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5-4

呂微自然不相信呂正芳惱羞成怒之下說的那些話。

母親在她的記憶中一向溫婉賢惠,勤儉持家,對她和呂凡疼愛有加,對丈夫百依百順。哪怕遭到丈夫毒打,事後也裝作若無其事,并且從來不在子女面前控訴他的暴行,表現地再隐忍不過,跟呂正芳口中描述的形象截然相反。怎麽可能做出不顧家庭,和別的男人糾纏不清的事?

然而,什麽樣的女人能在受到丈夫常年無休止的施暴之下做到忍氣吞聲?呂微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一直以來她把這一切歸結于父親變态的大男子主義和骨子裏惡劣的本性,認為他不過是自知懦弱無能,在母親身上尋找存在感罷了。可是她從沒想過母親保持沉默的原因,現在想來,母親完全可以選擇報警,然後跟父親離婚,何必要勉強自己留下,繼續受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

不,母親只是舍不得我跟弟弟,寧願犧牲自己,也要讓我們在完整的家庭長大。

另一個聲音馬上在腦海中響起,抑制住某個呼之欲出的猜測。

呂微的心同時重重一跳,既懊惱又羞愧。母親受到那麽大的傷害都選擇咬牙和血吞下,後來更是帶着痛苦自殺,沒享受到一丁點為人母為人妻的快樂跟幸福,自己怎麽能因為呂正芳的口不擇言就輕易懷疑她?

呂微叫停自己的神經質,又擔心呂正芳會跑去找呂凡,她躊躇了一下,走出咖啡館,給他打了電話,呂凡很快接了,抱歉地說:“姐,我今天有點事,可能沒法兒去咖啡館給你幫忙了。”

“沒關系,你在學校還好吧?學習挺忙的吧?都有兩個星期沒看到你了。”

“是啊,你不是囑咐我好好學習,早點兒為考研做準備嘛,我現在可是所有時間都撲在學習上的。”

她遲疑着問:“小凡,這兩天……沒有人去學校找你吧?”

他愣住,回答:“沒有啊,怎麽了?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沒事,”她笑,用安撫的口吻說道,“現在社會上不是很多騙子之類的嘛,專騙大學生的那種,我怕你被那種人盯上。”

呂凡有點兒哭笑不得:“姐,我已經二十歲了,又是男孩子,沒那麽容易上當。”

“沒事就好,那我不打擾你學習了,記住,學習歸學習,但千萬不要廢寝忘食。”

“我有分寸,”呂凡也笑了,停了幾秒,突然問,“姐,你才招的那個服務員還好吧?”

“你說曉冉?”

“嗯。”

“挺好的,做事認真,人也活潑,愛說話,但是不亂說話。”

“哦,那就好。”

呂微失笑:“之前非敏說你有當二老板的潛質,現在看看,還真是有點兒。”

“哪有,我只是關心你,怕新招的人又不靠譜,給你找麻煩。好了,先不說了,我在圖書館,回頭再聊。”

呂微收起電話,想起呂正芳臨走時說明天還會再來找她,又是一陣煩惱。她想,幹脆就趁這個機會給自己放個假好了。

晚上下班時,她跟章曉冉說要放假,章曉冉很意外。

“微微姐,你真沒事嗎?早上那會兒,你臉色好差,現在又突然要放假,昨晚是不是還有別的地方受傷?”

呂微不能不被她的關心感動:“你不用擔心,前段時間店裏忙得要死,我一直處于高負荷的工作狀态,再不給自己放個假,估計身體會扛不住。”

章曉冉放了心:“那我們放幾天假?”

