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無憂歲歲念

官道茶寮

“師父,你看我穿成這樣像不像個賣藝的?”莫小莫一張臉皺成了包子,不開心的扯着衣衫。

“莫兒。”雲笙呷了一口茶,輕輕掃過小徒弟,語重心長的道:“為師覺得,這是個人氣質問題。你穿不穿這身衣服都像賣藝的。”

莫小莫氣的一口氣上不來,惡狠狠道:“怪不得師父看起來像淫賊呢。”

“哦。”雲笙略微掀起眼皮,又道:“相由心生,因為莫兒你心中想着淫賊,所以看誰都像淫賊。”

莫小莫啞口無言。

“莫兒這個年紀,想着淫賊也是應當,為師不會以你為恥的,莫怕莫怕。”

莫小莫欲哭無淚。

雲笙看她消極,笑眯眯的站起身來,拍拍她的腦袋,“莫兒,莫生氣,為師見你整日穿着素色衫子,一點兒女娃兒朝氣都沒有。這套衫子很襯你,你看,那幾位少俠都偷偷望你呢。”

莫小莫聞言一振,霍的擡起頭來。

雲笙笑的更開心,挑眉道:“莫要太過欣喜,為師跟你開玩笑呢。”

莫小莫懶得跟他鬧,便扯了他的衣衫,道:“二師兄與紫蘇不知道到了沒,他為什麽要先走一步啊?”

雲笙止了笑,拉了她的手,慢慢往茶寮外走去,“總有他的原因啊,我們也要趕路了。”

“莫兒。”雲笙在飲馬處停了下來,扯下缰繩,道,“莫兒,前方百裏處有一家的棗泥糕遠近馳名,為師動了心思,你可願意為師父買些?”

“啊?師父為何不與我同去?”莫小莫驚訝。

“為師有些……”雲笙頓了頓,尋思良久,道,“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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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小莫一頭黑線。

雲笙輕輕将她抱上馬,将缰繩塞在她手中,叮囑道:“順着這條道一路往前,若是尋不着,便再往前走走。”

“哦。”莫小莫乖巧的點頭,“師父等我,我就回來。”說罷,一催坐騎,便疾馳而去。

雲笙望着莫小莫漸行漸遠的背影,默默的嘆道:“真是好孩子。”随後緩慢踱到一旁,好整以暇的道,“跟了我們這麽久,終于沉不住氣了麽?好差的耐性。”

道旁的林中齊刷刷閃現出幾個黑影,沉默蕭殺,眼神森嚴。

雲笙笑了笑,一閃,便入了林中。

莫小莫疾馳了約莫一刻鐘,仍不見賣棗泥糕的。不由疑惑起來,師父任性歸任性,卻也不曾如此無賴。她放慢速度,朝着前方又走了些許時候,仍是沒有,便将方才的事細細想來。

越想越心驚。

她想起師父不經意掃過周圍的眼神,想起偶爾聽到的窸窣聲響,想起若有似無的視線。心不由砰砰的跳起來。這一路上,竟一直有人跟着。

這麽說,師父是故意支開她的?想必是那群人開始動手了。師父的武功她不知道究竟有多高,可從來沒見他狼狽過,想來也是極厲害的。但是此次,師父支開她,是否說明師父自己也沒有把握呢?沒有把握護好她,沒把握全身而退?

莫小莫仿佛被一盆涼水澆下,想起師父笑眯眯的樣子心裏就抽的厲害。立刻揚起馬鞭,催促坐騎往回飛奔。

她的手抖的厲害,缰繩險些握不住。一定要趕上,她不住的念叨。

前方突兀的出現一道繩索,她心有所思,一時不察。□的駿馬前蹄一彎,被絆了個人仰馬翻。

她輕盈的躍下馬背,倒是沒傷着,只是還沒來得及回神,就被眼前的景象吓着了。

不知何時,四周出現的黑衣人已經不動聲色的将她包圍在了中央。

她唯一的退路也被封死,手心不由的滲出密密的汗來。

黑衣人個個蒙着面,氣息內斂,沉默寡言,但是一身的煞氣卻難以掩蓋。想必是常做這種買賣的行家。

莫小莫苦笑,究竟是誰,與她有這種深仇大恨。

甫一下山,便災禍不斷,幾次險死還生。莫小莫不由扪心自問,自己是有多優秀才招天妒人恨的。思來想去也只得無奈嗟嘆。

黑衣人訓練有素的朝她逼近,一股子血腥氣嗆的她胃裏一陣翻騰。眼見黑衣人越逼越近,但速度越快,包圍圈露出的破綻就越多。

她瞅準間隙,施展逍遙步一舉竄上了高空,成功脫離了包圍。正想遠遁,眼睛卻被一道刺目的光灼的眯了起來。只一瞬間,耳邊就傳來獵獵的風鳴,長劍破空的尖銳聲音一路摧枯拉朽,朝她肩膀削下。

莫小莫大驚失色,只得硬生生翻了個身,堪堪避過大片劍光,只是手臂仍舊被割了一道淺淺的傷痕,血珠緩慢細微的滲了出來。

看着血珠,莫小莫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那人說的果真不錯,姑娘輕功當真是厲害。若不是我早有準備,就被你跑掉了。”沙啞的聲音仿佛喪鐘的嗡鳴,聽的人心頭一陣抑郁。

“我反正要死了。”莫小莫嘆了一口氣,道,“不能告訴我是誰要我死麽?”

