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學步
“那又和你什麽關系？”溫五郎莫名其妙，“你不是和淩家小娘子不和嗎？”
淩柔愛嫁誰嫁誰, 溫五郎并不關心。
“呃……”
溫雪晴被問住了。
她……她是和淩柔不和沒錯啦, 可那是之前的事, 她們現在也有了人情債！
溫雪晴理所當然地要當然關心一下淩柔的未來了。
溫雪晴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完美的說辭, 畢竟她是要報恩的！
“我就問一下嘛, 總要知道她要嫁給誰。”溫雪晴道，“而且, 五兄不知道嗎？伯母之前看中的就是淩柔，想要娶進門給我當嫂子的。”
“噗——”溫五郎一口把漱口的茶水全噴出來, “咳咳咳……”
“你別吓五兄, ”溫五郎挽起袖子擦臉，“我還沒想成家呢。”
溫五郎對淩柔最大的印象就是那個和溫雪晴旗鼓相當的高門貴女, 對于淩柔的了解最大的消息來源就是溫雪晴。
“我不想娶淩柔，”溫五郎抖了抖身子，“我可不想每天都處理嫂子和小姑子的家務事, 我也不喜歡淩柔，你讓母親放過我。四兄是個好脾氣的, 你去問問母親行不。”
溫雪晴：“……淩柔也這麽可怕嗎？”
“是你比較可怕, 我消受不起。”溫五郎說完，驟然回過味來, “你不是不喜歡她嗎？！”
“那也沒有你這樣誇張。”
溫五郎滿目真誠，誠懇道：“相信我，蓁蓁，你以前比我現在這樣還誇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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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雪晴頓了頓, 說，“我現在沒那麽讨厭她，可以換個話題了嗎？不要再說這個了好不！”
“你虛什麽，還大聲說話了。”溫五郎重新坐下來，敲碗等她，“皇孫估計就是故意搗亂的，厲王和魏王世子不是走到一塊去了麽，魏後和太子妃就着急了。這有什麽好問的，你自己想一想不就知道了。”
“我才沒有虛。”溫雪晴甩手，“我忽然想起來我還有事，五兄自己弄吧。”
溫五郎震驚地看着溫雪晴飛快跑出去，只覺得她是想逃避：“喂，說好給我做的，你吃都吃了，吃完還不認啊！”
===
溫雪晴也不知道自己在虛什麽，一想到淩柔，一想到自己之前和她針鋒相對，再到現在欠了她一條命……
如果溫雪晴是個煮滿粥的熱鍋，她現在已經炸開了，裏頭的米粥還會到處噴灑。
她一沖動就跑了出來，仆婢匆匆忙忙地，為了跟上她，什麽都來不及備。
先前還是一觸即化的小雪忽然變大。
“小娘子，我們找個地方等雪停吧。”身邊的仆婢建議。
溫雪晴望了望天空，點頭同意。
天氣一冷，熱鬧的洛陽城也少有行人。
長街往來的皆是一般人，用的青色裏的青色傘，偶有低品級的官吏撐紫色傘路過。
仆婢沒有帶傘，讓溫雪晴稍作等待，她去找一把來。
溫雪晴立在一個屋檐下的臺階上，遙遙長街望向對面。
竟然會在這裏偶遇淩柔。
溫雪晴深吸一口冷氣，停下要邁過去的腳。
——她要等淩柔過來。
淩柔顯然也看見她了，稍顯驚訝後又恢複正常。
溫雪晴揚揚下巴，示意淩柔看向自己。
對面的淩柔瞥她一眼，微微低頭。
長街無人，茫茫的白雪紛紛揚揚，将兩人隔開。
溫雪晴不着痕跡地挪動腳尖，一點點向臺階邊緣蹭。
這樣她就離淩柔更近一些，而淩柔也可以早一點到她這裏來。
為了不被淩柔發覺，她一直假做無事地與她對視。
沒想到淩柔一下子就移開了。
溫雪晴：“……”
她有些郁悶。
淩柔該不會在等她過去吧……
可她沒有傘，淩柔手上明明拿着一把傘的！
要不然自己冒雪過去？
去找傘的仆婢不知什麽時候才會回來。溫雪晴算了算，這個距離也不算大，她跑快一些，應該不會那麽狼狽。
眼看淩柔跟生了根一樣地站在那頭不動，溫雪晴咬了咬牙，箭步沖向雪中。
長街對面的淩柔赫然擡起頭，驚愕地看着雪中的那個人影。
溫雪晴披了一件鮮紅色的紅狐貍裘衣，滿目的白色裏她最顯眼。
随着溫雪晴的接近，她原本被風吹得發冷的身體竟然一點點溫熱起來，心髒在胸腔裏有力地跳動。
一下，兩下，清晰可聞。
