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收拾完之後, 兩人在門口的咖啡店點了兩杯咖啡。
“我在他手機屏幕上見過你的照片, 所以一眼就認出來了。”女人溫婉地笑着, “我是顧連玥，顧連宸的親妹妹。”
傅璃即便一早就知道，心裏卻還是有點發慌, 張了張口，除了一句“你好”, 也不知道該叫人家什麽。
顧連玥了然地笑了笑, “我應該比你大不少, 不過你也不能叫我姐，要不就和我們家人一樣, 叫我玥玥吧。”
這漂亮女人一點沒架子，傅璃心底頓時輕松下來。
“我哥這個人，從小優越慣了，脾氣不好, 看起來也好像什麽都不在乎似的。”顧連玥低緩地開口，“的确能讓他真正上心的東西不多。他跟我老公一樣，從小愛打游戲，那是愛到骨子裏了, 不過像他們這麽大的男生好像都差不多……游戲對他們來說并不是一個年齡段的沖動, 而是一輩子的愛好。就和他熱愛的外科手術一樣。”
說到外科手術，傅璃莫名地心底一顫。
“你知道馮毅嗎？”顧連玥擡眼望向她。
傅璃想起那個墓碑上的名字, 點了下頭，“只知道一點, 他沒和我多說。”
“他是我哥最好的朋友。”顧連玥垂眸，眼神也黯淡下來，“我哥年少的時候……怎麽說呢，總之不是什麽好孩子。那時候跟他玩在一起的，不是二世祖就是小混混。只有馮毅哥哥不一樣。”
“一開始我哥瞧不起他，因為他出身貧寒，父母雙亡，家裏只有一個奶奶相依為命。那個年紀的孩子，家裏有錢不好好學習的，老師慣着同學擁着，家裏有錢成績也好的，那就是衆人仰慕的神，可是像馮毅哥哥那樣，家裏窮，人老實，還每次都考第一名，那對那些有錢人家的調皮小子來說，就是明着崇拜暗地裏撒氣的眼中釘，有苦都沒處說。”
“我哥這人心高氣傲，雖然瞧不起他，可也沒興趣跟他過不去，看到有人欺負他就睜只眼閉只眼，不參與也不阻止。不過……可能是命中注定的吧，有一次我哥和他兩三個兄弟被一群小混混堵在巷子裏，馮毅哥哥恰好碰到，報了警，那群混混離開的時候就洩憤捅了他兩刀。幸好搶救及時，才僥幸活了下來。”
“從那以後，我哥就總護着他，擔心那兩刀留下後遺症，每年逼着馮毅哥哥去醫院檢查。他們倆關系也越來越好，上了同一所大學，我哥學醫，馮毅哥哥學法律。”
“我們私下裏聚會的時候老說馮毅哥哥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也的确，那麽多年持續檢查髒器都沒出什麽問題。”顧連玥邊說邊哽咽起來，“可是我們誰都沒想到，事情會發生得那麽殘忍。”
傅璃眼睛也不自覺開始發酸，給顧連玥遞了張紙巾。
“那年馮毅哥哥博士畢業，剛拿到君合的offer，有天早上在家突然就暈過去了。送到醫院，檢查出是顱內動脈瘤。”顧連玥用紙巾遮住臉，“那個動脈瘤的位置很特殊，手術風險特別大，就算是神經外科最資深的主任也只能保證30%的成功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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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哥作為劉主任的助手，親眼看着馮毅哥哥死在了手術臺上……”顧連玥用紙巾捂着臉抽泣，半張紙巾頃刻間濕了。
傅璃吸了吸鼻子，“所以，他就離開神經外科了是嗎？”
“他說他再上不了手術臺。”顧連玥勉力調整了一下呼吸，嘆道，“他說每一個躺在手術臺上的病人，都會讓他想起馮毅。一個外科醫生做不了手術，還有什麽價值呢？”
“不應該是那樣的……”傅璃低頭盯着桌面上淩亂的木紋，想起那個總是自信滿滿的男人，在李家鎮衛生院那天，所有人身陷絕望的時候挺身而出……他明明就可以的。
