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可惜
溫家世代世代盤踞臨州,苦心經營,外派來的官員若不能融入被溫家接受,就會被排外在權力之外。溫家族人雖然不多,卻個個俊才,就算是真逢亂世,也必能有一番作為。
溫雪晴的話不是沒有道理,溫家确實不需要那麽被動,态度可以更強硬些,免得讓其他勢力覺溫家好拿捏。
溫光赫長嘆:“起來吧……”
溫雪晴的提議,他也不是沒想過。
看着滿地狼藉的後院,溫光赫朝兄長示意:“先把這裏收拾一下吧,再……再好好計劃一下。”
眼見長輩都有松動的跡象,瞥見樂康公主對他稍稍颔首,溫霁明率先把溫雪晴扶起來。
“人還是要走的,”溫光赫掃視一衆子侄輩,“只是不必拖家帶口了,有些事情,還是得你們親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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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臨州的溫家支援糧草,不是沒有條件的。至于怎麽談,那便不是溫雪晴需要考慮的了。
雖然忙,但溫光赫還是抽了空,閱覽了李先生交上來的文章。
翻到最後一篇,溫光赫提筆勾了幾處,揚眉問:“我之前聽說,兩個小娘子都做了文章,先生可否将李小娘子的文章給我看看。”
李先生把李珺君的文章呈上,搖頭道:“不如小娘子。”
一旁的溫霁明也有些好奇,溫雪晴的文辭可算不上典麗,她好的地方就是要言不煩,理義通暢。
至于李珺君,李先生的文采自是不必說,他的文章高麗雅正,氣盛雄健,李珺君作為她的女兒,想來也是同樣的風格。
在立意一致的情況下,怎麽比,都是李珺君勝一籌才是。
李先生說:“差就差在立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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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霁明翻了翻,陡然笑出聲來:“我看着是差不多的。”
溫雪晴不服氣,但凡寫得好的地方,溫光赫都用筆勾了出來,李珺君的劃勾的地方可沒她多。
“怎麽差不多了?”
“人家的字比你好,清靈優美,蓁蓁的字,不是說不好,只能說得上是中規中矩。”
溫霁明把兩篇文還給溫雪晴:“你自己看看。”
溫雪晴:“那是我寫了兩篇,你這一篇,是我拿了草稿,匆匆趕出來的。”
溫光赫手裏拿的,正是她一開始作的。
第一篇文章,她一蹴而就。寫完後,呈給李先生,他看過後,反而讓溫雪晴把之前做的草稿拿來,讓她重新整理出一篇,兩篇并在一起再上交。
第一篇溫光赫還在看,溫霁明只能再接着繼續研究手上的文章。
難得能跟着休息一下,他一邊看文,一邊和溫雪晴小聲說話:“第一篇你寫了什麽?怎麽父親的臉色好像不太好看?”
他手上的兩篇文章,其實立意是差不多的,将赈災的幾個難處和注意點都寫了出來。
溫雪晴讀書識字之後,就開始跟着父兄學這個,對于她來說,寫這個是不難的。倒是李珺君,李先生雖有才學,卻不入仕就官,李珺君能根據實際寫出和溫雪晴差不多的文章,很是難得。
溫霁明眼底是掩飾不住的欣賞。
回想下自己在第一篇文章寫的內容,溫雪晴問他:“如果十五年前是我們溫家迎回陛下,現在的溫家會是什麽樣?”
溫霁明頭也不擡:“問這個做什麽?沒有如果,錯過就是錯過了。”
“也就是說,當年我們家也有努力過?”這還是溫雪晴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
十五年前溫霁明也不過是個垂髫稚子,對于重大事件也只有個模模糊糊的印象。
天子的安危關乎社稷,皇室雖然衰微,但終歸還是正統,天命所歸,天下諸侯應當聽命于他。
更何況,他們家裏還有個樂康公主,天子是樂康公主的胞兄,他們沒有理由不救。
“蓁蓁,沒有如果。”溫霁明道,“最後迎回陛下的是魏王,慢了就是慢了。但即便如此,臨州還是溫家的。”
“阿兄,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除了臨州以外的地方。”
臨州只能有一個姓,即使是天子也不能改變。臨州安定,溫家在臨州令行禁止,但是臨州以外的地方呢?
現下,臨州以外地方的不安定已經影響到臨州了,溫家多年的努力逐漸被動搖影響。
溫雪晴不甘心。
第一篇文章,是她在聽完謀士的唇槍舌戰後,當晚點燈,熬夜寫完的,一個字都沒有修改,就交了上去。
世道如此,亂象漸生。她難道只能困守閨閣,只能守着臨州,在外界危險到來時,才能跟着做出應對?
