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5-3
第二天下樓,左腿沒那麽疼了,走路好了很多,只是臉上的擦傷看上去有點吓人,呂微本想把頭發披下來,好遮住一點,想了想,怕不利于恢複,還是紮了馬尾辮。
醜就醜吧,沒什麽大不了的。她破罐子破摔地想。
她走出單元門,看到停在幾步之外的車子,一下剎住腳步。
沈易淮也看到了她,打開駕駛座車門,走了下來,昨天穿的白色襯衫換成了藍灰色長袖T恤,眼睛下的青影暴露了他的疲倦,但是五官依然英俊明朗。
他三兩步走到呂微面前,目光落在她左臉上,正要開口,她搶先一步,不帶絲毫感情地說:“你不會是特意等在這裏,想送我去咖啡館的吧?”
他輕輕笑了笑,眉目舒展開來,笑容竟然帶着幾分溫柔:“你的自行車,我給你送回來了。”
她往平常停車的位置看了一下,那輛半舊不新的自行車安靜地停在那裏,看上去毫發無損,仿佛昨晚的事故只是一場幻覺。
她确實惦記了自行車一晚上,還以為會被別人撿走當成廢鐵賣了,沒想到他會主動回去找到,再給她送過來。
她再不想理他,也知道他是好心的,于是不冷不熱地說聲“謝謝”,繞過他,打算出去坐公交車。
他出聲攔住她,同時打開副駕座車門:“呂微,你走路不方便,我送你去咖啡館吧。”
這個時候才七點多鐘,正是一天正式拉開帷幕的時刻,不少人從他們身邊來來去去,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們。前方不遠處的一個小型廣場上,十幾位老人披着朝陽在做鍛煉,有幾位已經停下來,一邊說話一邊看着呂微所在的方向。
呂微在這裏住了兩年,那些老人多多少少是知道她的,她怕被人議論,也覺得實在沒必要矯情得拒絕現成的便利,而且沈易淮的表情十分坦然輕松,看上去不受一點困擾,她昨晚的發作已經讓她敗了下風,今早要是再冷着臉甩手走人,落在他眼裏,豈不成了落荒而逃,讓他以為她還很在乎他?
她一邊這樣想着,一邊彎腰坐進車裏,在他要伸手給她系安全帶之前,先一步扣上。
他沉默着發動車子開出小區,看到沿街的早點攤子,問:“還沒吃早飯吧?”
呂微習慣了自己做早飯,從來不吃外面的早點,不過她沒有解釋,只是扯了扯嘴角:“我吃過了,謝謝。”
之後兩人一路無話,到了Red咖啡館所在的那條巷子口,她從背包裏拿出錢夾,取出裏面所有的現金,加在一起将近五百塊,一股腦兒放在中控臺上。
“昨天晚上在醫院,又是做檢查又是買藥的,都是你幫忙花的錢,我沒看到收據,問你多少錢,你大概也不會告訴我,”她用眼神示意一下那些錢,“這些就當是還你墊付的醫藥費,要是少了,你吃點虧,要是多了,就算你幫我找回自行車的辛苦費。”
他皺眉:“你這是幹什麽?”
她反問:“不然我該怎麽做?”
他似乎被噎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把錢拿回去。”
她當然不會聽他的話:“你同情心泛濫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打算配合,”她推開車門,邁出右腿,想到什麽,又回頭看着他,“我希望我們以後不會再碰到,之前每一次遇到,好像都不怎麽愉快,要是哪一天我們在路上又碰到了,你直接無視我就好了。生活不容易,我們還是不要給自己找不痛快比較好。”
他的眼尾垂了下去,再開口的聲音有點兒沙啞:“我以為我們至少算是朋友……”
“你太高看我了,我做不來你的朋友。我雖然沒談過戀愛,但也知道,我們這種情況是做不了朋友的,你如果不想我誤會你,就請離開,大家各走各路。就這樣吧,再見。”
她不再看他,下車以後,徑自往咖啡館走,步子邁得十分決絕。
走了十來步,一個熟悉的女人身影闖入她的視線,她猛然停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對方準确叫出她的名字,帶着驚喜和讨好的意味,她想調頭走人顯然是不可能的事。
呂正芳小跑着來到她眼前,笑眯眯地說:“總算等到你了。”
呂微垮下臉:“你怎麽找到這裏來了?”
