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樂城日日談十二
“什麽?”莫小莫驚道,不留神碗便被雲笙搶走。
“是真的。”紫蘇沉重的點點頭,“青衣坊的二坊主今天接到的消息。”
莫小莫脊背上密密麻麻的冷意又泛了上來。
這件事總是透着詭谲,先是金門主,再是五行宮宮主,現在是青衣坊。江湖白道三大勢力,已去其三,只剩下一個無念山莊,似有針對而來。
“據說死法與前兩起也是相同。”紫蘇想了想,又補了一句。
莫小莫疑惑了,倘若五行宮宮主是青木殺的,那麽青衣坊又是怎麽回事?而金門主就更加無頭緒,一家子都友愛和睦,沒有奪位仇殺,死的不明不白。她本來一直篤定五行宮宮主乃青木所殺,如今看來,又變得撲朔迷離起來。只能确定一樁事,青木與這些事必定脫不了幹系。
雲笙坐在椅子上,長袍散開來。晨曦的柔光将他的眉眼染上點點碎光,顯得英俊又溫良。
“看來,要跑一趟無念山莊了。”說罷,細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
葉一夜沉默不語,只是摸了摸闊劍。
經過青衣坊這件事,那則冤魂索命的消息又甚嚣塵上,滿城都是不同的版本。
奇言下午來尋莫小莫,言下之意自己即将離開樂城。這往後漫漫長夜形單影只,再尋不着姑娘芳蹤,特來與姑娘告別。
莫小莫便看在懷中鼓鼓囊囊的包裹的份上與他再次游湖。
“奇言兄,墨族當年怎麽回事,你給說說?”莫小莫叼了根茅草,與奇言漫步在河堤。
“我也是聽說啦。”奇言避開被風帶過來的枝條,沒有正面回答她,反而問道,“你聽說過鬼谷神算麽?”
“鬼谷神算?”莫小莫啞然,“是個什麽東西?”
“看來姑娘是不知道。”奇言搖搖頭,道,“那八卦甲子,神機鬼藏,姑娘總該聽說過吧?”
Advertisement
“這我知道,以奇門遁甲之術蔔算天機麽。”莫小莫點點頭,道:“即是以易經八卦為基礎,推測吉兇。”
“鑽研奇門遁甲之術大有其人,但皆不過觸及皮毛。”奇言耐心的解釋道,“唯有鬼谷神算一脈的蔔算之術奪天地之造化,是真正的預言。”
莫小莫似懂非懂的看他。
“只可惜,歷來窺伺天機的人命都短。”奇言惋惜道,“鬼谷神算一脈十數年才出一人,而往往壯年之時便死于非命,許是洩露天機所致。”
“這與墨族有什麽關系呢?”莫小莫不解。
“你聽我慢慢說,鬼谷神算數十年只出一人,而這一人會在特定的時間蔔算天運。”
“天運?”莫小莫更加茫然。
“其實說來也唏噓。”奇言道,“鬼谷神算雖然風光,但卻是實打實的苦命之人。生下來就是為了天運那一卦。倘若人世安穩,便避世不出。倘若災禍橫生,便要出世,告知天下。”
“這就是所謂的使命?”莫小莫感嘆。
“嗯。”奇言點頭,“而這一代的神算與上一代隔了幾十年。世人幾乎淡忘了他們的存在。直到六年前,這一代的鬼谷神算出世了。”
“哦,倘若出世,便是有禍亂将生?”
“是的。我也沒見過神算,只是忽然接到掌門通知,禍亂将出現在東方。”奇言漸漸陷入回憶,“當時我年紀尚幼,也不知道将發生什麽。只知道由白道四大勢力帶領着,到了東方。”
“東方,便是墨族的村落。”奇言緩了緩,繼續道,“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天,漫天的火光,無盡的迷煙。身旁锃亮的兵器晃的眼睛生疼。”
“墨族就是這樣被滅的麽?”莫小莫黯然道。
“正是。”奇言心有餘悸,“村落裏人并不多,全給殺了。還一把火燒了個幹淨。”他停下了回憶,氣息略有紊亂,“我沒看出來他們的危害性,他們甚至連刀劍都抵擋不了。”
莫小莫垂首不語。
“只是鬼谷神算的話向來便是江湖召集令。聽老一輩說,幾乎每個出世的神算都會避免一場災難的到來,他們體內流的是命運的血。因此誰也沒有懷疑過。待這場屠殺過了之後,衆人才開始漸漸不安起來,才開始懷疑這話的真實性。不過做都做了,便萬萬不會自己拆自己的臺,因此都一致口徑。”
“那墨族不是很冤枉?”莫小莫難以置信的道。
“哎,至少我沒看出哪裏有威脅性。”奇言嘆了口氣,“這次死了的三個人就是那時帶頭的三大勢力。只剩下無念山莊的謝無念,還有就是我們這些小門小派了。”
“你也信是墨族索命?”莫小莫皺眉問他。
“不信也由不得我。”奇言苦笑,“我師父最近也憂心忡忡呢。”
莫小莫拍拍他的肩膀,聊表安慰。
客棧廂房
莫小莫蹲在一旁,看忙着收拾的紫蘇,“你真的要跟我們一起走呀?”
“那是自然。”紫蘇疊好衣衫,塞進包袱裏。
莫小莫轉轉眼珠子,道,“幼齒,我原先就一直想問你,你怎麽跟我二師兄扯一塊兒去了?”
“他求我救一個人,我救了,他為了報答我便一路保護我。”
莫小莫陷入沉思,想起二師兄那沉默堅毅的臉龐,倘若他會為了誰去求人的話,那個人定然是……
“你救得是不是一個姑娘?”莫小莫試探道,“是他表妹?”
