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怪異

楊大夫出自杏林世家, 家裏代代從醫,聽不得有人求救卻不應,此時已是看向白殊和謝煐。

謝煐問:“來了幾人?”

東宮衛回禀:“三個, 都是有親人染疫的。”

謝煐道:“讓他們自己商量,留下一人,便送楊大夫過去。”

那名東宮衛過去傳話。謝煐又點出一什人護衛楊大夫來回,并讓人從要運往谷中的車上拿一壇口服補液和一套防護服,放到楊大夫的車上。今日制作的補液已經換成大壇,這一壇足夠幾個人用。

很快前面就有一個武威軍衛士跟着東宮衛過來, 正是剛才喊救命那個。他走到近前,直接跪地給謝煐和白殊磕個頭, 又轉過方向給楊大夫磕個頭,報了自家兄長的名字。

楊大夫着急過去, 也顧不上許多了, 點個頭便坐上車趕緊走。

此時, 暫時接手負責東宮衛的薛明芳接到消息趕到, 一見跪在地上的衛士就是樂了:“有舌頭自動送上門啊。”

白殊問謝煐:“回去?”

謝煐淡淡道:“一同散步, 讓他跟着回話。”

白殊于是和他一起在營區內慢悠悠散步, 那武威軍衛士被兩個東宮衛搜過身,抓着雙臂跟在兩人身後。

薛明芳暗暗嘆口氣,也跟在了後頭。

謝煐問:“武威軍中有多少人染疫, 可有擴散, 治療情況如何?”

衛士老實回話:“染疫者約有三十多人,全是去過山谷的。将軍知疫病厲害, 嚴格按照軍中防疫法, 将參與入谷偷襲的人隔離觀察一定時日, 因此沒有在軍中擴散開。有一位大夫專門在軍中治療, 先前只治好了四個症狀最輕的。”

謝煐:“你可知平王為何要殺那些百姓?”

衛士搖頭:“我……小人和兄長雖然一直跟着平王,但只在軍中,都是聽軍令行事。那天将軍突然要安排人手分上兩邊山,準備先炸些石塊和大樹,推下來攔住谷口,再往裏炸,一點一點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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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明芳砸下舌:“真夠狠的,這種命令你們将軍也說得出口!”

衛士垂着頭:“後來消息不知怎麽走漏到鷹揚衛那邊,引起那邊嘩變,沖過來搶平王。我們只有三百人,驟然之間沒防備,人就被搶走了。”

薛明芳突然反應過來:“不對啊,你們過來是送銀子和保護人的,怎麽會帶着炸藥?而且要埋那麽多人,這得用多少啊。”

大煜的軍隊已經認識到了火藥的作用。但因為技術不成熟,炸起來的威力不大,實際戰鬥中使用得不多,朝廷也不怎麽看重,各軍當中并不會常備。

衛士:“不是我們帶的,是知州派人送來的,送了好多車。”

白殊三人聞言,相互交換過眼色——看來,平王在出京前就已經和青州這邊有了默契,過來之後才會行動如此迅速果決。

薛明芳:“那炸藥現在何處?”

衛士:“大部分也被對面搶走了,營裏留着一小半。”

謝煐和薛明芳繼續問過幾句,但沒能再問出什麽有用信息。

白殊原本一直聽着,見他們似乎沒了問題,便開口問:“知道消息是誰漏到鷹揚衛去的嗎?你們私底下一定讨論過。”

衛士一直低頭跟着,沒察覺異樣,聽見有人問就繼續回答:“是讨論過,但誰都不承認。這事挺奇怪的,我們兩邊是分開紮營,給谷裏搭棚子施粥啥的都是他們幹。

“我們人手少,就只守着平王和自己的糧草,兩邊士兵其實沒什麽接觸機會。而且他們那邊會官話的少,多說兩句都費事,大家夥也不愛和他們說話。”

白殊三人再次交換眼色——事情越發奇怪起來。

謝煐确認白殊和薛明芳都再沒有問題,便讓人将衛士帶下去。

白殊道:“要不,直接把武威将軍和鷹揚督尉叫過來問?”