那人卻不再言語,漆黑陰暗的身型似一團糾纏的幽魂,襯的長劍熒熒散着死寂的光。

莫小莫瞳孔中那把長劍越放越大,她捂着受傷的左臂,被他氣勢壓迫的連動一根手指都艱難。

“唔,真是有趣。”突兀的笑聲在空中回蕩。

黑衣人下落的劍勢終于止了。

莫小莫擦擦額上冷汗,擡眸看去,道:“大俠,我當你不打算出聲了。”

那人坐在高高的枝桠上,長袍甚放蕩的在風中翻飛。遠遠看去,身型高大,笑容模糊。背後是稍稍黯淡的天光,身下是郁郁蔥蔥的森林,明明着了淡色的袍子,他在其中卻明朗的無法忽視。

他單手支起臉頰,饒有趣味的聲音落了下來,“你們繼續啊,這種求死掙紮的戲碼我最喜歡看了。”

莫小莫撇撇嘴,“求死掙紮是好看,我若是死了,你豈不是看不了戲了?他一劍下來,我就奔極樂了,你人生該多無趣?不妨你卸他一只胳膊,我好掙紮的久一點,你不是看的更精彩?”

那人沉默了下來,似乎是在思考,過了片刻,聲音裏笑意盎然,“小姑娘說的不錯,有些道理。”

黑衣人聞聽此言,警惕的橫劍護住胸前,沙啞的道:“閣下貴為七殺之主,何意跟我們這種小人物過不去?”

七殺?莫小莫苦笑,這不是那個一夕成名的組織麽,前些日子在金年家裏,還有人以嫌疑犯的身份提過。教主名喚蘇疏,為人詭谲多變,相貌英俊武功奇高,還有點騷。

想到這裏,莫小莫擡眼望去,莫名的感覺那人慵懶的樣子帶了股魅惑。男人能有這種氣質且不顯得陰柔,那就只有一種詞可以形容了,變态。

莫小莫兀自抖了兩抖。

眼眶裏忽然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桠,上面的人在一瞬間失了蹤影。正詫異,耳邊卻響起撕裂的風聲。

“啊!”慘叫聲響徹雲霄。

莫小莫急忙轉身,就見蘇疏輕描淡寫的丢下撕下的斷臂,掀起眼皮看她。而一旁的黑衣人臉色痛苦,捂着斷臂,仍止不住血湧,只是因為身着黑衣,看不出顏色。

斷臂落進草叢,猩紅的血染上翠綠的草,氣氛冷靜的觸目驚心。

“大俠,真是好生利落。”莫小莫抽搐着嘴角,默默的向後退去。她現在有些後悔了,落在黑衣人手上,劍起劍落,還好求個痛快。落在神秘莫測的蘇疏手上,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哼。”黑衣人臉色慘白,強忍着痛楚,狠聲道,“蘇閣主,你不是喜歡看掙紮求生的戲碼?你可知你此番重傷我,你那戲碼就見不到了。”

莫小莫瞬間白了臉。

黑衣人繼續道:“那位姑娘,或許武功低微,但是輕功卻數一數二。不出一瞬,她就會拔腳跑了,你還到哪裏看戲去?”

蘇疏轉過頭來,沒有焦距的眼睛落在莫小莫的腳踝上,略微思慮後道:“那傷她一只腳踝,不就公平了?”随後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姑娘好生待在那,你動一下我就不敢保證只是一只腳踝了。”

莫小莫剛提起的內力瞬間散了,腳步也定在原地,不敢随意踏出。

蘇疏撩起袍子,緩緩的走了過來。

仿若一個黑色的死神。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她的心尖上,疼的她直冒冷汗。

莫小莫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蘇疏看着走的緩慢,實際卻極快的到了她的跟前,眼看便要被他所傷。手腕卻忽然被人抓住,略微施力。輕柔的力道絲毫沒有弄疼她,卻有效的躲開了蘇疏。

“誰準你吓她的?”溫柔的嗓音響了起來。莫小莫心裏忽然一輕,各種重負全都煙消雲散了。

蘇疏不動聲色的退到很遠的地方,不情願的道:“來的還真快。”瞧了瞧他的臉色,只得擺擺手,“你別生氣啊。我逗她玩呢,你看,你催我出來救她,我也救了。”瞧見來人臉色依舊不渝,只得盡心盡力的解釋,“那些人我也沒殺,不都留給你了麽?”

