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6-1

一連幾天，咖啡館的氣氛都有些說不出的沉悶，客人少了一些倒是次要，主要是章曉冉沉默了許多，雖然她工作起來還是一如既往地一絲不茍，但是跟呂微交談的次數明顯減少，每次說話，總有點兒回避的意味。

呂微從那天她跟呂凡在咖啡館迎面相碰時的詭異情形中大概看出來了，她跟呂凡其實是認識的，至于兩個人為什麽要刻意裝作路人，聯想到呂凡之前一直找借口不肯來咖啡館，還有章曉冉口中的那個對她若即若離的心上人，呂微想，她喜歡的人應該是呂凡沒錯了。

呂微一向不多管別人的感情生活，一是因為作為局外人，她沒有插嘴的資格，二是因為她沒有戀愛經驗，說什麽都缺乏說服力，可是事情涉及到弟弟，她發現自己沒法兒置之不理。

不等她找呂凡來求證，章曉冉先一步向她坦白了。

晚上快九點時，章曉冉像變戲法兒一樣拿出兩罐啤酒放到櫃臺上：“微微姐，現在店裏沒人，今天我們提前打烊，陪我喝點兒酒，好嗎？”

呂微驚訝地瞪了瞪眼睛，不過還是點頭說好。

兩個人換下工作服，各拿了一罐啤酒坐到咖啡館門口的臺階上。

章曉冉拉開易拉環，架勢頗為豪氣地仰頭喝了一大口酒，然後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說：“微微姐，對不起。”

呂微呆了一下，失笑道：“你才喝一口就醉了呀，怎麽突然跟我說對不起。”

“我說對不起是因為我欺騙了你。”

呂微躊躇一下，問：“你是指你跟我弟弟的事？”

章曉冉擡頭看了看黑壓壓的天空，勉強笑了笑：“就知道不可能瞞得過你。”

“這有什麽，呂凡雖然是我弟弟，但是那是你們兩個人之間的事，你沒義務跟我做彙報，不用跟我道歉。”

章曉冉又喝了一口酒，晃了晃腦袋，撲哧一笑：“我來咖啡館做兼職以前，在學校裏見過你好幾次，你跟呂凡一起在食堂吃飯，還跟他一起在學校散步，剛開始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們兩個人是男女朋友。”

呂微眯起眼睛，借着身後灑出來的燈光仔細看了一會兒章曉冉的臉，也笑了：“我想起來了，那天晚上站在食堂對面公告欄下的女孩子就是你，對不對？”

章曉冉點頭：“我來咖啡館應聘之前，猶豫了好久，生怕你見到我會認出我。”

“那天我根本沒看清你長什麽模樣，就被呂凡拖走了，我記得你當時是長頭發呀。”

章曉冉摸了摸自己的短發：“我怕你認出我，就把頭發剪了。”

呂微替她感到惋惜：“就算被我認出來，也沒關系的。”

章曉冉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當時以為你是他女朋友，要是被你認出來，你肯定會去問他，他一定不會希望你知道我喜歡他的事。他本來就不待見我，巴不得我早點兒消失，如果知道我跑去找他女朋友，肯定會更加讨厭我。”

呂微哭笑不得：“我跟他一看就是姐弟好不好？你倒厲害，生生把我們看成情侶。”

“是呂凡自己承認你們是男女朋友的。”

呂微語塞：“他怎麽會開這種玩笑？”

章曉冉苦笑：“大概是怕我繼續糾纏他，想讓我死心吧。我在學校看過你們幾次以後，就鼓起勇氣跑去問他室友，知不知道你是誰，他們都說不知道，還說問過呂凡，呂凡也沒有正面回答他們。後來，呂凡在學校問有沒有人願意去一家咖啡館做兼職，我知道了以後，托他室友問他，是不是在幫你的忙，他說是的，還說你是他女朋友，想幫你分擔。”

呂微頓時無語了：“這小子還真敢胡說八道。”

“反正我是信了，他室友轉告我的時候，不瞞你說，我差點兒絕望了，我想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女孩子打動了他，所以對你充滿了好奇，于是就跑到你這兒來應聘，想借機了解了解你。”

呂微也拉開易拉環，擡起下巴喝了一口啤酒，皺眉吞下去，惡狠狠地說：“看我回頭不罵死他。”

“你別呀，微微姐，他只是厭煩我，不想再被我打擾了。說到底，都是我的錯，給你們的生活帶來這麽多困擾。”

“你在咖啡館幫我減輕了很多負擔，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呢，怎麽會覺得是困擾，你別多想。”

章曉冉倏爾笑了，吐了吐舌頭：“知道你是呂凡姐姐，我才賣力幹活的，想讨你喜歡。”