“先放兩天吧,到時候如果需要延長,我再給你打電話。”

“嗯,那你在家好好休息,我先回學校了,再見。”

“再見。”

第二天是星期天,呂微難得睡了個懶覺,醒來的時候,已經十點半了。

手機裏有一通未接來電,呂微看了看,是呂正芳打來的,沒有理會。

她起床洗漱,再回卧室,只聽一道短信提示音響起,拿起手機一看,是呂正芳發來的信息。

呂正芳的态度比昨天好了很多,沒有了盛氣淩人的架勢,說她昨天講的話都是氣話,不是真的,叫呂微別放在心上,還說她已經回老家了,會想別的辦法借錢,不會再來C市麻煩呂微。

呂微無語了,她倒不怎麽相信小姑這麽快就有了覺悟,但是知道她回家,接下來一段時間都不會再出現,還是覺得高興的。

吃了午飯,呂微把屋子裏裏外外收拾了一遍,窗戶和地板擦得光可鑒人,最後沒地方可整理了,她便躺到床上補午覺,只是又翻來覆去睡不着,索性起了床坐車去了Red咖啡館,然而到了咖啡館門口,看到等在門外的人,她倒寧願繼續待在出租屋那個小房間裏無聊到抓狂。

孟聞倩的表情十分自然:“我看到了門口貼的放假通知,剛準備走的,你就來了。”

她身上飄出來的香水味道略微濃郁,穿的絲質長袖襯衣的袖口拂過呂微的手背,讓呂微暗暗皺了皺眉。

呂微調整好臉上的表情,請她進去坐下。

孟聞倩跟以往一樣,柔順的黑發清湯寡水地披在肩後,臉上未施粉黛,不過能隐約聞到散發玫瑰味的護膚品味道。她笑盈盈地說:“不知道為什麽,看到你就覺得親切。”

呂微笑了笑,沒接這句話:“你想喝點兒什麽?”

“我這段時間失眠比較嚴重,還是不喝咖啡了,給我榨一杯橙汁好嗎?”

呂微說好,迅速榨好果汁給她送過去,正要離開,她聲音懇切地說:“呂微,陪我聊聊天好嗎?”

呂微不覺得自己跟她有什麽共同話題可聊,但來者是客,基本的禮貌不能不顧,于是給自己倒了杯溫開水,在她對面坐下。

孟聞倩的笑容十分溫柔:“呂微,你真是個善良的女孩子,之前易淮提到你時冷着一張臉,我還以為你是那種不好相處的人,你不會怪我吧?”

呂微也笑:“不會。”

孟聞倩松口氣:“不怪我就好,你也不要怪易淮。易淮這個人吧,你別看他長得陽光,實際上性格孤僻地要命,還有些自我,除非是關系特別親近的人,否則他都不會搭理,所有他不能理解的人和事,他通通形容為古怪和不可理喻,不了解他的人總覺得他故意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呂微雖然不願意聽她談起沈易淮,不過倒也贊同她對他性格的描述。

“其實不是,他的确有驕傲自負的資本,但他從來不拿自己的經歷吹噓。他高中畢業後,就去美國念大學,學的橋梁設計,然後去另一所名校讀研,一直念到博士,沒遇到任何學業上的困難,回國之前參與過美國好幾個重要的橋梁項目,在專業領域上表現十分出色,取得的成績是很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

呂微暗想,人家這麽優秀,難怪看不上自己。

孟聞倩喝一口橙汁,繼續說道:“我以前跟他在一起的時候,花了好長時間,才讓他不拿我當外人看。他這個人有點兒固執,但是對待感情很專一,還十分重情誼,我知道自己有很多他看不習慣的東西,有時任性到讓人招架不住,可是他很體貼我、很包容我,從來不想着讓我為他做出改變,後來他向我求婚,我答應了,我對我們的感情很有信心,也覺得能跟他一起走完這一輩子。”

呂微如坐針氈,一點兒也不想聽他們的戀愛史,可無奈孟聞倩根本沒有停下的打算,語氣愈發悵然:“但是我的任性害了我。跟我求婚後不久,他辭職了,要去北京工作,我當時在C市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又是家裏的獨生女,不可能為了他抛下父母,不管不顧地跟他去北漂。我想讓他留下,可是他不同意,我一氣之下就拿分手威脅他,逼他妥協,沒想到反而把他推開了,第二天,他不打招呼一個人去了北京,很長時間沒有理我。這兩年我一直很後悔,也知道他對我當年提的分手心存怨憤,回來以後,遲遲不願意跟我和好。”

