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心疼
白殊奇怪地看一眼孟大:“南風館有什麽不好說的, 值得你這樣吞吞吐吐。”
孟大垂下眼,很小聲地嘀咕:“屬下怕您好奇,要進去玩……”
白殊有些好笑:“怎麽, 殿下能去如意樓聽曲,我不能去南風館長長見識?”
孟大讷讷:“屬下不是這個意思……”
白殊看他滿臉窘迫,便不再逗他:“放心吧,我對那種地方沒興趣。”
馬車緩緩從那間南風館門前經過,白殊注意看了看樓裏。
樓裏暗,從外頭往裏望看不清, 只依稀能看出來人不多。白殊不自覺地蹙下眉頭,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 可又想不出來。
直到馬車過去,他回首看見有人送客出門, 再打着呵欠回頭, 才猛然察覺過來, 叫了聲“停車”。
訓練有素的車夫立刻催馬靠邊, 環護馬車的東宮衛們也跟着移動。
車外的孟大有些緊張, 靠到車窗下問:“楚溪侯?”
白殊見他一副生怕自己要進門的模樣, 無奈地道:“馮總管的幹兒子這時候來南風館,你就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嗎?”
孟大微愣:“有什麽不對?”
白殊再次望向那棟樓:“雖說青樓這類地方全天都不關門,但按常理來說, 都是下晌才開始熱鬧的吧?”
孟大想了想, 才道:“應該是……”
畢竟嫖客們通常是鬧到深夜才睡,總要睡到臨近中午才起來, 要陪客人的花娘、小倌們也都是這作息, 所以上午的時候就會冷清很多。
馮萬川的幹兒子在這個時間去南風館, 實在有些不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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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殊擡頭看看天:“現在最多也就是巳正時分。若是那些整天無所事事的纨绔子弟, 這時候出門尋歡作樂也就罷了,但馮總管的幹兒子,應當沒這麽空閑才對。”
他記得謝煐說過,那人是馮萬川最得力的副手。
白殊又道:“而且,上次他去四海樓時變過裝。剛才我認出來的,就是他當時變過裝的樣子。”
上回白殊不想讓寧王有機會抓到東宮的尾巴,謝煐就謹慎得連派出去拍棉花的人都要求變裝。
為了讓那批棉花順理成章地轉到白殊手上,先前張峤還往外頭放過消息,說拍下木棉的商人将東西送給楚溪侯,求得一個治療牲畜病症的藥方。
而白殊此前并沒有見過馮萬川的幹兒子,剛才能認出來,正是因為他又變裝成了四海樓那晚的模樣。
經白殊這麽一說,孟大也回過味來,若有所思地看向南風館,小聲問:“是否要讓人進去看看?”
白殊目光掃過衆東宮衛:“算了,你們這樣進去太招眼。”
全安陽城就沒有不認得東宮衛服裝的。
說完,白殊在腦內對小黑描述了下那個人剛才的樣貌和服裝,就伸手推開車門。
孟大猛地轉頭,再次變得緊張:“楚溪侯可比我等還招眼!”
白殊撲哧一笑:“我又沒說我要進去。是小黑鬧着要下車,我才給它開門。”
他話音剛落,孟大就見到一團小黑影從車裏跳出來,沿着街邊小步跑遠,還引得一些孩子叫喊。
白殊把車門關上,拉回話題:“你派個人回去告訴馮總管一聲吧,也說不定是馮總管有什麽事派他來的,鬧出誤會就不好了。”
孟大點點頭,指了一名東宮衛回去,又往黑貓跑走的方向看看:“您的貓不用管嗎?”
白殊擺擺手:“沒事,它玩夠了會去找我。”
孟大想想,的确也見過好幾次小貓自己跑出去玩。上回白殊臨時夜宿青樓,這小貓都能找過去,該是真有靈性。
白殊沒給孟大多想的時間,吩咐車夫繼續往鋪子去。
他的鋪子當中最好的是東市的兩間和西市的一間,此時順便去看的便是東市那兩間。
白殊挑着簾子遠遠看過去,見鋪子前擠了不少人,就叫車夫停了車沒再往前走,又點一名東宮衛上前去看情況。
沒過一會兒,東宮衛回來禀道:“都是過來詢問短工安排的,屬下聽着,人群裏不少人說明日會過去看看。”
白殊點下頭:“那便好,我還怕沒人有興趣。既然都順利,就回府吧。”
今日一早白殊就雇了閑漢在各坊宣傳自己要招短工,從明日起到應玄觀和慈幼院做活,具體情形可以到他的鋪子詢問,再給各處鋪子都安排人手講解詳情。現在他就是來看看有沒有百姓響應。
此時孟大看那頭已經有人發現了白殊的馬車,還有些人轉往這邊來,連忙安排東宮衛都護到這一側,讓車夫趕緊走。
不過那邊的百姓們并沒有圍上來,只是對着馬車遙遙做揖。
白殊探身出車窗,對那邊衆人揮揮手。
馮萬川今天非常忙碌,一直在安排做冬衣冬被的準備,尤其他還把最得力的幹兒子派了出去,就不得不親自處理所有事情。
好不容易忙過一陣,也到了謝煐該下朝回府的時候。他進屋洗把臉,換上一身幹淨的外袍,便匆匆趕去大門等着接人。
雖說謝煐也不是真離不開他,但馮萬川十歲入宮跟着先皇後,十六歲随着謝煐搬到東宮,可以說是陪着小主人一路同甘共苦。因此,只要能抽得出空,他都會親自伺候謝煐。
結果剛到前院,就被一名東宮衛攔住。
馮萬川認出是守竹影院的,奇道:“你沒有随楚溪侯出門?”
