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和聲

溫雪晴按照約定的時間與李珺君來找高蘭,卻被告知高蘭還沒裝扮好。

張绡輕悄從屏風後面行來:“還要請蓁蓁再等些時候,阿妹還沒好,讓蓁蓁久等了。”

溫雪晴挑了挑眉,沒多說什麽,随手拿起一本雜書翻看,高蘭期待這一天很久了,磨時間也是正常的。

張绡在她對面坐下,素手纖纖,為溫雪晴煮茶。

“蓁蓁請喝茶。”張绡雙手舉起茶盞,放到溫雪晴面前。

待溫雪晴喝完,她笑着問道:“如何?”

“好吃,”溫雪晴放下茶盞,“女郎好手藝。”

張绡與李珺君是第一次見面,兩人問候過後,她便安靜坐着。張绡将茶盞送到她面前,李珺君抿了一口,溫聲贊賞:“之前還以為魏地只會以茶佐餐,牛飲不細品,想來也不會重視茶藝。”

見她喜歡,張绡續杯,一邊倒一邊說:“魏公言,飲酒喪德,為正世風,已經頒布禁酒令,如今魏地如洛陽中原,皆以茶代酒。”

溫雪晴低頭喝茶,若有所思。

陛下歸京之後,上層貴族為表明自己清廉節儉,以茶代酒在中原逐漸興起。

魏侯兵家出身,早就對洛陽奢恣之風不滿,連魏侯長子也不服绫琦,帶頭提倡簡樸。整個魏地簡素不同于中原。

——從魏地來的張绡,一舉一動都帶着魏地的風格。

環佩叮當,聽到聲響,溫雪晴放下書擡眼看向來人。這一瞧,差點沒笑岔氣。

今日高蘭特意梳了個驚鶴髻,插一支金搖步簪,穿一條蔥青襦裙。眉毛仔細描過,翠眉點绛唇,雙頰泛紅,是抹了酒暈妝。

“不好看嗎?”高蘭瞪着眼睛,“我特意選的。”

高蘭後面跟着她的乳娘,已經一臉不忍直視的表情。

“小娘子,換身衣服吧。”

乳娘頭疼不已,這花花綠綠的顏色,她都不敢讓高蘭走出門了。怎麽說高蘭都不肯,乳娘只好把期盼的眼神放到溫雪晴身上。

李珺君也跟着勸幾句。

高蘭早就掰着指頭數日子等今天了,這一身打扮挑了很久,被其他人這麽一說,登時不滿:“不換!就是不換!”

高蘭執意,溫雪晴只能無奈地回望乳娘,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張绡上下打量高蘭,柔聲道:“阿妹,要不然我們換個桃花妝,抹去一層胭脂就是。”

桃花妝更淺些,高蘭正是浪漫的豆蔻年華,這個妝容再适合不過。

聽張绡這麽一說,高蘭猶豫片刻,再看看另外幾人。

為了方便,溫雪晴今日穿了墨綠折裥裙,下擺寬松方便行動,她沒有化濃妝,和高蘭一比,潇灑俏麗。李珺君蟬鬓淺眉,淡淡微笑,清新秀麗。張绡還是一身素雅,淺淡色的衣裙,猶如空谷幽蘭。

高蘭最終還是換了。

街邊的店家挑竹竿吊燈籠挂在杏樹枝頭,入夜之後,亮如白晝。燈籠輝煌交映,枝條交錯,紅色的花蕊與花燈火苗融為一體,綻放在燈油的馥郁香氣中。

高蘭一手提了盞蓮花燈,看到新奇好玩的,便拿燈指着,腳步加快,拉了其他人湊過去。

神壺商貿發達,有趣新鮮的,比桐理還多,高蘭卻興致勃勃,看什麽都好。

“蓁蓁,你看這個如何?”高蘭拿起一個小攤上的竹簫,高舉起來給溫雪晴看。

上好的老料紫竹,古樸素雅。順着燭光望去,光澤透亮,入手細膩光滑,這是一支好簫。

“給我嗎?”

溫雪晴一愣。高蘭不喜歡這些,居然還有這會記挂給她買這個。

“當然是給你的了。”高蘭把竹簫塞她懷裏,面向攤主,“這個,我要了。”

晃了晃空了大半的錢袋,高蘭揚着下巴:“溫蓁蓁你可要記得,以後學有所成,要吹給我聽。”

張绡很好奇溫雪晴的演奏水平,多問兩句。

想起之前一說不好溫雪晴就怒目,高蘭笑嘻嘻道:“只要是蓁蓁吹的,聽在我耳裏,哪怕再難聽,那也是仙樂。”

溫雪晴氣得要拿剛買的竹簫敲打她。

李珺君抿着嘴笑得兩眼彎彎:“蓁蓁現在已經是我趕不上的水平了,我還是從小就在阿翁膝下耳濡目染,卻比不得蓁蓁天資聰穎,一學就會。”

高蘭一邊笑一邊躲到張绡後面:“阿姐你可別亂誇,當心蓁蓁自滿退步,她這人要是哪裏得意了,其他人有趕不上她,那可就要目中無人起來了。”

“你剛剛還誇我是仙樂!”溫雪晴追在她跟後,“這會又怕我吹得難聽傷你耳朵了!”