謝煐卻緩緩搖下頭:“我只是來治疫,更準确地說,只是來救平王。并沒有權力查其他事,他們可以不配合。尤其武威将軍,以他對朝中形勢的了解,必是緘口不言。

“至于鷹揚督尉,他應該是真不知道,不然早晨時便會說。于他,能把武威軍捆在一起,砸實平王要殺災民一事,他軍中嘩變的罪責才能減輕。”

白殊卻眨下眼,說道:“說不定明天武威将軍就會自己過來,乖乖地什麽都肯說了。”

見謝煐和薛明芳投過疑惑的目光,他笑道:“武威軍裏只有一個大夫。現下東宮衛們護送楊大夫過去,等那位大夫聽說了這邊大夫們的待遇之後,你們說,他會不會趁着東宮衛在就一起跑回來?”

薛明芳頓時聽樂了:“傻子才留那兒呢。”

白殊揚唇一笑。

恰有風吹過,帶起發絲劃過他臉頰。謝煐突然擡起手,手背在他上揚的唇角旁擦過。

白殊笑還未收回,眼睛便不由自主地微微瞪大。

謝煐手一轉,替他将被吹散的發絲捌回耳後,才收回手。

“起風了,回吧,仔細着涼。”

白殊快速地眨了幾下眼:“哦……好。”

旁邊薛明芳忍不住再次“嘶”了一聲——六月下旬的這點風,着涼?

翌日清晨,白殊睡醒之時,對面謝煐的床已經收拾齊整。

白殊下了床,一邊讓知雨服侍着穿衣,一邊問:“太子呢?”

知雨垂着頭給他紮腰帶:“太子和東宮衛一同晨練,說練完會在那邊一塊吃。讓郎君醒了就自己吃早飯,不用等他。小人這便去端來。”

白殊走到面盆架邊,剛才知雨已經倒好水。他彎身洗漱,剛擦好臉,知雨便端了早飯進來。

來時搭那麽多天船,白殊和謝煐兩人向來是一同吃飯。船上甲板空間有限,東宮衛們會分批活動,謝煐一直是跟着後面幾批一同。現在白殊坐下看到案幾對面空着,都有些不習慣。

吃過早飯,白殊讓知雨去忙,自己帶着小黑走出帳篷,去旁邊叫了孟大。

“我要出營,到旁邊那條河去看看。”

孟大點點頭,叫了一什人跟上。

白殊散着步走出營門,來到不遠處那條一直流進山谷深處的小河邊。

這條河幾乎是貼着山坡下流過,河面不算多寬,深度據五娘子說只到成丁膝蓋上方。水的流速倒是挺快,眼睛看着也清澈,能看清河底,但河中并沒有魚蝦。

白殊想上前用手中竹筒去裝河水,孟大見狀,趕忙伸手攔下,将竹筒遞給一個東宮衛,讓人過去裝。

白殊失笑:“裝下水而已。”

孟大卻認真地道:“河邊濕滑,楚溪侯體弱,小心為上。”

他剛說完,突然擡頭看向河對面的山坡。

下一刻,兩個持弓的東宮衛同時舉弓拉弦,兩支箭瞬間破空飛去,直直沒入山坡上的林木間。

那處林木頓起搖擺起來,動靜還迅速向山谷延伸——顯然是有人在跑向山谷。

白殊奇道:“是災民?”

東宮衛們俱是搖頭:“沒看清。”

此時,先前去裝水的東宮衛拿着竹筒回來。白殊接過,便帶着隊伍往回走。

快到營門口之時,正碰到挺長一隊東宮衛出營門。白殊掃過一眼,估計着有近兩百人,都是背弓挂刀、腰間綁行囊的模樣,有幾人還背着鍋之類的雜物。

待那支隊伍走近,白殊笑着問領隊的人:“這是去哪?”

