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遠客
除了高家小娘子高蘭随兄長高齊來到桐理,還帶了一個美貌的豐腴女子。
她比高蘭先下馬車,待一衆仆婦扶着高蘭下地後,與高蘭站在一起,站立不動。
“蓁蓁!”一見面,高蘭就抱了溫雪晴一個滿懷。
好長一段時間沒和朋友見面,她高興壞了:“我好不容易才央求祖母允許我來桐理,蓁蓁可要多和我玩玩,我們一起去看花燈,一定要看夠才回去!”
“這是自然。”溫雪晴沒有不允的,她的目光落到一旁的女子身上,“這是?”
高蘭一拍腦袋,為溫雪晴做介紹:“我差點忘了,這是我的姨姊張绡,如今住在我家。”
提起裙裾,張绡上前一步:“早就聽聞溫公女公子英姿飒爽,今日一見,果真如此。桐理上元花燈繁盛,妾身早就想見識一下,這些日子将要和姨妹叨擾女公子幾日了。”
面若銀盤,一雙杏眼水光潋滟,和高蘭相似的長相。只是張绡的服飾更簡素,沒有太過奪目的配飾,一頭青絲绾做淩雲簪,斜插一支素銀釵。
腳下錯開一個位置退後,溫雪晴攬着高蘭道:“不必如此,高蘭和我是從小的情分,不過幾日而已,我甚至還盼着她多住些日子呢。”
高蘭來了桐理,每日便纏着溫雪晴帶她玩耍。張绡也跟着她們兩個,她們玩的時候,就在一旁雙手交握安靜站着,她們倆下棋時就在一旁靜坐,為她們添茶倒水。
“六博塞戲雙陸,蓁蓁你快選一個,”高蘭大聲嚷嚷,讓人取來棋具,“今日我一定要和你分個勝負來!”
以往和溫雪晴下棋,高蘭輸多贏少,贏一局能樂得撒錢打賞給下人,整夜睡不着。
張绡笑着掩嘴,聲如莺啼:“高蘭在神壺都沒人玩得過,這會可算是過瘾了,小娘子辛苦了。”
“不辛苦,高蘭一直是這樣,我早就習慣了。”
高蘭性子活潑,溫雪晴也喜歡她嬌俏可愛的樣子,倆人性格相似,很容易就湊到一起去。
張绡笑了笑,坐在兩人中間,替她們擺好棋具,一旦她們倆的茶水喝完了,就為他們添上。
窗臺外幾支紅花熱鬧盛開,屋內仆婢相顧無言,屏息站立,袅袅香氣從越窯青瓷博山爐镂孔中升起,馥郁滿室。
高蘭好整以暇地喝下一大口茶,挑眉看向對面擰着眉毛的溫雪晴:“蓁蓁,該你了,時間快到了哦。”
許久不見,高蘭棋藝更加精進了。
高蘭手中的博籌已經達到五根,溫雪晴手上只有三根,只要高蘭再贏得一根,這一局便是高蘭獲勝。如今溫雪晴每走一步,都不再如開頭那般迅速,仔細考慮後才敢行動。
張绡添完茶水,望着溫雪晴,手指微動,眼神欲言又止,小聲提醒:“蓁蓁……”
“噠噠噠——”
“觀棋不語,”高蘭敲了敲棋盒打斷她,“阿姐你可不要告訴蓁蓁要怎麽辦才好。”
想了半天都不知該如何反敗為勝,溫雪晴自暴自棄地丢子認輸:“下不來,這一局算你贏。”
贏了棋,高蘭樂得不行,見溫雪晴整理衣裳打算離開,意猶未盡地拉着她:“別走啊蓁蓁,再來一局嘛。”
“要上課了,”溫雪晴道,“要不然你和我一同去,要是下課早了,我們再接着來。”
一句話,把戰意高漲的高蘭給吓退了。
“又是學簫?”高蘭當即恹恹,縮着脖子,“我不去了,你去吧,記得回來找我玩就是。”
溫雪晴看向張绡:“女郎呢?”
張绡猶疑:“以前在家不曾請先生來教過,我只見過別人吹奏,心裏是羨慕的……”
她越說越小聲,高蘭直接說:“阿姐去吧,我就不去了,蓁蓁府上的先生雖然嚴厲,學識卻很好,阿姐去見識一下換個心神也好。”
張绡又看向溫雪晴。
溫雪晴不接話,任由婢女取錦帔披在她肩上暖背,瞥一眼角落的滴漏:“時候快到了,遲到了先生要罰我。”
“殿下都允許我不去了。”高蘭還在勸說張绡,“阿姐去吧,就連蓁蓁,也是學了簫以後,脾氣好了很多——雖然還是吹得很難聽。”
溫雪晴一只腳還沒踏出門,聽見這句話,差點一個趔趄摔在門檻上。
“高蘭!”溫雪晴瞪她,“莫揭人短!到底是誰一直學不會?!”