“對啊，不應該是那樣。”顧連玥微微勾起唇角，杏眸裏流轉着溫柔的仰慕，“他是個天才，小時候不努力就能鶴立雞群，但凡用一點心，就能把所有人踩在腳底下。如果馮毅哥哥沒出事，他現在應該會比當年的爸爸更出色。外科是他最熱愛的事業，他不會真想放棄的。”她擡頭看着對面的年輕女孩，“傅璃，只有你能幫他。”
傅璃愕然，“我？”
顧連玥笑了笑，“爸爸從小霸道專-制，我哥又是個不服管的，他們倆一言不合就能吵起來，為這事兒鬧到現在都沒個結果。媽媽不想我哥痛苦，就幹脆提也不提，他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倒是給他找了個心理醫生，卻沒什麽用，因為他自己壓根兒就不想面對。我是他妹妹，從來都是我聽他的，我拿他沒辦法。”
傅璃咬了咬唇，“那……我可以嗎？”
“可以啊。”顧連玥握住她的手，滿眼希冀，“他愛你，只有你可以。”
***
周日下午，傅璃把空蕩蕩的房間又檢查了一遍，拎着兩個行李箱出門。
電梯剛到，從裏面探出來一個大塊頭，順手把她的箱子給接進去了。
“……”
“怎麽？呆了？”還穿着制服的男人嘴角噙着笑，給她整理背後的大書包。@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不是。”傅璃從電梯的鏡子裏望着他，表情一本正經地說，“你剛剛動作再利索點兒，我就要喊搶劫了。”
男人輕嗤一聲，“我只搶人。”
傅璃撇撇嘴，用腳怼了一下他的腳，“你不是上班嗎？”
“算我渎職半天，也要把我家姑娘送到學校。”他按着人肩膀把她轉過身，壓在書包帶子下面的頭發小心翼翼地扯出來，“長得這麽招人惦記，半路又遇着壞人怎麽辦？”
“光天化日的，哪那麽多壞人啊。”傅璃笑得合不攏嘴，“我又不是小朋友。”
“啧，還不是小朋友，周蒙讓我給你捎句話，知道是什麽嗎？”顧連宸兩個手掌托住她的臉。
傅璃眨了下眼睛，“什麽？”
“要開家長會，找他就行了，小朋友。”顧連宸笑彎了眼，“他能冒充你叔。”
傅璃氣得直跺腳，“周主任怎麽那樣啊！”
“所以你就當他放了個屁。”男人寵溺地摸摸她頭頂，“只能找我。”
社區門口的路邊停了一輛黑色的別克君越，在陽光下锃亮锃亮的閃，如果不是車牌折了一個角，簡直就跟新的一樣。傅璃正要感嘆一句車主真講究，顧連宸手裏鑰匙一摁，徑直走過去打開後備箱。
傅璃愣住了，“……你的車？”
“你周主任的車。”男人把箱子給她放好，攬着人肩膀去開副駕駛的門。
傅璃坐進去，看着顧連宸從車頭繞過來，揪着車前鏡下面的娃娃道：“好幹淨啊，這個也好可愛。”
顧連宸邊啓動車子邊淡淡地說：“幹淨個屁，我給他洗的。”
“……”是挺像你的作風，車輪子都不沾灰。
高中校園不讓随便進，傅璃解釋了好久門衛大叔才讓他們把車開進去。在宿舍門口卸了行李，顧連宸繼續幫她拉着。
這會兒大家都在模拟考，整棟宿舍樓空無一人。
因為沒有電梯，顧連宸拎着兩個大箱子徒步上六樓，略有些喘。傅璃連忙給他倒了杯水，滿臉讨好地眨眨眼睛：“辛苦啦，我請你吃好吃的。”
男人端着杯子，眉梢一挑，“麻辣燙？”
“你怎麽知道？”傅璃驚愕。
“你們學校門口除了炒飯就是麻辣燙。”他笑了笑，“應該不可能是炒飯。”
吃過各種地方的麻辣燙，依舊是學校門口的最美味。傅璃一時激動放多了辣椒，吃到最後嘴巴都沒知覺了。
顧連宸給她剝了個棒棒糖，“嘗嘗，新口味的。”
“什麽口味啊？”傅璃邊扇着舌頭邊問。
“這上面寫的……西紅柿加蘋果。”顧連宸說着也皺了一下眉，直接塞她嘴裏，“幫我試試吧，小白鼠。”
“……”西紅柿加蘋果什麽鬼？小白鼠？真的不要指望這男人有臉了。
