢……
于是她坐在大廳的長椅上邊啃饅頭邊等，啃完了，就開始百無聊賴地看自己簡歷。
“你好？”頭頂傳來一道溫柔的女聲。
傅璃擡起頭，是個粉衣服的護士姐姐。她笑了笑，“你好。”
“你不是來看病的吧？”護士姐姐指了一下她手裏的簡歷。
“嗯，我是今天來入職的。”傅璃道，“通知的是九點，所以我在這裏等周副主任呢。”
“啊，你說老周。”護士姐姐恍然大悟，“我現在帶你去找他吧，等會兒他有個會，不知道開到什麽時候呢。”
傅璃站了起來，“謝謝你。”
“不用客氣，跟我來吧。”護士姐姐邊走邊說，“我叫吳小敏，是坐分診臺的，你以後在急診我們就是同事啦。”
到走廊盡頭，吳小敏敲了敲門，“周主任，有新員工到了。”
“進來吧。”裏面是個粗犷的男人聲音。
吳小敏推開門就離開了。傅璃自己進去，有點緊張地開口道：“主任您好。”
“你好。”他朝傅璃點了點頭，“簡歷拿給我看看。”
傅璃走上前，把簡歷放到主任的辦公桌上，順帶看見了他胸牌上的名字：周蒙。
這位周副主任方方正正的國字臉，瞧上去三十歲左右，稍顯歲月的痕跡，面容倒還挺和善。
“傅璃。”周蒙看着簡歷低低喚道。
她一愣，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
“還真的沒成年啊。”周蒙擡起頭，嘆了口氣。
傅璃咬咬唇，“過陣子就18歲了。而且，17歲也可以的……”
“啊，這個我知道。”周蒙仰靠在椅背上，跷起一條腿，微微眯眼看向她，又問：“你跟老顧什麽關系？”
傅璃錯愕，“老顧？”
周蒙：“嗯，老顧啊，就是那個，長得人模狗樣的，看着就很惹人厭的家夥。”
“就……鄰居。”她反應還挺快，雖然對方描述的好像完全是另一個人。然而她心裏還是過意不去，反問：“他很老嗎？”
周蒙噎住了。
小姑娘屬于不太會遮掩心事的那種，臉上表情就差直說你才老了。心底默哀片刻，出于對晚輩的寬容，他只是呵呵一笑，“你去吧，跟着吳小敏管分診臺，先上行政班，排班我讓他們盡量早做出來。”
“好的主任。”
傅璃出了辦公室原路返回，在分診臺看到了吳小敏。
吳小敏正忙着跟病人說話，傅璃也就沒打擾她，湊在旁邊聽。
“阿姨您這症狀只是小感冒，出去右邊大樓看門診。……大叔怎麽了？頭疼是吧？什麽時候開始的？他早上有吃早飯嗎？……來，拿着這個去3號窗口挂號，然後去右邊第一個診室找李平大夫。”吳小敏忙完這陣回頭看見傅璃，笑了下，“回來啦？主任怎麽說？”
“讓我跟着你。”傅璃道，“我需不需要培訓一下什麽的？感覺什麽都不懂诶。”
“沒關系，慢慢就會了，都是從不懂到懂的。而且你剛開始上班，不會讓你一個人管分診，放心吧。”吳小敏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小冊子給她，“你可以先看看這個，常見疾病的診斷。對了，你是什麽專業畢業的？學護理還是學醫？”
傅璃心底“咯噔”，“我……高中還沒畢業呢。”
“這樣啊。”吳小敏好似明白了什麽，又從抽屜裏拿出一本厚厚的書，“這本《診斷學》是陸醫生放這兒的，閑着可以看看，都是很基礎的東西，其他的跟我學就行了。咱們做分診，需要第一時間判斷出病情的專業分類和輕重緩急，有計劃地安排就診。普通小毛小病盡量讓患者去門診，急診接收的一般是緊急病情和外傷，特別嚴重又緊急的情況需要直接送搶救室搶救，還要負責接收急救中心的預報和安排綠色通道。”
傅璃聽着腦子都懵了，“好複雜啊。”
“慢慢學就好。”吳小敏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我先給你講一下分診的業務程序，來……”
一整個上午，傅璃接收信息的強度比之前在學校上課誇張百倍，并且是自己完全沒有涉獵過的領域，的确有點勉強。
中午在食堂吃飯的時候，還邊吃邊看業務手冊。
下午，傅璃幫着吳小敏打下手，三點左右剛忙完一批，眼看着大廳門口暫時沒人進來，可以稍微歇口氣了，突然聽見一陣救護車的警報聲。
吳小敏火急火燎地拿着一疊登記單跑出去，正迎上救護車的擔架床。
