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轉機
劉道守昨晚與白殊聊得盡興,寫好信後還睡不着,又看了半宿的書,今日就起得遲了。
剛洗漱罷,他就問起信送走沒,得知已有家仆帶信去碼頭,才安下心。
結果,劉道守剛用完午膳,正打算靜心溫書,回家送信那家仆居然又回來了。
劉道守奇道:“今日不會一艘下江陽的船都沒有吧?”
家仆忙躬身回答:“今日漕船衆多,其餘船只皆得讓行,小人在碼頭上等了良久,就碰到進京的大公子。大公子觀信之後,讓小人不急着回江陽,且待他與郎君說過話。”
劉道守有些驚喜:“大哥?他怎會突然進京……那他人呢?”
“回來時路過安陽府,大公子聽聞府門外貼出太子大婚的告示,便停車看去了,讓小人先回來通禀一聲。”
劉道守更是詫異。他昨日剛與白殊提到太子婚事,白殊還說自己會牽扯其中,竟然今日婚事就有了結果?
他起身也想出門去安陽府,卻被家仆攔住:“大公子一會兒便到,郎君此時出去豈不是兩邊走岔。再說,如今安陽府前正熱鬧着,郎君與其費力擠進去看,不如等大公子到了與您說更快。”
劉道守一想也是,就歇了出門的念頭,只是心再靜不下來,幹脆披上件衣服到前院去等。幸好沒等多久,他們這一輩的劉家長子劉繼思的馬車便進了門。
劉繼思與劉道守年齡差距挺大,今年已至不惑,劉家許多事務都由他來主持。
此時他下得車來,看到劉道守滿臉焦急地等在一旁,不由得笑道:“九郎,你馬上就要下場,還這麽毛躁可不好。”
劉道守不及解釋,只拉着兄長的手臂急聲問:“太子妃是哪家娘子?”
劉繼思臉色頓時有些怪異:“既将與太子成婚之人,還和我們有關聯。”
已經昭告天下的事,也沒什麽好避諱的,他直接在院子裏就将告示內容說給劉道守知道。
劉道守直聽得張大了嘴,好一會兒才喃喃道:“竟是如此……難怪他昨日專程來試探我,說會波及到我們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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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繼思聽出不尋常,問:“怎麽回事?”
劉道守回過神,拉着兄長直入屋中,将小厮都趕出去,關嚴門窗,才将昨日與白殊的交談細細說了。
這下,連劉繼思也跟着詫異非常:“我方才已經看過三郎那封信,覺得他提的買賣好歸好,只是我們在京中并無靠山,便是開起鋪子也會為人作嫁,還道是他年輕不曉事。現在聽你這麽一說,他該是早早盤算好了,想把太子也拉進來。”
劉道守捏着眉心,感慨道:“三郎的城府可遠超我們所想。昨日我其實有意試探他,結果什麽都沒試出來不說,反倒被他試探出我的傾向。”
頓了片刻,他蹙眉續道:“我昨夜其實設想過種種可能,連齊國公會将年紀尚小的女兒嫁與太子都想過……卻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是太子要嫁給三郎!”
劉繼思問:“你進京前聽你先生分析過如今的朝野之勢,你覺得,這荒唐的婚事能不能成?”
“布告都已經貼出,要說不成,除非……”
要麽白殊死了,要麽太子反了。
劉道守搖搖頭,轉而問道:“京裏的百姓怎麽看?”
“也就當個稀奇事說道。”劉繼思回道,“那裏可是安陽府前,哪有人敢當衆嘲笑。”
劉道守站起身在屋內轉了幾個圈,滿臉嚴肅地看向劉繼思,沉聲道:“三郎如今淪為天家博奕的棋子,身不由己,為掙一條生路,必會倒向太子。我們劉家作為他的母族,須得盡快做出選擇。”
倒向皇帝對付太子,那是現在就得死,倒向太子與皇帝周旋,好歹還能活到太子登基。白殊會如何選,根本不用想。
劉繼思到底經歷的事多,比弟弟沉穩,此時反而笑了出來,緩緩地道:“富貴險中求。”
劉道守微愣,趨前彎身,低聲問:“大哥不須回家裏和祖父、衆叔伯相商過?”
劉繼思把玩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不用。我的決定,便是劉家的決定。”
劉道守方才一直挂心着大事,都沒留意到這細節,此時才發現這扳指,詫異道:“伯父已經傳給你了?”
劉繼思點個頭:“你一心苦讀,家人也不願拿俗務煩你。其實近年我劉家在江陽的處境已是越來越艱難,家業大了,旁人的眼自會越來越紅。此次我進京,也是因谶語已在江陽那邊傳開,我想來看看有無機會另尋出路。”
說到這,他問劉道守:“你先生的意思呢?”
劉道守重新坐下,探身近前與兄長低語:“我先生既是張家人,自是奉正朔。但如今,我只怕三郎會跟着太子一同……”
他伸手指指北方。
劉繼思會意,也蹙起眉:“總不至于吧……”
他垂目沉思片刻,最後說道:“我得與三郎見一面。”
白殊坐着宮裏的華麗馬車回到齊國公府,這侯爵品級的馬車還直接賞給了他。
且不說齊國公聽聞白殊要搬去應玄觀如何驚訝,白殊回到院子就聽知雨說,劉道守的小厮在角門外候着等回話。
嘉禧帝金口玉言允他搬家,此時他出門自然也就有了現成的理由。
白殊剛想再出趟門,卻被知雨一下抱臂攔住。
“郎君臉色紅成這般,定是着涼發了熱,今日決不可再出門了,得趕緊喝碗去寒的藥好好歇着!”