莫小莫窩在後來出現的人的懷抱裏,甚至能感覺到他胸腔微微的震動。她意外的不想逃離。略帶好笑的看着蘇疏吃癟的樣子,将臉埋進那人的胸口。

那人身體一僵,柔軟了下來。

蘇疏瞅準這個間隙,一溜煙跑了。

那人無奈的抱起莫小莫,冷眼瞧着戰戰兢兢的黑衣人。

手臂還在不斷的滲出血珠,不知是方才的驚吓還是失血的原因,莫小莫昏昏沉沉的阖上了眼皮。

這個懷抱熟悉的就像很多年以前,那些個迷茫無措的日日夜夜。

小女孩瞪着烏黑的眼睛已經與雲笙對看很久了,雲笙嘆了口氣,終于敗下陣來。

“佑,她不會說話。”小姑娘已經被帶回桃源峰十數天了,愣是一個字也沒有說過。

溫佑沉默的望着女孩,不知道再想什麽。

雲笙斜了他一眼,道,“我倒是不知道,你也不會說話。”

溫佑不應他,對着小姑娘漆黑的眼,忽然笑了笑。

“你哄女娃,我做飯?”雲笙詫異的指着自己的鼻子。

“不然你陪她,然後你做飯?”溫佑淡淡道,緩緩擦拭着手中細劍。

“我選前面那個。”半大的少年雲笙含着一包淚,默默滾去做飯,明明自己比溫佑年歲要大啊,雖然大不了許多。那孩子怎麽一點都不尊重長輩啊。

小姑娘沉默的坐在角落,也不說話,也不哭鬧,仿佛一個人隔絕在外。忽然一頂黑色的鬥篷罩了下來,軟軟的将她裹了起來。她仰起小腦袋,就看見那人深邃的眼眸,有無數光線在裏面游動。

他輕易的就将她抱在了懷裏,明明也是個孩子,卻奇異的帶給她安全感。

少年抱着她,一直來到靠近崖邊的位置。坐在峭壁的邊緣,将她細心的藏在懷裏,不叫山風吹涼了她。

他溫柔的聲音混了山風,像是寂寥的山岚一般通靈。

“心情積郁,應當登高望山。”他小心的替她戴上風帽,“你不說話,我便陪你不說話。不過你要知道,永遠沉寂于往事,對逝去的人才是最大的折磨。”

小女孩依舊不言不語,往他懷裏躲了躲,漆黑的眼中卻映滿了蒼茫遠山,遼闊地域。

溫佑坐的位置,再往前半步,便會跌落懸崖,粉身碎骨。小姑娘倒不似尋常孩子,并沒有因此哭鬧害怕,只在最初的時候揪他的衣衫稍緊,之後便只是安靜的窩在他懷裏。

黃昏不說話,雲朵不說話,小姑娘不說話,溫佑也不說話。

他們披着黑色鬥篷,日複一日的看那山風浩蕩,斜陽暮色。

安安靜靜的,仿佛能一直看到永遠。

那日,他們如往常一樣,望寂寥現世,望滄海桑田。小姑娘卻忽然轉過頭來,跪坐在溫佑懷裏,對着他的眼,緩緩道:“我,好像沒那麽難過了。”

溫佑淡淡的笑了,意料之中的道,“我就知道,我的小丫頭一定會想通的。”

“什麽?”雲笙眼淚汪汪,一把将小莫搶在懷裏,道,“做飯的是我,洗衣的也是我,憑什麽喜歡他?”他顫抖的指尖戳向溫佑,不甘心的望着小姑娘。

溫佑在一旁笑彎了眼睛。

“我喜歡你。”這是小姑娘對着溫佑說的第二句話。雲笙被這句話刺激的很是嚴重。

“我不管,我受傷了。”雲笙委屈,抱着小姑娘,無賴道,“你哄哄我吧?”

“師……父。”她瞧見他皺着眉,一副不開心的樣子,心思單純的喚了一聲。

雲笙臉龐一亮,高興壞了,不懷好意的撇向溫佑,“這是我大弟子,快,管他叫大師兄。”

小姑娘疑惑了,來回瞅着兩人。

溫佑臉色一黑,丢給雲笙一個“你死定了”的眼神。

雲笙見小姑娘猶豫,立刻帶着她掠開幾丈遠,躲開溫佑,誘哄的露出懇求的眼睛。雲笙本就極俊,裝起可憐來無人能敵。更何況小姑娘彼時心思單純,只覺得眼前的人好可憐好無辜,遂糯糯的開口,“大師兄。”

溫佑堪堪追過來,聽到這句,便對着女娃,淡淡一笑,“你愛叫什麽,就叫什麽罷。”

莫小莫是被身邊衣物摩擦的窸窣聲響吵醒的,頭依舊昏沉沉,四肢也使不上力氣。她略微掀起眼皮,便見眼前風景飛速掠過,快的看不真切。想來是那人正使着輕功帶着她。

抱着她的人替她遮着耳朵,防止呼嘯的風聲驚擾了她。手掌傳來的熱度令她安心極了,就如同很多年前的那個懷抱,無論是帶她到哪裏,只要有他在,她便不會害怕。

她不由像小時候那樣揪住他的衣襟,緩緩道:“佑哥哥,這次,你別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哦~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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