“淩小娘子。”耳畔忽然傳來一道尖利男聲。
淩柔猛地回過頭去。
一個白面仆役撐着一把青色傘，劉顯聰站在傘下。
剛才就是那個仆役喊的淩柔。
“殿下。”她朝劉顯聰一禮。
她先前也與劉顯聰見過，家裏也有來信，背着長姐與她問過她，如何看待劉顯聰這個皇孫。
淩柔隐隐記得，前些日子太子才緊急召了太醫去，還封閉了整個東宮。那時長姐站在夕陽下，遙遙望向東宮，口中輕聲念叨，說太子怕是不行了。
太子一死，劉顯聰的未來将變得更加難以預料。
如果太子康健，将來順利登基，劉顯聰會是下一任儲君。可現在是這一任儲君猶如風中燈燭，随時滅掉。
劉顯聰不是依附太子而生罷了。而月食之後，魏後與太子妃也有所收斂，宮內中常侍将大部分權力攬入懷中，其黨人對上皇親也不懼。
劉顯聰：“小娘子在這邊做什麽？”
劉顯聰這一把傘乍一看也是青色傘，裏面卻是皇室及三品以上官吏才得使用的朱紅色裏。
眼尾餘光處，那抹紅色的人影已經不見了。
淩柔：“沒做什麽，就看看雪。”
“雪大天冷，小娘子當早些回去才是。”劉顯聰溫和一笑。
“多謝殿下關心。”淩柔緊張地瞄一眼街道，還是沒看到溫雪晴。
剛才溫雪晴站的地方也沒人。
看出淩柔沒有太多心思在他身上，劉顯聰抿了抿唇，問道：“小娘子在找什麽？”
“我等人。”淩柔幹脆道，“殿下還有事？”
“啊？”劉顯聰沒想到淩柔這麽直接，這明顯就是不希望他在場了。
“沒有了吧……”
他的眼下有些青黑，太子病重，他也不得閑。除了要在床前盡孝，還有一些公務要處理。魏後和太子妃已經把部分權力交接給他。
“告辭。”
劉顯聰一拱手，與身邊的宦官離去。
走不到幾步，他又忍不住回頭。
淩柔還站在原地，向遠處遙望，看的卻不是他的方向。
“殿下……”宦官輕聲提醒，“太子殿下還沒完全醒過來，那邊還等您回去呢。”
劉顯聰轉回頭，問：“淩小娘子是不是很符合太子妃的要求？”
小宦官一愣，太子妃和魏後之前看中的不是溫家小娘子麽，皇孫殿下反而喜歡淩家小娘子？
“端莊溫和有禮……”劉顯聰輕聲念道，“除了家世稍微複雜些，都很符合是吧？”
看小宦官的反應，他顯然不知道他話裏的意思。他話裏的“太子妃”可不是他那個攬權的母親。
——是他的正妻。
若他娶了淩柔，淩家不會像溫家那樣全力支持他，可是，淩柔的卻完全符合他心中對太子妃的要求。
他想起父親最危急的時候，天子急召他，對他的期望。
這個王朝四處漏風，各種各樣的問題都有，天子已經感到無力，年輕時他也覺得自己可以，如今他只想按部就班，大概完成就好。
“以後就交給你了。”
天子一字一頓道。
他放棄了太子，期望放到下一代。
劉顯聰閉上眼睛，有細小的雪粒被風吹進他的眼睫。如果他要坐上那個位置，應該做些什麽，在這之前，他應該做些什麽準備……
首先，該是尋求支持，制衡這些野心勃勃的諸侯。
===
許久未見的皇孫劉顯聰與淩柔站在傘下，言笑晏晏。
溫雪晴一動不動，眼也不眨地盯着看。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把脖子也伸過去，去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麽。
早在劉顯聰出現的那一瞬，她便找了個角落藏起。
淩柔看不到她，她卻能看到淩柔。
越看心越往下沉。
冷得發疼。
也許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淩柔自始至終都是在等劉顯聰，不過是偶然與自己遇見而已。
她不會向自己走來，自己也不該走向她。
溫雪晴眨眨眼，覺得眼睛有點熱。
“是太冷凍出眼淚了嗎？”
是淩柔的聲音。
溫雪晴覺得自己一定是太冷了，居然連幻覺都有了。
“這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溫雪晴嗎？”淩柔哼笑，“溫蓁蓁，你擡頭看一看好不好，我在你面前呢，閉着眼睛算什麽？”
居然是真的淩柔，溫雪晴就更不敢睜眼了。
她等了一會覺得自己能用正常的聲音說話，才大聲說：“我不！”
淩柔無奈地輕聲嘆氣。
這裏一點遮掩都沒有，溫雪晴站在這裏，又是雪又是風的，就不冷嗎？
她把手中的傘撐開，移到溫雪晴的頭頂：“跟着你的仆婢呢？難道沒帶傘嗎？難道你又一個人出來了？”