呂微被她的坦白逗樂了：“曉冉，我很喜歡你，不會因為你跟我弟弟的事對你有任何成見，你不用擔心。”

“我不擔心這個，”章曉冉靜默幾秒，再開口，口吻低落下去，“微微姐，我打算離開咖啡館，不過你放心，我會等你招到新的服務員再走。”

呂微怔了下：“是因為呂凡嗎？”

章曉冉伸直雙腿，伸了個懶腰：“我前兩天在學校跟呂凡談過了，解釋了一下我來咖啡館兼職的原因，我還……厚着臉皮再一次跟他表白了，當然，也是最後一次，”她澀然一笑，“他比以前沉默了更長時間，不過仍然拒絕了，所以我死心了，決定徹底退出他的生活，再也不打擾他了。”

呂微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在她看來，章曉冉是一個很好的姑娘，對弟弟用情至深，如果弟弟能跟她在一起，無疑是一件好事。然而呂凡的性格看似溫和，有時候還有點兒大大咧咧的，實際上心思卻比她這個姐姐要深得多，她沒法兒确定他對章曉冉真實的感情是什麽樣的，不好胡亂代替他說話。

“曉冉，我不知道他的想法，你們兩個人的事，我也不方便多嘴評論。他确實讓你難過了，身為他的姐姐，我很抱歉，希望你不要怪他。”

“我不怪他，”章曉冉嘴角向上一揚，夜風将她的短發吹得有些許淩亂，她恍若不知，只聳一下肩膀，笑呵呵地說，“追了這麽久，我也累了，現在大家都不用為對方煩惱了，他脫離苦海了，我也解脫了。”

呂微沒再多說什麽，跟章曉冉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些無關痛癢的事，斷斷續續地喝完了啤酒，差不多就到了下班時間，兩個人收拾好店裏，章曉冉先離開了。

呂微想了想，給呂凡打了電話，他很快接聽：“下班了？”

“嗯，小凡，我問你一件事，你要誠實回答我。”

他沒有說話，她懶得拐彎抹角，直接問：“你對曉冉，是不是當真一點都不喜歡？”

他壓低聲音，略顯煩躁：“她跟你說了什麽？”

“你別答非所問，是，還是不是。”

他依然不吭聲，不知道究竟在想什麽。

她等了片刻，見他沒有絲毫動靜，于是緩和了語氣：“小凡，你以前說，我們不能因為父母的事情，剝奪自己享受愛情和婚姻的權利，我們得對自己公平一點兒，還記得嗎？”

呂凡嘆了口氣：“姐，我沒忘，只是我跟她并不合适，而且我現在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和精力跟人談感情。”

“也就是說，你還是喜歡曉冉的。”

“我不知道，姐。我沒有回答你，是因為我根本不确定我對她的感覺是什麽，這種情況下，我要是跟她在一起，等于是不負責任。”

他的話不無道理，呂微沒法兒反駁，同時又有些微感慨。

呂凡有一張漂亮的面孔，身材修長，腦袋也聰明，會得到女孩子的青睐，她一點兒也不意外。只是他在她的潛意識裏一直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盡管他早已成年，在為人處事上比她這個姐姐更加成熟，可是知道他也陷入不順利的感情之中，又努力讓自己保持絕對的理智，她不知道是該欣慰他已經長大，還是該為他面對章曉冉時謹慎的态度感到難過。

呂微沒繼續這個話題，交代了幾句注意身體之類的話，一邊鎖好店門，一邊挂斷電話，走下臺階。

啤酒的後勁不大，她沒有預想當中頭暈的感覺，只是身體變得有點兒懶洋洋的，臉頰也隐隐發燙。

她推着自行車慢吞吞地往巷口走着，在田越彬表姐家的聚會上喝得爛醉、賴上沈易淮車的那一晚不期然浮現于眼前，回憶當晚鬼迷心竅的反應，再想起沈易淮拒絕她時冷漠注視前方的模樣，恍惚之間，她有了隔世之感。

他真地像酒媚說的那樣也喜歡她嗎？他對她的關心是情不自禁的嗎？那個帶着安撫性質的擁抱，是出于朋友之間的寬慰，還是因為情難自已？如果她像章曉冉那樣多表白幾次，他會像弟弟一樣堅持拒絕，還是會接受她？

那一晚她伏在他懷中時他激烈的心跳聲，他手掌上傳來的溫度，他落在她頭頂上的呼吸，還有那道鑽進她耳中的溫柔低啞的嗓音，此刻仿佛重現一般，鮮活地撩撥着她身體的每一個細胞。

她茫然地往前走了幾步，猛然清醒過來，暗罵自己腦袋抽風。狠狠拍了一下額頭，她正要騎上車，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回頭一看，譚郝博站在一輛車的車頭前，嘴角含笑地看着她。