東宮衛向他詳細說了剛才在南風館前的情況,以及白殊的疑惑。
馮萬川聽得驚出一身冷汗,強作鎮定道:“哦,是咱家有些不好暴露身份的私事,着急着讓他去辦,沒想到讓楚溪侯受驚了。回頭你和楚溪侯說一聲便是。”
東宮衛跟着籲口氣:“這就好,楚溪侯也是怕有什麽誤會。”
馮萬川看着東宮衛往竹影院去的背影,擡手擦擦額角,心裏念叨着——沒想到竟是這麽不趕巧。而且,楚溪侯也太敏銳了,居然這都能讓他察覺出不對來!等會兒可得先提醒殿下一聲,萬一楚溪侯提起,要能圓得過去。
可是,該找個什麽借口好呢?他一個宦官,能有什麽不好暴露的事要派人去南風館啊……
馮總管的眉頭擰成了個川字。
白殊下午議完事回到竹影院,看見小黑正在院子裏曬太陽,旁邊的食碗水碗都空了。
他走過去抱起小黑,又在院中軟榻上躺下,帶着它一塊兒繼續曬太陽。
吃午飯的時候小黑沒回來,謝煐還問過一聲。當時白殊已經得知是誤會,不好說自己讓小黑去偷聽馮萬川的私事,只随便找個借口搪塞過去。
現在白殊正猶豫着是否要探聽秘密滿足好奇心,小黑卻先對他說:“太子真是太有心了。”
白殊一愣:“嗯?”
小黑:“那個人找了好幾個小倌,詳細詢問他們頭幾次的感受,怎麽樣能不受傷,怎麽樣能舒服。從事前到事後,全都仔細記下來。他既然是太子心腹的心腹,這肯定是太子吩咐他去打聽的吧,為你們以後做準備。”
白殊呆了片刻,終于反應過來,猛地擡手捂住嘴,卻還是忍不住悶笑出聲,惹得知雨和院中值守的小厮都莫名其妙地看向這邊。
小黑晃着尾巴拍他:“你這個反應是不是有點不禮貌?”
白殊自顧自笑了好一會兒,才總算把強烈的笑意壓下去,不過唇角還是揚着。
他撫着黑貓的背毛,在腦中感慨:“我沒想到他居然對這種事也這麽認真。”
感覺完全颠覆了先前那種心機狗的印象,就變得分外可愛起來。
小黑:“太子明顯就是細心嚴謹的性格,做事情都謀定而後動。”
白殊無奈:“謀什麽呀,我寧願他沖動一點。”
不過,謝煐若不是如此謹慎又堅韌,恐怕也活不到現在。
這麽一想,白殊又感覺心髒泛起點微微的疼痛。
他正獨自品味着這種心疼他人的感受,就聽小黑跟着惋惜:“我這裏有好多教程,可惜太子看不到。”
感傷被打斷,白殊還是忍不住好笑:“光紙上談兵有什麽用,這種事,重在實踐。我又不怕痛,他那是仔細過頭了。”
小黑啓動自己的情感分析程序,得出金句:“可他怕你痛。”
是啊,太子怕他痛。
白殊伸手按上胸口,笑意慢慢沉澱,心中一片酸酸軟軟。
良久之後,他招手喚過知雨。
“重陽節時買的菊花酒是不是剩着一瓶?去找出來。”
他和謝煐是在船上過的重陽。在前一次停靠碼頭之時,謝煐特意讓人先買了菊花酒、重陽糕,發給船上衆人。
白殊記得當時剩着一瓶,謝煐見他愛喝,就給了他。
現在,是時候喝一回酒了。
這日晚間,謝煐泡過澡回到房裏,拿起馮萬川剛送來的小倌記錄細看,一邊在心中和昨晚看的話本對比。
看完一份,他眉頭就打起結——果然,話本子太不靠譜,只會挑刺激人的東西寫,幸好讓人去問了真實情況。只是……真就避免不了要受傷?還是他們用的油膏不行?
謝煐剛拿起第二份,房門突然被敲響。
他擡眼看看,将東西反壓在案臺上,才喚聲“進”。
只見小厮推開門,在白殊身旁伺候的知雨跨進門,躬身道:“郎君問殿下有沒有空閑,想邀殿下過去喝酒。”
謝煐眉頭還沒解開:“他怎麽會想起來喝酒,什麽酒?”
知雨照着白殊教的說法道:“就是回京路上買的菊花酒,郎君想起還剩一瓶,就說早些喝掉,免得放壞了。殿下若是忙着,郎君便找孟衛士他們一塊喝。”
謝煐當即眯了下眼,沉聲道:“你回去同他說,我這就過去。”
知雨應過是,退出門去。
謝煐拿着案上那疊記錄站起,走到隔壁書房,将東西收進裝有先前那些話本的暗格裏,才轉身出門。
天上的下弦月灑下朦胧的光,小厮在前方打着燈籠。謝煐放眼望出去,前方幾乎是黑漆漆一片。
上景宮裏熱鬧的地方是後院的東宮衛駐紮地,前頭這麽寬敞的地方就住了兩個主人,除了偏殿與竹影院明亮,其餘地方都燈火稀疏,只有巡邏的東宮衛舉着火把經過,才會劃過一道流光。
從偏殿到竹影院有段距離,但對謝煐的腳程來說算不上多遠。
只是,也不知為何,今晚的這段路卻讓他覺得格外地長,仿佛總也走不完。
他在昏暗中不斷邁步,秋日的夜風就不斷地拉扯着他,寒意一點點穿透衣物,浸入肌膚,湧向跳動的心,一層層裹上去。
直到前方終于有光破開黑暗,映入他眼中。
這一瞬間,謝煐感到自己漸漸變涼的心,好似立刻被那一室的光烘暖,胸口一下變得熱燙。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