呂微硬着頭皮字斟句酌地說:“孟小姐,我覺得你跟他之間的事情,告訴我用處不大,你還是當面找他說比較好。”

孟聞倩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不合時宜的話,抱歉地笑了:“對不起,你看我,一說到他就停不下來,你千萬別介意。”

“沒關系。”

孟聞倩一轉話鋒:“上次你幫忙送我去醫院,我都沒有請你吃飯正式表達謝意,實在是說不過去。這樣吧,我看咖啡館這兩天放假,你今天應該沒事,晚上我請你吃飯好了。”

呂微想也沒想地擺手拒絕:“孟小姐,那天……我沒幫上你什麽忙,你不用請我吃飯的。”

“你別跟我客氣,你看,你認識我跟易淮,你弟弟又是我侄子小峰的家教老師,我們也算是有緣,我希望能跟你做朋友,你應該會同意的,對吧?”

呂微郁悶地想,這哪裏是緣分?分明是孽緣。短短一個周末,她跟沈易淮這對分了手的前男女朋友一前一後地說要跟自己做朋友,這狀況還真不是一般地詭異。

“孟小姐,謝謝你的心意,吃飯的事,我看還是算了。”

孟聞倩并沒就此放棄:“呂微,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做朋友?”

呂微一怔,哭笑不得地說:“不是的。”

“那就不要拒絕我。”

呂微被孟聞倩的堅持弄得無可奈何,只能點頭答應下來,可是又實在困惑。

如果說孟聞倩懷疑自己喜歡沈易淮,故意跟自己說他們戀愛的往事,好讓自己識趣地知難而退,這一番回憶完全足夠了,根本不用請吃飯,弄得兩人都隔應;如果說孟聞倩只是單純地無聊,找自己談談心事,既然已經談完了,何必還要再請吃飯?難不成她真被自己這個“救命恩人”給感動了,執意要跟自己做朋友?

到了晚飯時刻,在餐廳裏看到姍姍來遲的沈易淮,呂微總算明白了孟聞倩請她吃晚飯的用意,原來敲打她一番并不夠,還得試探一下沈易淮對她的态度才能放心。

沈易淮看到呂微也在場,明顯愣住了,孟聞倩似乎沒注意到他的異樣:“易淮,忘了跟你說了,我還叫了呂微一起,上次她送我去醫院的事,我還沒有好好謝謝她。”

呂微沒法兒刻意冷淡他,扯起嘴角對他笑了兩下算是打了招呼。

孟聞倩熱絡地把沈易淮叫到自己身邊坐下,又對呂微說:“上次在醫院,易淮為了我跑前跑後的,我也想謝謝他,所以把他叫了過來,你們倆可別怪我小氣不單獨請你們呀。”

呂微對沈易淮投過來的目光視若無睹,只看着孟聞倩:“不會。”

這頓晚飯實在讓呂微心累到不行,她全程低頭吃飯,不參與他們的對話,只是沈易淮的存在感太強烈,每一次擡頭,都能跟他的目光撞到一起,讓她尴尬的是,他竟然毫無躲閃之意,似乎一點兒也不擔心會被身旁巧笑嫣然的孟聞倩發現。

好不容易吃完了飯,呂微也不矯情地搶着買單了,稱自己有事要先走一步,迫不及待地離桌往外走,孟聞倩從身後叫住她:“呂微,我開車送你吧。”

呂微一邊往前走一邊回頭對她說:“不耽誤你了,我坐出租車回去很方便。”

剛好一輛出租車停在她面前,她不等副駕駛位上的乘客下車,匆匆拉開後座車門上了車,往後一靠,轉了轉僵硬的脖子,扯緊的神經終于松懈下來。

孟聞倩看着呂微坐的出租車駛離,回頭對最後走出來的沈易淮莞爾一笑:“沒想到她還蠻害羞的,也不知道她當時哪裏來的勇氣送我這個陌生人去的醫院。”

沈易淮眉頭微蹙:“聞倩,她是出于好心,你以後不要再這樣了。”

她愣了愣,低頭将遮住右側臉頰的長發撥到耳後,擡起頭似笑非笑地說:“你不會是說我在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沒有最好,”他轉身走向自己的車,她咬住嘴唇,小跑着趕上他,拉住他的手:“你喜歡她?”