高蘭嘻嘻哈哈地笑:“誇你的話,我可會不少,張口就能來。但要是別人演奏問我哪裏好,我真聽不出來。”

溫雪晴腳步一慢:“你這話說得……”

她這麽一怔愣,讓原本距離不過一步之遙的高蘭給溜遠了。

快跑幾步,站在戴着各色詭異獸面的人群面前,高蘭兩眼晶晶,雙手合攏做成號角狀,沖着溫雪晴喊:“蓁蓁啊,雖然我不精樂理,好歹也能陪你下棋談天,還能送你竹簫,聽你吹奏,再難聽我都會聽下去——”

周圍人來人往,高蘭這一動作,很快就吸引了其他人駐足觀看。

“我對你不好嗎——”高蘭繼續喊,“我聽說,淩氏女琴藝絕世,你是不是喜歡她不要我了?”

看向她們的人越來越多,溫雪晴跺腳,跑到她身邊捂住她的嘴巴:“我什麽時候嫌棄過你了,突然提淩柔作甚!”

高蘭樂呵呵地掰開溫雪晴的手,抱住她:“我也是剛剛聽人說的,随便問問。人家都說高山流水才是知音,我還怕你喜歡淩柔的琴藝,琴簫合奏,以後就不要我了。”

張绡與李珺君被人群堵塞,艱難地在護衛包圍中緩步過來。

見她們還離得有些距離,溫雪晴看着高蘭的眼睛,認真道:“有人懂是很好。可是你聽不懂我的簫聲,就會影響我們兩個的感情嗎?”

她學簫這麽久,能和她合拍的就沒有,她雖然遺憾,卻也沒有執着過。

琴簫合奏是絕配,可她和淩柔?算了吧。

她什麽時候看淩柔順眼過。她的性子還是和高蘭比較合得來。

幾人看看停停,慢慢走近城東五帝壇。

“咚——”

鼓聲忽地響起。

街上所有人嘩地一下炸開,全都跑往五帝壇。

“舞獅子龍燈開始了!”

高蘭顧不得手上的東西了,拉着溫雪晴往五帝壇跑。

随着人的增多,鼓聲越來越激烈,還加入了钹鑼,待到圍得密密麻麻時,鼓聲再咚的一聲,所有的聲響戛然而止。

一個小個子男人走上前來,對着圍觀的人拱手行禮,他手裏捏着一個檀板咔的脆響,鼓聲咚咚咚的漸次加強。金毛獅子在地上匍匐隆起,獅眼半開半合,眼皮上下微微抖動,腦袋左右搖晃,拖着腳似醉非醉地緩步繞圈。

钹鑼再次響起,除了橫笛長簫,還有西域傳來的琵琶秦琴,獅子伏跪抖身翻滾,跟着小個子男人,被他手裏的彩球逗引。彩球墜着鈴铛,高抛起落都帶着響聲,獅子搶到彩球後,卧躺在地,四肢朝天滾球傳球。引來陣陣喝彩。

一個高個漢子手舉放了燈燭的龍珠,,将兩條金龍從外面翻騰進入五帝壇,将表演的金毛獅子圍在中央。

魚燈從兩旁魚貫而入,圍着金龍游弋舞蹈。

“蓁蓁,我好開心啊!”

高蘭緊緊攥着溫雪晴的手,在她耳邊大聲說話。

“你說什麽?我聽不到。”人群嘈雜,溫雪晴根本就聽不清楚高蘭的聲音,“大聲點。”

“我好開心啊,以後我們還要來!”

“好!以後還要來!”

溫雪晴回握她的手,笑着應下。

在五帝壇表演過之後,舞獅又蹦跳着離開。人群嘩啦一下散開,元宵夜的喧嚣散去,人潮奔湧,流回各家門戶。

護衛找來籃輿,擡着跑累的幾位小娘子回去。

溫雪晴握着竹簫,手指撫過上面細密的紋理,放到唇邊輕輕吹響。

月輪高潔,挂在星點密布的夜空中,清晖如水似銀,傾瀉而下。人來人往,提着花燈唱着歌穿行走過。

簫聲低沉,嗚嗚飄飄,清長悠遠,飛揚至遠方。

各種紛雜的聲音裏,溫雪晴聽見清晰的拍掌聲。每一拍都恰好到點,一拍不落。

拍掌聲和着她的簫聲,從她身邊過去,隐隐還有淡淡的香氣。

簫聲停住。

溫雪晴猛地向後望去,尋找打拍的人。

人頭攢動,一眼望不見盡頭。滿街堵塞,全家老小出動,既有獸面女服,也有袨服盛妝,不論貴賤男女混雜在一起,形色各異。倡優雜技踩高跷扭秧歌,夾在中間帶起陣陣歡呼。

她的隔壁,高蘭使勁撒歡後,精疲力盡躺在坐椅上,眼皮半睜半合,昏昏欲睡。李珺君和張绡專心觀賞燈景,沒有注意到這一幕,僅僅好奇了一瞬溫雪晴為何不繼續了,又複而去觀景。

溫雪晴忽然有些悵然若失,甚至還想起了春日宴上淩柔彈完琴以後,袖手站立的模樣。

當時的淩柔,是否也是這般心情?

笙管繁複,擂鼓震天,打拍人是如何準确地聽見她的簫聲,打出準确的拍子?

那是誰?

是貴是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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