呂正芳洋洋自得地說:“你小姑我可不是一般人,想找到你,有的是辦法。”
呂微蹙眉打量她,她比以前胖了不少,穿着紫色緊身T恤和黑色闊腿褲,挽着一個材質和樣式普通的皮包,臉上化着淡妝,留着齊肩卷發,打扮算得上時髦了。
“你找我幹什麽?”
“你是我侄女,我來看看你不是很正常嗎?”
呂微并不相信她的話,撇撇嘴角,繼續往前走。
呂正芳追上來,跟她保持同樣的速度:“呂微,我怎麽說也是你的長輩,來看你,你怎麽能扳着臉呢?還有,你的臉怎麽回事?”
“我沒事,”呂微避開她觸到自己臉上的手,“你現在看到我了,我很好,請問還有別的事嗎?”
呂正芳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肩膀耷拉下來,一臉愁苦:“我還想問你借點兒錢,上次在電話裏也跟你說了,我們想給你表弟買套房子傍身,可是首付湊不夠。我知道你不願意借錢給我,我本來也不打算再拿這件事煩你,可是我們借了一圈都沒借到,實在沒辦法了,才從老家過來找你。也不多,三萬塊你肯定能拿得出來的。”
呂微忍住想冷笑的沖動,面不改色地說:“不好意思,我拿不出來三萬塊。”
呂正芳倏地擡起頭盯住她:“你別騙我,我都知道了,你現在是咖啡館的老板,區區三萬塊錢,怎麽可能拿不出來?而且我剛才也看到了,你從一輛豪車上下來,開車的男人是你男朋友吧?你男朋友一看就是有錢人……”
呂微不耐煩地打斷她:“你說完了沒有?說完了的話,請馬上離開,我還有事。”說着,疾步走到咖啡館,拿鑰匙開門進去。
呂正芳跟了進來,抱着雙臂,環顧一圈,笑了:“果然在大城市生活了幾年就是不一樣啊,對我們這些窮親戚連正眼都懶得瞧,我辛辛苦苦跑來找你借點錢,看你臉色不說,還得受你教訓。你這樣對待長輩,小心以後遭報應。”
呂微怒極反笑:“長輩?當年你哥那樣痛打我媽媽,你不上前制止,還在旁邊添油加醋,恨不能看我媽媽被打死才好。我媽媽自殺去世,你一點不難過不說,還罵她該死,等不及得要給你哥找新媳婦。你兒子打破了你哥心愛的一套茶具,你把他闖的禍賴到我頭上,任憑你哥一壺開水踢到我身上,後來又假惺惺來照顧我,最可笑的是,還總拿這件事對我進行道德綁架。你覺得,你有資格做我的長輩?”
呂正芳冷冷聽她說完這番話,也不惱怒,突然笑了,搖搖頭說:“說白了,你不過是覺得你媽媽的死是我跟你爸爸造成的,想以審判者的姿态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制裁我們。你愛你媽媽,我實在不忍心破壞她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可是我也受夠了你的臉色。”
“你什麽意思?”