傅璃含了幾秒鐘，舌頭剛嘗到味就嫌棄地吐出來，“好難吃！”
“難吃嗎？”顧連宸接過來，自己嘗了一口，同樣嫌棄地端詳棒子上紅不紅綠不綠的糖果，“是有點奇怪……”
說完又喂了進去。
傅璃看着男人微微鼓起的腮幫子，臉都紅了，“這個我吃過的……”
“吃過怎麽？親都親過了。”男人淡笑着睨她一眼，把手機拿出來，“老板，買單。”
經過垃圾桶的時候，顧連宸還是把這根味道奇怪的棒棒糖扔掉了，摁着小姑娘的腦袋，輕嘆：“還是橙子味的好吃。”
傅璃臉更紅了。
看日食的那個晚上，她吃的就是橙子味。
顧連宸把傅璃送到宿舍樓下，兩人站在大松樹背後，他執意要牽着小姑娘的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還有一個月，不準來看你，不準發微信，也不準打電話。行吧，哥哥都忍了。”瑩白如玉的指尖被他揉捏着，語氣十分遺憾，“我這麽配合，就沒點兒好處？”
傅璃一本正經地軟軟道：“你在考察期，沒資格提意見。”
男人一聲輕嗤，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來，“好，你等着。”@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傅璃感覺小心髒受到了威脅，不敢再跟他繼續這個話題，腦子裏忽而想起那天遇到顧連玥的事，猶豫片刻，抓着他的衣角說：“其實，在遇見你之前，我已經沒想再回來念書了。”
顧連宸笑容收斂了些，低着頭靜靜地望着她。
“外婆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親人，從她走的那天起，我就覺得自己好像和這個世界沒有關系了。我也努力過，可是就是沒辦法好好睡一個覺，沒辦法好好學習，到後來有一天我忽然發現自己努力的一切全都是徒勞。”男人的衣角被她攥出褶皺，嗓音仿佛要低到塵埃裏去，“不管我再怎麽努力，外婆和媽媽都不會回來，我設想過自己将來可能會過得多好多好，可是，依舊沒辦法振作。”
“我找不到我活着的意義了，沒有想做的事，也沒有想努力的方向，不管念書還是打工，都只是熬過一天，離死去又更近一天。”
“我最幸運的是遇見了你。”傅璃擡起頭，雙眼明亮地望着他，“到醫院工作之後我才發現，自己也會那麽被人需要。每次看見送進去的病人最後笑着出來，我就覺得自己做了一件特別偉大的事。”
“李家鎮的村民在經歷了那樣的災難之後依然頑強地活着，我好像沒有資格絕望。”她笑了笑，“我也找到自己活下去的意義了。”
“宸哥哥，我要考臨大醫學院，以後還要回附院當醫生，救更多的人。”傅璃将他的手緊緊地握住，“你在那裏等我，好不好？”
男人唇動了動，沒說話，望着她的目光認真卻複雜。
“其實你比我幸運，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活着的意義，也知道心裏真正想要的是什麽。那就加油啊。”她握着他的手擡起來，放在胸前，嘴角含笑，眼睛裏泛着朦胧的水光，“我們都不要放棄，好不好？”
顧連宸低頭望着她，喉結滾了滾，腦海裏的驚濤駭浪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這是他的小姑娘。經歷過人世間那麽多的殘忍，依然一個人頑強地活着，痛苦過迷茫過，卻還是為自己找到了以後的路。
這是他最愛小姑娘。以後的路，他還要永遠陪着她。
就算不為了自己，她也值得更好的自己。
男人漸漸地紅了眼睛，伸臂将女孩緊緊地擁住，低聲道：“好。”
（上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