白殊不由得摸摸臉,在心裏問小黑:“我臉很紅嗎?”
小黑誠實回答:“比早上紅約5%。”
白殊在回來的車裏也覺着有些暈,卻只當是車廂悶,此時才察覺原來是發燒了。
劉家那邊倒也不急于一時,他乖乖地被知雨扶回屋躺下,又讓知雨去知會那頭一聲,待明天他搬到應玄觀安頓好,再去找劉道守說話。
白殊将打包行李的事交給能幹的小厮,自己吃點東西喝過藥,睡了個天昏地暗。第二天醒來頭不暈了,身體卻還是乏力得很。
所幸搬家也不需要白殊做什麽。他直接坐上新馬車,自齊國公府大門而出,向應玄觀行去。
應玄觀同在長樂坊內,距離內城很近,每一任住持都是當時的國師。觀中除了年內特殊節日,常例只在每月初五與二十兩日開放讓人進香,平日裏十分清靜。
可今日白殊到時,門前卻是聚着不少人,都穿着統一的赭色窄袖圓領袍,腰佩長刀,安安靜靜地列着兩排堵在門口。
白殊在車內聽得知雨禀報,奇怪地揭開窗前厚簾子往外看,就見到個熟人。
“孟大郎?”
白殊推開車門下車,那頭孟大已經快步走到車邊,抱拳行禮。
“楚溪侯,殿下命某領兩什東宮衛前來聽用。”
白殊心領神會,笑道:“辛苦各位,一會兒我讓小厮給各位燒姜湯暖暖身。”
孟大一板一眼地道:“不敢有勞,我等一應飯食皆會自行解決。”
此時知雨已經敲開應玄觀大門,一個小道童出來和白殊見禮,卻是偷眼看着那兩隊護衛,一臉為難地說:“師父只說讓楚溪侯住進來,沒同意他們進去……”
白殊這才知道,原來東宮衛守在觀門不僅是在等自己,更是因為壓根進不去。
白殊有些好笑。
他原本一度以為國師是受嘉禧帝之意給出那種谶語,又選中自己這顆棋子。但昨日在宮裏見過之後,方知這國師和天子并不是一條心。
白殊對道童溫聲道:“煩請小道長領我去拜會國師。他們既是太子派來保護我的,自該由我去懇請國師通融。”
道童依然皺着臉:“師父先前交待過,讓您直接去客院安頓便行,無須見面……我先領您過去吧,回頭再幫您問問師父。”
“那有勞小道長了。不知馬車該從何處進門?”
“客院有單獨的門能進出。”
白殊沒再上車,攏着鬥篷跟在道童身旁走,試圖多探點話。不過道童該是并不知道什麽,反反複複只來回叮囑師父交待過的話。
“師父說,您要出門與會客都可随意,在客院內的飲食也不用避諱。客院和觀中有道月亮門相通,平常觀內那頭是鎖着的,您若不放心,可以在這邊再加道鎖。院中設有香爐,您只記得早晚插上三柱香便好。”
說話間道童帶着白殊進了客院,留下大門鑰匙便走了。
這院子比白殊在國公府內的院子略小些,卻也有正房廂房小廚房,想來是觀中招待貴客之處。
白殊先讓孟大一人跟着進來看過,問:“可住得下?”
孟大道:“楚溪侯無須擔心,我等什麽條件都經得住。”
說完,他看知雨一個小少年來回忙,又去門外點了兩人進來幫手。
沒過多久,道童再次過來傳話,國師同意東宮衛入住,兩隊人才正式進了院子。
待孟大安排好護衛輪值,白殊拿着封信出來:“煩請交與太子殿下。”
孟大謹慎地将信貼身收好:“某親自去。”
白殊看他出了門,在院中香爐處插過香,便被知雨催着回屋歇息等待吃藥。
小黑剛才将遖颩喥徦院子角落都鑽了個遍,現在回到白殊身邊趴下:“太子這是要監視你?”
白殊無所謂地道:“護衛,監視,還有考察。都随他。反正我也缺能信任的可用人手,有這些人在正好。”
東宮裏的謝煐很快接到孟大送去的書信,展信看完,遞給馮萬川道:“這事交給你。”
他轉頭看向候在一旁的孟大,問:“白三對你們可有排斥?”
孟大搖頭:“并無。楚溪侯就帶着一個小厮服侍,看着……還挺高興臣等能去搭把手。”
他說完想了想,又添上一句:“臣看他對小厮很是縱容,那少年一直在念叨他昨日不當心着涼起熱,今日就該歇着別往外跑,他都安靜聽着,像是脾氣極好。”
謝煐原本一心二用地聽,聽到這裏,突然筆下一停,伸手又從馮萬川那把信拿回來細細看過,果見今日的字比上次更綿軟無力。
孟大看他突然蹙起眉頭沉思,便停下話不再說。
片刻後,謝煐看向馮萬川:“清息丹的藥方,可還留有?”
馮萬川微愣,随即忙回道:“有,臣仔細收着。”
謝煐淡淡地道:“你過去時,抄一份與他。”
随後便拿起筆繼續做事,仿佛不過是随口吩咐一句,并不多重要。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