到如今,東宮衛們雖還不知白殊的所有本事,但也知道他是太子坐上賓,對白殊亦是恭敬有禮。

領隊躬身答道:“殿下昨日詢問青淄知縣,知縣說這條河下游該是沒有村子了。只是殿下尚不放心,怕有隐戶村,讓我等順河下去看看。”

白殊道聲“多加小心”,剛想讓他們走,突然又想起件事,續道:“身上有竹筒嗎?在你們返程之處,灌一筒河水帶回來給我。”

領隊自是點頭應下,兩邊便交錯而過。

白殊回到帳篷前,發現入口處架了扇屏風,裏面傳出聲響,該是謝煐已經返回。

早晨天光不強,帳篷裏本就不夠亮,這屏風再一架,裏面更是昏暗,可又不見燭光透出。

白殊奇怪地繞過屏風,結果迎面便看見一片泛着水光的寬闊脊背。

謝煐只穿着褲子,擡手撩起烏黑長發。舒展的肩背肌肉線條流暢而優美,恰恰好與他高大的身材相得益彰,既不會顯得過于虬勁,也一眼能見其中蘊含的力量。些許水珠挂在顏色不深不淺的肌膚上,反射着入口照進的光,微弱,卻也搶眼。

而更搶眼的,則是那條從左肩一直延伸而下的黑龍胎記。龍尾盤在結實的肩頭,龍首在腰上方微微擡起,竟神奇地有種睥睨感。

白殊腳下一頓,握着竹筒的手不自覺地猛然加力。

謝煐聽得動靜,稍稍側過身,目光從擡起手臂上方穿過,落在微微眯起眼的白殊臉上。

“散步回來了?”

白殊被他這一聲喚回神,才察覺到自己居然屏着息,趕緊暗暗深吸口氣,若無其事地道:“嗯。帳中暗,怎麽不點燭?”

這時,馮萬川抱着中衣拿着布巾走過來,一邊給謝煐擦背,一邊告罪道:“原本想着只一會兒的功夫,就着光便行了。都怪咱家動作太慢,楚溪侯沒給吓着吧?”

白殊這才發現帳內還有第三人在,忙道:“無礙,怎會被殿下吓着。”

馮萬川給謝煐擦好背,又将中衣披在他肩頭。謝煐放下頭發,伸手穿進袖中。

白殊走到案幾邊坐下,自己倒上水喝,一邊在腦內和小黑說:“這孩子吃什麽長大的,才二十身材就這麽好。”

小黑走到旁邊趴下,一邊回他:“在這個時代的确算身材高大。可在我們那個時代,聯邦公民普遍營養都好,他這樣的身材很常見,尤其在你軍中。”

白殊端茶盞的手頓了下:“很常見嗎?”

小·AI·黑:“很常見。你軍中的兵訓練時也經常光膀子,或是穿工裝背心,都能看出身材。”

白殊放下茶盞:“哦。我又不需要盯着他們訓練。”

謝煐穿好外袍束好發,走過來問:“現在去對面?”

白殊見馮萬川收起屏風,又拿着謝煐換下的衣物出去了,便道:“稍等,很快。”

他拿起剛才裝河水的竹筒,拔開塞子,倒出一些在地面。

小黑伸頭過去舔一下:“含菌量很低,不到會染病的數值,水源可用。”

白殊起身,一邊走去将竹筒遖颩喥徦的水倒進廢水桶,一邊對謝煐道:“那條河流速快,下游的邪物沒有污染到上游,可以用。但喝的水還是一定燒開。”

倒完水,他看看手中竹筒:“安全起見,這個還是找人弄壞吧,免得再被誤用……”

他話未說完,竹筒就被謝煐拿了過去。

只聽咔的一聲,白殊轉頭,便看見謝煐彎身将被捏裂開的竹筒放在地上。

白殊:“……”

謝煐操作着馬慢慢走向對面山谷,身旁是孟大帶領的二十騎護衛。

他和以往一樣,一手持缰,一手環在白殊腰上,将人攬在懷中,身子微傾地在白殊右耳邊說話。

“昨晚東宮衛過去送補液,返回時拉回了大量炸藥。”

白殊以前沒覺出什麽異樣,今天卻不知為什麽,總感覺謝煐說話時撫過耳朵的氣息有些擾人。

他稍稍歪過頭,不着痕跡地靠到謝煐左肩上,才回道:“五娘子很有投誠之意。”