傅璃跟在她後面，看見半邊床已經被染紅了，同時一陣濃濃的血腥味湧進鼻腔，突然胃裏一翻，頭也發暈，她迅速扶住旁邊的桌子，才勉強穩住身形。
恍惚中聽見有幾個人在說話。
“怎麽回事？”
“被樓上掉下來的花盆砸到了，已經做了止血處理，先送搶救室。”
“有沒有聯系到家屬？”
“是路人幫忙打的電話，現在人昏迷不醒，救過來再說。”
“那先挂號吧……”
傅璃過了一會才緩過來，大廳裏已經安靜了。搶救室大門緊閉着，吳小敏從挂號窗口過來，問她好點沒。
“好多了。”傅璃揉了揉腦袋。
吳小敏皺眉，“你暈血？”
“不是的。”傅璃搖搖頭，“可能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多血，不太習慣……”
“哦，那也正常，慢慢克服就好了。”吳小敏把手裏的挂號單給她，“這個你幫忙送到搶救室給陸醫生。”
“好的。”
傅璃推開搶救室的門，血腥氣混雜着消毒水的味道撲鼻而來。好在她這次提前有了心理準備，沒暈，強忍住身體的不适把傷患的挂號單拿過去。
沒想到顧連宸也在，之前她都沒發現送人的是他。
“命暫時保住了，外傷不是大問題，就怕還有腦出血。”陸醫生說完，對旁邊的護士揚了揚下巴，“先推過去做個CT。”
聽見說命保住了，傅璃也暗自松了口氣，把挂號單拿過去給陸醫生。
一群人跟着病床後面一起出去，傅璃和顧連宸留在門口。
“吓到了？”男人低頭看着她，把沾滿血的膠手套慢慢摘下來，“你不是暈血吧？”
“不是的。”傅璃看着他的手套，腦子裏仿佛就能想象到當時情況是何等的危急，心底揪起來，又想起白天見過的樁樁件件，有點難受，“今天在這裏一天，我才知道原來每天都有這麽多人生病受傷啊。”
“覺得不可思議？”顧連宸扯了一下唇角，“事實就是這樣，醫院只不過把這些不幸全都集中到了一起。”
傅璃咬了咬唇，沒說話，還沉浸在對那些人的憐憫中。
“我去洗手。”顧連宸淡淡地說了一句，就轉身離開了。
大廳角落裏就有水池，傅璃白天洗過，沒有熱水，冰冷冰冷的。
顧連宸在那兒足足洗了五分鐘，她覺得他都快蹭掉一層皮了。
“顧醫生帥吧？”吳小敏注意到她一直回頭看，揶揄道，“咱們急診科不知道多少女孩子暗戀他，不光咱醫院的，估計市裏所有醫院急診科的年輕姑娘大部分都對他有想法。只不過人家好像對女人一點兒興趣都沒有，而且吧，”她壓低聲音，“這人脾氣不太好。”
傅璃幹笑了兩聲，“我就是欣賞一下。”
“多欣賞一下也沒關系，哪個少女不懷春呢。”吳小敏笑道，“不過在此之前，你需要先把業務手冊背熟了。”
“沒問題，我保證明天就能倒背如流。”傅璃信誓旦旦。
吳小敏：“你可別，正着背就行，這個不帶開玩笑的。”
傅璃吐了吐舌頭，“知道啦。”
暫時沒有通知出車的電話，顧連宸把手洗幹淨了，晾着一雙紅通通的爪子去周蒙辦公室。
周蒙正在電腦前打字，擡眸看了他一眼，“剛幹完一票？”
“……注意你的措辭。”顧連宸坐到他對面，把他桌上的消毒液擠了點到手裏。
周蒙“啧”了聲，“再搓下去要爛了。”
“又不是姑娘家，細皮嫩肉的。”顧連宸擡頭看向他問：“小朋友表現怎麽樣？”
“挺乖的。”周蒙由衷答，“至于別的方面，我想你自己心知肚明。”
“哦。”顧連宸點了下頭，不做評價。
“對了。”周蒙笑了笑，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紙遞給他，“人家已經快成年了，我收回我之前的話，可以安排。”
顧連宸面色巋然不動，睨着桌上的簡歷輕嗤道：“神經病。”
周蒙哈哈大笑。
片刻，周蒙好似突然想起來什麽，表情煞有介事：“不過我得提醒你啊，有句老話，十羊九不全，尤其是臘月羊，守空房，克夫，你自己要小心。”
“……”
“不是你幹嘛這種眼神看我？”
“替老頭子感到惋惜。”顧連宸雙手插在褲兜裏起身，目光涼薄地俯視他，“咱院的副高隊伍裏居然混進了您這種既迷信又腦殘的僞專家，說明制度存在很大的問題。臘月指的是農歷十二月，還有，我依稀記得您夫人是去年臘月過的生日。您多加保重，出門燒柱香。”
說完，人長腿一邁，沒幾步就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