他沒有否認,停下腳步,嘆口氣道:“聞倩,你還是這麽任性。”

她的眼中頓時泛起淚花:“是,我的确任性地無可救藥,但是我這麽做只是因為在乎你。我愛你,易淮,我們重新開始不好嗎?”

“一段感情既然已經結束,再來一遍也不過是重蹈覆轍。”

“我知道你不願意原諒我,我當時太害怕了,不想你丢下我去北京,所以才失去理智,用分手來威脅你留下,這兩年,我一直很想你,你原諒我當時的賭氣好嗎?”

“你真地只是賭氣嗎?”沈易淮笑了,并無愉悅成分,“如果不是今年偶然知道我辭了北京的工作,回到C市,你會想到聯系我嗎?”

她啞然,他抽回自己的手:“聞倩,你當時是決心分手的,并不是心血來潮,我們都清楚這一點。當然,我不怪你,說到底是我的錯,你需要的是那種對方無條件以你為中心、時刻陪伴着你的愛情,我做不到事事為你妥協,沒能給你你想要的那種愛情。”

她的淚水湧了上來:“任何人都有犯傻的時候,我只不過是太倔強了,不願意先低頭,想等你主動示弱,好滿足自己那可笑的一點自尊心。我們都別糾結于過去了,重新開始好嗎?我知道你還是很在乎我的,否則你不會在醫院照顧我,不會同意我跟你一起去看你父親,不會一接到我的電話,就來找我……”

“聞倩,”他無奈地打斷她,“我的确在乎你,但我的在乎是出于對朋友的關心,僅此而已。如果你覺得我的行為代表我對你戀戀不忘,那麽以後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的好。”

她微微一怔,揚起下巴,冷笑一聲:“你這是喜歡她,怕我擋你的道吧。你剛才看她的眼神那樣含情脈脈,你以為她會被你感動嗎?不可能的,我告訴了她我們之間的事,你用什麽樣的眼神看她,她就會想像你用同樣的眼神看我時是什麽樣的場景。如果她真心喜歡你,絕對無法忍受。”

他恢複了面無表情:“我沒打算跟她在一起。”

“是嗎?”

“聞倩,你不要再去找她了,她沒做錯什麽,不應該被你這樣揣測和利用。”

“利用?難道她沒有利用我嗎?若不是為了接近你,她會那麽好心送我去醫院?她肯定事先就把你的事調查清楚了,碰到我出車禍,趕緊抓住機會在你面前扮好人,對你欲擒故縱。”

“你越說越離譜了,她不是那樣的人,我沈易淮也沒那麽大魅力,值得她這樣為我費盡心機。”

孟聞倩往後退了兩步,隔着一段距離眼神痛苦地看着他:“你這麽維護她,是決定好了要舍棄我們的過去,跟她在一起?”

他聲音平和地回答:“過去對我來說只是一種經歷,跟我跟不跟她在一起沒有任何關系,你沒必要把她牽扯進我們已經結束的關系當中,把事情弄複雜。當然,我沒有跟她在一起的打算,”他想了想,補充道,“我過幾天就要出國了,要在國外待兩年,我不管你有什麽想法,一切都到此為止吧。”

她呆住,喃喃地說:“出國?”

他略微苦笑:“這次是比北京還要遙遠的地方。聞倩,我還是那句話,我沒有刻意回避你,你現在對我來說只是一個朋友,過去的事情請讓它過去,不要再想着跟我重新開始。其實你并不愛我,你只是不甘心。”

她反駁:“你不想接受我的感情,才判定我不愛你。”

他挑了挑眉,眼神頗有點兒犀利地看着她:“我也不多說什麽了,我只問你一個問題:知道我要出國,一去兩年之久,你是不是已經開始後悔剛才說要跟我重新開始了?”

她動了動嘴唇,想說點什麽,最後卻只是錯開他的視線,看向別處。

他了然地笑了:“不用回答我,你心裏清楚答案就好。再見,聞倩。”

作者有話要說: 沈先生要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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