謝煐幾不可察地微揚唇角,沒再多說什麽。

一行人來到谷山,依然是紅衣候着,還讓衆人直接騎馬入內。

白殊坐在馬上一路往裏走,見兩邊百姓只是對自己躬身,滿意地點點頭。

他昨天臨走時特意說了,以後他們過來之時,不可再跪拜。看來五娘子等人傳達得很快,倒是沒有利用百姓來博同情的意思,這點讓白殊很欣賞。

謝煐直接馭馬到病區前,五娘子已經在那裏等候。

她躬身道:“大夫們都在病區內。”

依舊是白殊、謝煐和三個東宮衛換上防護服,五娘子則是獨自陪着他們,低聲禀報招募雜役一事。

今日病區內已經有雜役在幹活,主要是給排洩物灑草木灰消毒,也有一些在給病患發藥和補液,看起來安排得不錯。

白殊還和昨天一樣,慢慢逛過大半個病區,時不時詢問下大夫和病患。聽聞昨晚所有重症病患都服過藥,他又讓小黑給昨日掃描過的那個重症再次掃描,與昨日數據做比對,确實有所好轉。

一行人看完病區出來,謝煐對五娘子道:“孤要見見青州幾個官員。”

五娘子并未吃驚,只請他二人到大夫們的議事帳篷中,讓人先去帶知州過來。

知州是個四十多歲的儒士,被關押多日,此時整個人都散發着酸臭氣,除了衣服尚且完整,看着幾乎外邊的災民無什差別。

謝煐自己沒在意,卻讓東宮衛取了條面巾給白殊戴上,多少能擋些味道。

知州見到謝煐時雙眼曾亮了一瞬,但很快反應過來他是誰,又恢複一片死寂,坐在地上的身姿更加佝偻。

謝煐問:“平王為何要殺災民?”

知州雙眼無神地看着前方地面,沒有反應。

孟大上前抓着他發髻,逼他擡起頭來。

謝煐又問過一次,知州才蠕動着嘴唇,吐出模糊的沙啞聲音:“沒有……要殺災民……”

謝煐繼續道:“平王命你準備炸藥,你可留有證據?”

知州呆愣愣地回視他。

謝煐:“平王可将一切事情推到你們身上,你不會甘心為他背鍋吧?”

可惜,知州依然沉默。

謝煐沉聲道:“你莫以為不說話便能躲過一劫。你們派人殺害工部巡視河工的官員,兇手孤已捉拿。你們準備的炸藥孤也已拿到,順藤摸瓜,必能尋到證據。”

知州嘴唇動了動,但最終還是沒有說話。

随後謝煐又提了青州其餘官員來問,但俱是一樣情形。

這邊沒有進展,待人被拖走,白殊取下面巾,轉頭問五娘子:“你們可知平王此舉是為何?”

五娘子緩緩搖頭:“此事我也奇怪,怎麽都想不明白。這裏全是有今日沒明日的災民,實在不值得他們如此大動幹戈。”

白殊奇道:“你們沒審過這些人?”

五娘子苦笑一下:“我等皆是民,綁人已是無奈之舉,又不是真要造反,哪裏還敢審問。”

白殊盯着她的眼睛,又問:“當初鷹揚衛嘩變,不就是你們給出的主意?”

五娘子看看他,又看看謝煐,道:“确是我拿的主意。鷹揚衛中許多兵士不是出自附近村子,就是和村子裏的人沾親帶故,所以赈災之時格外賣力。而我們村子人多又團結,也能幫着組織災民。

“所以,他們聽說平王要埋人的時候,先跑過來通知了我。可災民這麽多人,一時間也跑不掉,我就給他們出了這麽個主意。他們沖進武威軍搶人,我們後方接應。只要平王進了山谷,對面自然也就不敢動。

“再後來,疫情日益嚴重。我們實在無法,只得乞請太子殿下與楚溪侯來治疫。”

白殊看她敢作敢當,心下的欣賞又加一分。只是面上不動聲色,繼續問:“鷹揚衛究竟是如何得知消息的?”

五娘子回想片刻,說道:“有人用紙包着石塊扔進他們營地,紙上畫着簡易山谷圖,被用紅色打了把叉。他們覺得怪異,尋識字的兵士看過,才知圖邊的字是‘平王要炸山埋平民’。那紙他們後來給我了,我一會兒讓紅衣找找。”

白殊和謝煐不由得對視一眼——難道還有第三方勢力隐在當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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