高蘭經常來找溫雪晴玩,也有碰上溫雪晴上課的時候。教一個也是教,教兩個也是教,何況家裏就這麽一個小女郎,高蘭和溫雪晴玩得好,樂康公主也不介意讓先生再教一個。
對于授課,樂康公主很是重視,會在一旁看着,先生仔仔細細地講解,手邊還放在竹鞭,一個做錯,就打手。
高蘭一看這架勢,心裏就先怕了三分,越怕越學不會,再加上她大概是真少了這根弦,怎麽學都跟鋸木頭似的,手裏的樂器如鋸刀往人耳朵裏捅,連一向能穩住神态樂康公主也受不了,最後金口玉言,讓她不要學了,自個兒玩去。
高蘭對音律一竅不通,分不清好壞,溫雪晴一開始學簫,也是嗚嗚不成調地吹,聽在她耳裏,只覺得難聽難受。
如今溫雪晴已經能得到先生的盛贊,要不是樂康公主堅持,先生早就讓溫雪晴出師不教了。
“我現在已經能吹得很好聽了,伯母和先生都誇了我。”溫雪晴着重強調一遍,“等我下課,我就吹給你聽!”
“別別別,”高蘭告饒,“這個我再怎麽聽,都聽不出什麽意思來。”
“蓁蓁別氣,我知道你最厲害了。是學了這麽久還沒學出個名堂來。”高蘭靠近溫雪晴,俯在她耳邊小聲說,“我姨姊夫君剛去世,原本想回娘家寡居,偏偏我姨母又不在了,孤苦無依,正是憂愁時。要不然我也不會特意帶她來桐理看花燈了。”
溫雪晴回頭看一眼張绡。
張绡撫了撫耳邊的鬓發,終究還是搖頭:“我還是不打擾蓁蓁上課了,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學成的,不是一定要去的。”
仆婢環着溫雪晴,頭也不回地走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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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雪晴的先生本是一隐士,早年間也曾被官府征辟,數次不就,若不是樂康公主再三相請,又覺得溫雪晴聰慧有天賦,這才願意教學。
對于這位李先生,連樂康公主都不敢怠慢,溫雪晴就更加不敢造次了。
她還是有分寸的,在限定的方框規矩內,最大程度地按照自己的內心來行事。
這也是李先生所教的。
李先生崇尚老莊道法,着月白色大袖衫,蓄一把山羊黑須,手中持一柄玉色麈尾,一派超凡脫俗。
除了教習音律,因為溫雪晴的情況,李先生還會指點溫雪晴學問文章,講解經義,為溫雪晴講解時事政局。溫雪晴在家學與從兄弟一同進學時,課後有不懂疑惑的,都會私下來問李先生。
講解完功課以後,李先生就讓溫雪晴自學,臨字吹簫讀書都可,時間到了才能下課。
今天溫雪晴選了臨字,身邊的婢女替她磨墨鋪紙,李先生喝了口茶,慢悠悠地掃幾眼溫雪晴的字。
拿起麈尾玉柄敲了敲桌子,李先生警告溫雪晴:“練字當潛心苦學,不得分心分神,才可成。”
“是,學生知錯。”
被先生看出來自己不專心,溫雪晴幹脆認錯。李先生出身的李氏雖然沒落了,鼎盛時卻以書法名世。溫雪晴有幾分功力,他瞥一眼就能望見底。當世好的書跡難得,筆法更是不會輕易傳授,保密不給外人知道,李先生卻盡數都教給溫雪晴。李先生雖然被樂康公主請來當溫雪晴的先生,卻算不得溫光赫的幕僚,教也只教溫雪晴一個,溫光赫曾請李先生指點溫霁明功課,也被他拒絕過。
對于這一點,溫雪晴更加佩服了。
李氏已經淪為庶族,先生卻還保持世家大族的氣度,行事從心,對于州府長官的招攬示好也不卑不亢。
李先生:“我知小娘子還記挂同伴,明日就是上元佳節,屆時再結伴看花燈,現在還是專心功課的好。”
溫雪晴微微紅了臉:“是。”
待到字帖全部臨摹完,溫雪晴趁着剩下的一點時間,問李先生:“先生,上元節學生可否邀阿姐一起看花燈?”
高蘭要不說,溫雪晴還想不起李先生的女兒李珺君。李珺君原本定于今年出嫁,沒想到去年歲末,未婚夫被一場大病奪去了性命,如今正在家。
溫雪晴對這個阿姐很是喜歡。原本還遺憾她不久就要嫁做人婦,現在又可以約出來一起玩了。
“這個我做不了主,等我回家去問問她。”李先生并沒有立刻就應下,嘆息道,“若是她不願,我也不得法。”
李珺君自從未婚夫去世以後就一直悶悶不樂,李先生夫婦看在眼裏,心裏疼惜,卻一直沒有辦法。
李珺君的未婚夫是她自己看上的,是個文質彬彬的讀書人,家世不顯貴,對李珺君卻是真心實意,李氏夫婦也很滿意,沒想到臨到頭出了這種事。
讓李珺君跟着溫雪晴出來,李先生是願意的。
溫雪晴也知道李珺君的情況,說:“高蘭來了,還帶了她的姨姊,據說是從魏地過來投奔高家的,她是第一次來臨州,阿姐穩重,我想請阿姐領她到處耍。”
“投奔高家?”李先生想了想說,“我知了,這剩下的一節課,待上元之後再上。”
溫雪晴恭敬行禮:“謝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