“呵呵,我哥這人愛面子怕丢臉,一直不肯讓我說,趁着這裏沒別人,我就跟你攤開說好了,”呂正芳眼神惡狠狠地盯着她,“你沒出生以前,你爸爸對你媽媽非常愛護,事事順着她,可是你媽媽倒好,仗着有幾分姿色,不斷跟別的男人暧昧不休,懷上你以後一天到晚發脾氣,還揚言要跟你爸爸離婚。你以為你爸爸為什麽要打你媽媽?任何一個男人都沒法忍受被妻子那樣對待。他甚至懷疑你是你媽媽跟別的男人生的,要不是我在中間勸說,說你長着一張呂家人的臉,你早就不知道被扔到哪裏去了。”
呂微感覺渾身血液直往頭頂沖去,臉漲得通紅:“不許侮辱我媽媽。”
“你不相信不要緊,反正我們呂家的臉早被她丢盡了,讓你知道也沒什麽不可以的。你媽媽自殺跟我無關,你別想把殺人犯的罪名按到我頭上,至于你被燙傷,那就更與我無關了,你要怪就怪你爸爸受了你媽媽太多氣。”
呂微渾身哆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靠到櫃臺上,死咬住嘴唇,一聲不吭。
呂正芳看她的目光轉為同情:“你這張臉長得倒是越來越像你媽媽了,說不定你還真是她跟外面的野男人生的。這樣說來,我們呂家養了你這麽多年,還算是你的大恩人呢,問你借個三萬塊錢,還真不為過。”
呂微不看她,指着門口:“滾,我一分錢也不會給你。”
呂正芳不以為意:“猛然知道真相,總需要時間消化,你今天不給我沒關系,我還要在這邊待幾天,明天再來找你。”末了,又加了一句,“真是可憐的孩子。”
室內恢複寂靜,呂微拖着步子走進櫃臺裏面坐下,用手掌撐住額頭。
她不允許自己掉眼淚,坐了一會兒,想起身幹活,試了一下,卻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膝蓋的疼痛感反而加重了。
沒過多久,章曉冉走進來,看到她面無血色的模樣,吓了一跳:“微微姐,你怎麽了?”
呂微搖搖頭:“我沒事,你怎麽早上就過來了?”
“今天是星期六呀,一整天都沒課。”看到她臉上的傷,章曉冉再度被吓到:“你的臉怎麽了?”
“沒事,昨晚回去的路上,騎自行車沒注意,不小心摔了一跤。”呂微勉強對她露出笑容,轉移話題道,“你再收拾收拾店裏,看看還有哪裏清潔做的不到位的,然後到我這兒來,跟我一起做點心。”
章曉冉很快回來了,一面給她遞原材料和小工具,一面找她聊天。
“微微姐,你這麽忙,是不是沒時間談戀愛呀?”
呂微現在對這種問題已經不會臉紅和羞惱了,反問她一句:“你男朋友是你大學同學嗎?”
章曉冉吞了口口水,猛搖頭:“沒有,我沒有男朋友。”
呂微挑眉看她:“現在大學裏,談戀愛的是不是特別多?”
“蠻多的,我三個室友都談了男朋友。”
“那你怎麽沒有談?”
章曉冉的臉可疑地紅了,支支吾吾地回答:“那個......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
呂微沒想到她會對自己說這話,有點兒驚訝。
章曉冉笑了:“不瞞你說,微微姐,我跟他表白了好幾次,每一次都被他拒絕了。”
呂微不太能理解她的執着:“既然他已經拒絕了你,你為什麽還要再去表白,給他機會傷害你?”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或許是因為不甘心吧。第一次被拒絕的時候,我挺難過的,後來再被拒絕,就沒什麽感覺了,如果有一天他拒絕我的時候,我一點都不感到難過了,到時候自然就能放手了吧。”
呂微不由聯想到自己跟沈易淮的事,生出同病相憐的感覺,可是馬上告誡自己打住。
“你很勇敢,曉冉。”
章曉冉把墊紙鋪好:“算不上勇敢,其實他給我的感覺讓我很矛盾,他平時看到我,都是一張冰山臉,從來沒對我笑過,我跟他表白的時候,他雖然果斷拒絕了,但是他看我的眼神又不像是讨厭我的那種,好像含着歉意,讓我覺得他對我不是全無感情。唉,我也說不太清。”
呂微擠面糊的手一抖,心想,難不成男人都喜歡玩這種一邊拒絕女孩子的心意又一邊給她們希望的游戲?
她沒有答案,搖搖頭,暗暗告訴自己,不管沈易淮的真實想法是什麽樣的,都跟她沒有關系。她不能再因為他攪亂自己原本平靜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