紫蘇驚訝的張開口,點了點頭,“是他表妹,那姑娘病的真是不輕,我很辛苦才治好呢。”
莫小莫想起二師兄常常瞅着他的樣子出神,說他很像他妹子,他妹子又乖又溫柔,只是命不好。
莫小莫忽然想起什麽,不懷好意的道:“幼齒,你觊觎我家一夜哥很久了吧?”
紫蘇臉皮一紅,“倒也是沒多久。”
“聽聞百草聖手診斷治病雖沒有難纏的嗜好,但是治起來特別費勁的病卻是不瞧的。”她笑嘻嘻的眨眨眼,“你肯為了一夜哥費勁治那丫頭,想必當初心思就不單純。”
“倒是不假。”紫蘇認命的聳聳肩,忽然小心翼翼的撇了眼小莫,認真道,“莫莫,我知道他心裏有別人。”
莫小莫樂了,她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說的人該不會是我吧?”
紫蘇略帶傷感的別過臉去。
“哈哈哈。”莫小莫笑壞了,“傻丫頭,他那是實實在在的把我當妹子,至于他心裏藏着誰麽,你再好好想想吧。”覺得點撥的還不夠,于是再加上一句,“我二師兄才不會随便就跟個姑娘亂跑呢。”
“啊?”紫蘇傻了。
樂城的雨說來就來,猝不及防的便落了下來,将剛從拐角出現的女孩淋了個濕透。
莫小莫苦笑的護着腦袋,望望天,瞧着黑雲的架勢,一時半會是停不了了。今個兒白日裏天朗氣清,她便出來最後瞧一眼這待了不少日子的城。不料方才天暗,鉛黑色的雲層便壓了下來,不出一刻,大雨便瓢潑而落。
蒙蒙的夜色中,萬家燈火顯得溫暖而誘惑,街上的行人紛紛尋找屋檐避雨。
莫小莫也只得尋一處避雨,她看到不遠處的屋檐,大紅宮燈墜在檐間,在風雨飄搖中散着柔和的光,奇異的湧出安全感來,她便一路往那邊跑去。
雨夜朦胧,屋檐下影影綽綽,也有不少人在避雨,她又急忙奔來,不慎便撞到一人。她忙不疊的道歉,那人伸手扶了他,竟半天沒有出聲。莫小莫詫異的擡頭,卻跌進一雙琥珀色的眸子裏。
那人彎了眼,溫柔的笑笑。
“莫姑娘,真巧。”
莫小莫愣住。
他們的相遇便如同這突如其來的大雨,輕易就将她澆的濕透。她甚至藏不住眼中壓抑許久的情感。她想過幾千種遇見的方法,卻從未想過這麽突然。只餘下措手不及的慌亂和難以言喻的狼狽。
“淺兄,別來無恙。”莫小莫勉強綻開一絲笑容。
“莫姑娘這是要去哪?”
“哦,我要離開這兒了,便出來逛逛。”莫小莫随意道。
“要走了麽?”淺草低低的聲音被雨水沖刷的幹淨,莫小莫險些聽不清。
“恩。”莫小莫淡淡的回應。
接下來誰都沒有在再說話,漫長的沉默籠罩着這個雨夜,連風都消弭了蹤跡,只剩下雨水嘩啦啦的落在地面的聲音。
“小莫。”淺草忽然開口,琥珀色的眸子裏映滿了漫無邊際的雨水,“對不起。”
“淺兄不欠我什麽。”莫小莫一怔,心痛起來,嘴上卻淡然。
“小莫,你信我。”淺草似是斟酌許久,忽然出聲。淺淺的嗓音裏佛含着水霧,像是潮濕的沼澤,“不是不願,是不能。”
莫小莫耳邊只餘嘩嘩嘩的雨水聲,不斷的沖刷着青石板地面。
她扯出一抹笑,“既是不能,還望淺兄看清我們之間的距離,莫再混淆了。”想了想,又道,“還請淺兄以後寂寞難受了,莫再大方借錢給別人,莫再借酒澆愁,莫再亂找姑娘。”她停下來,看他,“莫再害人害己。”
“姑娘教訓的是。”淺草深深的看她。
那雙眸子裏的情緒莫小莫不敢深究,只得別過頭,“雨勢小的多了,我便走了,淺兄多保重。後會……”莫小莫苦笑着道,“無期。”說罷,便要跨出屋檐。
手臂驀然被人扣住。
“趙媽媽,你方才說借給我的傘呢?”淺草拉着她,扭頭對着裏面道。
“哦,淺公子。”趙媽媽走了過來,遞給他一把油紙傘,“你等的人來啦?”偏過頭便看見莫小莫,笑眯眯的道,“姑娘可真是好福氣,淺公子在這等你一下午了。如今這般有耐心的,可不多見了。”
莫小莫笑道,“媽媽想是誤會了,淺兄不是等我的。”她抽出了手臂,道,“淺兄,得饒人處且饒人,我心軟,經不得反複。你此番糾纏,與你無礙,與我卻是輾轉反側,少不得痛上個把時辰。你又何苦逼我?”
淺草聽她此番話,眼中痛色甚重,只是卻張不開口說些她想聽的,愛聽的。
只得将手中紙傘塞進她懷裏,不待她反應過來,轉身走入雨中。錦色衣袍融進蒼茫的夜色裏,瞬間濕透,仿若生生斷了翅的蝶,溺死在這滂沱的雨夜之中。
莫小莫抱着紙傘,這才覺得涼意縱橫。
她與他誰也無法抵達對方。
他們之間隔着一條河。
隔着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和冥冥之中到來的暮色。
隔着糾結的矛盾和看不見的未來。
雨似乎比方才更加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