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非議
這場大雨來得突然又及時。
雨水嘩啦啦倒下，明亮的閃電照亮天穹, 也照亮了每個人臉上的表情。
“只要高郎說句真假, 我便放人, ”越是僵持, 溫雪晴反而越冷靜, “假的，便是張绡在污蔑高郎, 若是真的，我溫雪晴也成全你們, 絕不壞你們的好姻緣。”
張绡的身子經不住地瑟瑟發抖, 從喉嚨裏溢出哭腔：“溫小娘子，我……我對你從來只有敬重, 絕無冒犯之心……我，我……”
她淚如雨下，轉向高齊：“高郎……”
高齊面色灰白, 垂眼直直地盯着地板。
“救我……”
“你住口——”不等張绡再發話，樂康公主便出聲喝止。
“若不是今日這一出, 我竟然還不知道高家的郎君如此懦弱, 我溫家還沒把你如何，你自己便軟了膝蓋。”樂康吊着眼睛, 眼神輕蔑，她慢慢踱步至張绡面前，居高臨下，“我家女郎早已明明白白地說了, 只要承認，只要是事實，就放你們過日子去，何時說過要把你如何？”
——若不是高齊言而無信，先辜負溫雪晴讓她丢了這麽大的一個人，她何必做出這樣決絕的事來？
樂康公主胸腔內的心髒不斷發抖，在別人看來這樣的溫雪晴是暴烈決絕的，不給兩家留一點面子。可若不這樣做，難道要當沒事人一樣讓溫雪晴嫁入高家，然後讓人背後指指點點。
這已經不是溫雪晴一個人的事了，若是真被人恥笑，肯定要連帶上溫家——竟然選擇息事寧人，讓掌珠受這樣的委屈。
“溫高兩家的婚事——”樂康公主提高聲音，在場所有人都能聽到，“就此解除！”
溫家主事的男人還沒到來，她身為溫家的宗婦，便有權決定溫家大事。而且，在場這麽多人，就屬她地位最高，她的另一層身份還是天家公主，金口玉言，一出口便不能更改。
現場響起一片倒吸聲，繼而有人露出了然的神情。樂康公主年輕時的樣子不就是溫雪晴現在的樣子麽……
難怪難怪……
Advertisement
四面八方投來各色目光，驚疑的、惋惜的、嘲笑的……溫雪晴面上依舊平靜，只是在樂康公主宣布的那一霎，她感覺肩上的重擔忽然就卸下了，全身輕了。
“高郎，今日就此斷絕，往後山長水遠，我倆再無瓜葛。”溫雪晴瞥了一眼高齊。
“哐當——”
長劍落地，刺亮的劍刃被電光照亮。
“我溫雪晴此生絕不嫁高家郎！”
這樁婚事太惡心了，不光是因為他人的非議，還有高齊本身的态度。日子是她過的，可卻是她要和高齊過的，她不能接受自己往後的餘生還要和這樣的人過。
當面解除婚約是很爽快，但事後也許他人看來這樁婚事還是溫家虧了。溫雪晴鬧了這一出，持劍逼迫高齊，做法太過張狂，這樣的小娘子怕是沒幾家能接受。
“溫小娘子做得也太絕了，就算高郎君和那張女郎是真的，她這樣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讓人下不來臺，以後有哪家郎君敢要她……”
近來臨州最讓人有談性的便是這樁婚事了。原本以為板上釘釘的聯姻就這麽急轉直下，還鬧得兩家都不愉快。
據說溫家四郎，溫小娘子的親兄長溫霁明原本已經開始撸袖子準備要收拾高家，替親妹報仇雪恨了。
“溫家這樣厲害，咱們臨州是沒人配得上她了吧……”
“難道要去京都洛陽？我聽溫家的人說，樂康公主正收拾物件準備呢……”
這些細碎的聲音都不大，仆婢們當着主人的面是不敢這麽嘴碎的，可這事兒實在是讓人好奇了，趁着閑暇時間，偷偷躲在一旁小聲交流自己從各個渠道得來的真真假假的消息。
“小娘子……”婢女小心翼翼地看着淩柔的臉色，“要不然我去教訓她們？”
“早該去了，這些也是你們能說的？”淩柔實在控制不住自己，她很少會對着別人怪聲怪氣，可聽到他們這樣議論溫雪晴，她就難受。
明明錯的不是她，最後遭受非議的卻是她。
“不想幹了就趕緊走，我們家可要不起。”
“是是是。”婢女喏喏，疾步繞到角落那裏大聲訓話。
站在遠處，袖手看那些仆婢被吓一跳，繼而做鳥獸散，淩柔沉默地站了一會，看着遠處的某一點許久，才問回來的婢女：“溫小娘子是真的要去洛陽了嗎？”
“這……這……”婢女惶恐，以為淩柔是在試探她，連連搖頭，“不知。”
淩柔嘆息作罷：“算了。”
要是這些人能知道什麽準确的信息，也不會聚在這裏讨論了。
從高家回來以後，溫雪晴似乎就沉寂下來了，不再出門，桐理的長街再也沒有她恣意縱馬的身影。
淩柔陡然很懷念那樣的溫雪晴，雖然張揚不把人放眼裏，但那樣的溫雪晴卻沒有這麽多煩惱非議纏身。
她本來是不會在乎他人眼光的人，可世人卻把她往下拖。
一旁的婢女還是畢恭畢敬，在她心裏，淩柔還是那個溫婉賢淑的，這樣突然發作，大概還是為了維護淩家聲譽的吧。
——才不是呢。
淩柔在心裏悄聲說，憑什麽她的一舉一動都要符合世人對大家閨秀的模子印象。
她也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一次，像溫雪晴那樣。