他走向她：“我送你回去吧。”

她婉拒：“你是路過這裏的吧？時間也不早了，我騎車一會兒就回去了，你也早點兒回家吧。”

他凝視她的臉：“我是特地在這裏等你的。本來想找你喝杯咖啡，看到你跟別人坐在門口聊天，我就沒有過去打擾你。”

她沉吟，知道他來找她不會只是喝杯咖啡那麽簡單：“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有點兒事想拜托你，我們路上說，好嗎？”

他的聲音懇切，她只能點頭，随他上車。

他問清楚她家的地址，發動車子，語氣輕松地說：“你好像不願意見到我。”

呂微忍着尴尬：“沒有，你想多了。”

“那天你在街上看到我跟非敏了，對吧？”

她沒有否認，半真半假地接道：“我當時有急事，沒來得及跟你打招呼。”

他看了她一眼，說話的聲音分辨不出真實情緒：“你應該知道她喜歡我吧？”

她點了點頭。

他輕輕一笑：“呂微，你可能覺得我莫名其妙，我找你說這個，是希望你能幫我個忙，跟非敏聊一聊，勸她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呂微本能地想要拒絕：“這種話不應該由我跟她說吧？”

“我看你們之前關系挺好的，她或許會聽你的話也說不定，坦白講，我認為她男朋友比我更适合她，可是我，”他搖搖頭，“顯然不能說服她認同這一點。”

“你也認識越彬？”

“他今天來我辦公室找我，大罵我一頓，很明顯，他以為我插足了他跟非敏的感情，欺騙了非敏之後又把她抛棄了。”

呂微好不詫異：“這……是出了什麽誤會吧，你可以跟他解釋，他不是蠻不講理的人。”

“我的确想解釋，可是他沒給我機會，罵完以後就轉身走掉了，我不知道非敏跟他是怎麽提到我的，我沒辦法聯系他跟他做解釋，更不可能去找非敏，只好厚着臉皮來找你，希望你能勸一下她。”

呂微暗暗苦笑：“我要是為這事找她談心，估計會把事情弄得更糟糕。”

他停了一會兒，才說：“那一天你的自行車鏈條掉了，我送你到Red咖啡館，非敏當時問我要名片，我也沒多想，後來她打電話給我，說想來我公司實習，我想她是你的朋友，這個請求也不算過分，于是給她安排了一份實習的工作。過了兩天，她突然跟我說喜歡我，還弄得公司人盡皆知，我跟她溝通了幾次，但是......怎麽說呢？她不太能聽得進去。我想了一下，繼續下去不是辦法，所以昨天請她去別的地方實習，她今天沒有來公司，我以為這事算是過去了，沒想到他男朋友上午會找到我。”

呂微怔然，他口中描述的那個非敏讓她感到既陌生又困惑，而他今晚找到她，請求她出面說服非敏，想必田越彬白天在他辦公室大鬧一事耗盡了他的耐心。她同情他受到這種不光彩的指責，可若是讓她去勸非敏放手，她毫不懷疑非敏會跟她翻臉。

“我覺得最好的辦法是你們三個人找個時間坐下來面對面談清楚，把誤會都解開。越彬還是很通情達理的，至于非敏，如果你不喜歡她，對她的态度堅決一點兒，慢慢地，她應該會放下的。”她硬着頭皮，繼續往下說，“我不了解非敏現在處于什麽樣的心理狀态，但是我跟你之前的......事情，她是知道的，所以……”

她沒有明說後面的話，但是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譚郝博大概沒考慮到這一點，略微擡了擡眉毛，笑着搖搖頭：“對不起，呂微，你的顧慮是對的，我估計是昏了頭，竟然拿這事來打擾你。”

呂微擺一下手：“沒關系。”眼見前面就是她住的小區了，她連忙說，“不用再往前送了，我就在這裏下車。”

他依言靠邊停車，她解開安全帶，轉頭想跟他道謝，卻見他的目光在昏暗之中深邃而不可捉摸。

他不确定地問：“呂微，你是不是因為知道非敏喜歡我，才拒絕我？”

她被這個問題弄得有點兒措手不及，思索了下，她認真看着他：“不是的，跟她沒有關系。”停頓數秒，她說，“我有喜歡的人了，沒辦法跟其他人在一起。”

他的眸光閃了閃，似是覺得意外。

她沒管他信沒信自己的說辭，說聲謝謝，推開車門下車。

譚郝博也下了車，從後備箱抱出她的自行車，放到路邊停穩。

他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抱歉地說：“呂微，我的确不該讓你為我出面，請原諒我今晚的莽撞。”

“沒關系，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她笑着對他揮幾下手，“我回去了，你開車注意安全，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