溫家不應該只着眼臨州。
溫霁明沉默,現在還沒到亂呢,只是也差不多了吧。父親不提,大概也是隐隐有感覺了。他們讨論時,他的手指一直不安地在桌沿來回徘徊。
兄長的不回話,讓溫雪晴忽然生出忐忑,尋求确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是……是吧。”
擡手替溫雪晴整理好散落的額發,溫霁明不急不緩道:“別想多。臨州能有什麽事。你做好自己的事就是,其他的,不要操心。”
就算是亂世,他也有把握讓溫家不成為□□控的一方。
溫光赫終于把第一篇文章看完,招手把溫雪晴叫到面前。
“寫得很好,”他說,“但是,我不會像魏王或者是趙王那樣,争權擴張。”
溫霁明取過文章來,匆匆掃完:“争權擴張确實不是長久計……”他忍了忍,終于還是搖頭道:“太大膽了!倘若有上位者猜忌多疑,說是沒有反心,都辯解不清楚。”
溫光赫擡手,示意溫霁明不要再說了:“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不過一句話,做來卻不易。”他轉頭看向李先生:“先生怎麽看?”
李先生笑笑:“這就是我不入仕的原因,我與府君怕是會水火難容。”
“我還以為先生只喜歡老莊,”溫光赫頗為意外,随即又了然,“難怪先生覺得我家小娘子的文章更好。”
李先生神色平淡:“我原本已經放棄了,可現在我想重新開始。”
“如此,我不再請先生了。”溫光赫說。
溫雪晴一驚:“為何?”
溫霁明拍拍她的肩膀,暗示她不要插嘴。
李先生的表情依舊平淡,向溫光赫一拜:“今日在下就是來向府君辭別的。女郎即将出嫁,我也沒什麽可教她的了,相信府君覺得自己教會更好一些。這些年來,蒙府君與殿下看重,給我一份營生。臨州安定,我與家人在這裏多得府君照拂,再謝府君。”
他再拜:“府君忠君戀闕,體物愛民,在下佩服。願府君平生之志,盡數實現。”
三拜過後,李先生袖手走出書房。
“先生!”
完全沒有預告的離別,溫雪晴追出去:“先生等等!”
“小娘子何事?”
李先生回過頭來。
“我……”溫雪晴躊躇,“先生不要走,先生教得很好……我很喜歡。”
李先生長袖飄擺,聞言撫了撫山羊胡須:“說起來,我雖然說是喜歡老莊,卻甚少教小娘子這些。多是教小娘子公務政事,明斷辯理,小娘子就不奇怪嗎?”
“不奇怪,我姓溫,大概沒有哪家小娘子要像我一樣要學這些吧。”
李先生大笑,聲音郎朗:“小娘子倒是看得開。”
他笑夠了,端正立身,朝溫雪晴正色道:“我之道,與府君之道不同。府君之道,利而不害,為而不争——可我不會。”
溫雪晴一愣。
先前溫光赫已經答應了她,與魏王趙王談條件,而不是聽上命令,任由二王索取拿捏。想來若不是沒有她鬧這一出,他也能把握好平衡,做出符合天子和溫家的利益的選擇。
“府君忠于陛下,另外二王,他可不管。”李先生說,“只要位子上的人是正統天子就夠了。”
溫光赫雖然不是愚忠之人,可是卻是堅定的支持現在的皇室。在李先生看來,皇室衰微,已經很難再把控地方了,溫光赫這樣,純粹是消磨做無用功。
他不想在這些地方多浪費時間。
“北鬥南移,江南群星光彩異常,反觀中樞紫微,黯淡無光……”李先生說,“我想帶家人前往,那裏也許才是我該去的地方。”
“先生之前為何不和我說?”。
看來李先生是做好了準備,他知道溫雪晴的第一篇文章一做出來,溫光赫看了以後就知道,這些都與他平日所說的言論相悖,也與溫家不和,定不能容他。
“我學富五車,才情滿腹,少時也曾輕狂不羁,自以為世間第一,無人可比肩。如今人到中年,卻還是籍籍無名。所剩時間不多,若是一輩子碌碌無為,我自己也不甘心。”李先生深吸一口氣,緩緩道,“臨州是個好地方,可是太好了,好到讓人不知外面是何模樣,太過讓人沉溺,如果有機會,我希望你可以出去看一看。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也是我唯一的弟子,我一直教你不要在意別人的目光看法,但若你受此拘束,困囿于此,那就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