她不喜歡高齊的假意溫柔，讨厭高齊的懦弱虛僞，溫雪晴這麽做也許在他人看來是不好，可她卻喜歡。
溫雪晴就該這麽做，如果溫雪晴忍氣吞聲接受張绡和高齊，那就不是溫雪晴了。
對于溫雪晴解除婚約，淩柔只覺得神清氣爽想慶祝，這不是出于對溫雪晴失去婚約的幸災樂禍，她是真的高興。
高齊配不上溫雪晴，她希望溫雪晴擺脫高齊之後，找到更好的人，要比高齊還要好。
淩柔越是回想那日的溫雪晴，便越是興奮。往日的那些壓抑感也跟着清掃一空。
“我看你最近走路都飄了，是有什麽我不知道的事發生了，令我兒如此高興？”母親崔氏拿着一封信，踏步進來。
“沒有，母親何事找我？”
崔氏眉眼放緩，目光慈愛：“還說沒有，剛剛還傻笑呢。”
“……有，有嗎？”淩柔手放哪裏都不是，動作有些不自然了，她确信自己很少做出傻笑這樣的表情來。
崔氏擡袖捂嘴掩笑：“看來還是有的。”
“母親……”淩柔看着她，“別笑了，真沒有。”
“好好好，沒有就沒有。”看淩柔耳根都泛紅了，崔氏忙順着她說，“我是來給你送信的——你阿姐給你的。”
淩柔的長姐，厲王妃知道幼妹很快就要議婚出嫁了，想在出嫁前邀請她去往洛陽小住一段時間，畢竟以後就沒那麽空閑了。
雖然很長一段時間沒見到阿姐了，但淩柔一想到沒消息的溫雪晴，就不太想離開臨州。
“我……我暫時還不想去，能不能讓阿姐再等一段時間？”
長姐的好意淩柔難以拒絕，但溫雪晴她也放心不下，至少要等溫雪晴開始出門以後才行。
“為什麽？”崔氏不解。
“這……”淩柔向外一望，急中生智，“因為天氣不好！”
這些天雨就沒停過。
“這時節都這樣，等雨停就要下雪了，到時候也不好走，要是水路結冰就更難走了。”
厲王妃這一請，淩柔大概要等到開春才回臨州了。
“我想再和母親多呆一會，這還不行嗎？”
崔氏一怔，自淩柔從懂事以來，她便甚少撒嬌了。
“哎……”她長嘆一聲，“我也不想的，可溫家這樣，我總覺得還是不妥。你阿姐來信說，要不然還是讓你去洛陽，以後你們倆還能做伴……”
淩柔僵住，阿姐這是什麽意思？
“她要我嫁去洛陽？”淩柔忍不住揚高聲音，“不是讓我嫁溫家的嗎？”
“還沒決定，只是讓你先去看看。”崔氏安撫女兒，“溫家那樣厲害，溫雪晴就不說了，樂康公主可不是省油的燈。你要知道，溫小娘子可是樂康公主手把手教出來的。”
一個溫雪晴都能這般厲害，樂康公主就更不好相與了。
淩柔這樣的性子，入了溫家豈不是要被欺負？
她做母親的實在放心不下。
而且……崔氏很猶豫，溫雪晴這樣的性子，能嫁得出去麽？現在整個臨州都知道了，這位溫家小娘子着實厲害，一個不高興都能劍指未婚夫，誰還敢娶她？
現在溫雪晴的情況很尴尬，真心想娶她的，恐怕沒有，都是沖着她背後的家世來的，必有所圖。
而這些求好背後的彎彎繞繞，都需要慎重考量。若是溫雪晴想要求一真心人，怕是要一輩子在溫家到老了。
崔氏苦口婆心：“我覺得你去了洛陽也好，和你阿姐姊妹倆還能互相照應，你也不是非嫁入溫家不可。那溫小娘子那樣的性子，你怎麽受得了？她可是在那麽多人面前拔劍的！”
說到最後，崔氏也着急了：“溫雪晴她就不是個好相與的性子，她對高齊都能如此，你要是嫁入溫家，和她日日相對，豈有好日子過？”
雖然往日女兒也沒少和溫雪晴針鋒相對，但她要是嫁進了溫家，有樂康公主在，淩柔始終都只會比溫雪晴矮一頭。
“我知母親是關心我為我好，”淩柔知道崔氏的意思，“只是，天下女子有誰願意自己的夫君是高齊這樣的人？”
崔氏：“高齊有錯，但她可以忍，她可以背後解決，一個張绡而已，有什麽難的？現在弄成這樣，得虧她還是溫家女，要不然高家早把她嚼碎了！”
淩柔陡然失力，原來自己的母親也同世人一樣。
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張绡，憑什麽和她們這些貴女鬥呢，不過是一句話的事而已。
可溫雪晴就真的該忍下這口氣嗎？
其實這些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嗎？自己現在變成這樣，不就是崔氏要求的，世人要求的嗎？
——高門貴女就該這樣。
崔氏想來想去，淩柔這麽執着于溫家，只有一個可能。
“七娘，你莫不是看上溫四郎了？溫四郎好是好，但洛陽的世家子弟也不比他差……”
長女來信，言道雖有皇後和太子妃在，但太子頹勢已經不可挽回，就算底下還有個皇孫，比起年富力強的王爺皇叔，也不足為懼。
厲王苦心經營多年，正慢慢顯露出鋒芒來，如果幼妹也能嫁到洛陽來，與她互相幫襯，厲王将更上一層樓。
崔氏覺得厲王妃說得在理，淩家已經不如從前，不如幹脆博一把……
隐約能猜出母親與長姐的意思，淩柔雖然抗拒，卻不想直白拒絕。
“洛陽那邊，還請阿姐等我些時日。我想去溫家看看——去看看溫雪晴。”她始終放心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