沒有雪粒再往縫隙裏鑽，溫雪晴吸了吸鼻子，問：“你怎麽還不走？皇孫呢？”
“是我先問的，先來後到。”
“去找傘了，該你了。”
“早走了。”
淩柔等了一會，又覺得溫雪晴既然沒傘，就算離開也不會走太快才是。
原以為會是溫雪晴走向她，沒想法到還是她找到溫雪晴。
溫雪晴一直不睜眼，淩柔也就光明真大地看着溫雪晴。
她閉着眼睛，長而黑的眼睫毛不斷顫動。
淩柔一直覺得溫雪晴很适合穿這種顏色豔麗的衣服，襯得她五官愈發明媚。
和半年前相比，她原先有些圓的臉蛋尖瘦了不少，脫去稚氣。這雙閉着的眼睛一睜開，這張臉會更令人驚豔。
“你老是看我做什麽？”
溫雪晴悶聲問。
她雖然閉着眼睛，可也能察覺到淩柔的目光。
“我看你有沒有被凍出眼淚。”淩柔随口道。
溫雪晴卻當了真，這會她更不敢睜開眼了！
在人前流眼淚表現出軟弱什麽的，特別是在淩柔面前，絕對不可以！
“你那個婢女，要什麽時候才回來？”哪有主子在冷風裏凍着等婢女的，淩柔擰着眉心，溫雪晴都凍到有些抖了，“先去我那裏等吧。”
“你……你那裏？”
“我家，就附近，不是很遠。”
淩家的老宅早就毀了，淩家後來重新在洛陽置辦了宅子，卻再也擠不進皇宮周圍。這樣也好，溫雪晴不必走太久，
淩柔忽然有些慶幸，往日長輩的那些抱怨都化為雲煙消散。
溫雪晴一直不肯睜開眼睛，無奈之下，淩柔只能讓溫雪晴牽着她走。
“真不知道你這什麽毛病。你不睜開眼的話，就只能按我說的走了。”淩柔笑得惡劣，“要是前面有一堵牆，我說不定不會告訴你。”
在淩柔發現她流淚和閉眼撞牆，溫雪晴選擇後者。
“左左左，往前走三步，然後右轉。”
溫雪晴乖順地聽從她的指揮，一步一步地走，淩柔覺得頗有意思。
她要是有這麽一個聽話的妹妹，她也願意日日寵着。
淩柔忽然有些理解溫家長輩的心态了。
溫雪晴聽話的樣子真可愛。淩柔想。
一步一搖晃，有時還會伸出腳尖稍微探一下，邁的步子有時大有時小，大的時候會下意識地向前抓一下，小的步子會有些懊惱，下次再賣得大些。
溫雪晴幼時學步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
淩柔看着心都要跟着化了。
“你要什麽時候才會睜開眼睛，該不會是要閉着眼睛回家吧？”
淩柔覺得溫雪晴不睜開眼也挺好的，人聽話，也不和她吵了，還很安靜。
“不知道。”
溫雪晴還沒想好要怎麽處理眼底融化的雪水。
——她不會承認那是眼淚的。
“到了。擡腳，往前走，前面是平地。”
淩柔走在前面，和溫雪晴隔一段距離。
淩柔一路都沒有讓她去撞牆，溫雪晴很放心地走。
一腳踏空。
“啊——”
她憋不住睜開眼睛，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融化的雪水從眼角滑落，沒入衣襟。
“溫雪晴，歡迎來我家。”
淩柔抱了一下便放開，懷裏的溫雪晴還是呆呆的：“吓到了嗎？”
溫雪晴憋不住眼淚，滿腹委屈：“你騙我，居然騙我，我居然還相信你……”
淩柔還是笑：“你不是要耍我麽，反被我耍了就要承認自己不行。”她沒有注意到溫雪晴的瞬間落下的眼淚。
既然淩柔都這樣認為了，溫雪晴便順勢認下。
——總比被淩柔發現眼淚的好。
到了裏屋生起炭火，溫雪晴脫下裘衣交給淩柔的仆婢清掃。
再加上一口熱茶，渾身暖洋洋的。
溫雪晴還是第一次來到淩柔的房內。
擺件井然有序地放在博古架上，書畫意境高雅不落俗套，除了前朝的，當代名家也有。
屋裏最醒目的，當屬一床被特意隔開的琴。
“你很喜歡彈琴？”溫雪晴問。
“喜歡，沒事做時候就彈。”
在淩柔的印象裏，溫雪晴對樂律算不上精，只能拿來應付場面，不想讓她曝短又惱，便轉了話題說起別的。
兩人難得融洽，她不想輕易破壞。
“蓁蓁以後，是打算嫁到洛陽嗎？”
“伯母要回去了。”溫雪晴沒有直接回答。
“你也要跟着回去嗎？”淩柔指尖發顫。
自己追到這裏來，感覺還沒多久，溫雪晴竟然就要走了。自己為了她，被卷入這個漩渦，如今溫雪晴卻輕松抽身而去。
溫雪晴道：“在洛陽，我不知道我應該做什麽，待在哪個位置才對。因為這裏不是臨州。”
所以，你想回去？
淩柔沒有直接問，眼神已經問出來。
溫雪晴的頭輕輕一點。
“那我怎麽辦？”
淩柔突然感到茫然，現在她憑自己已經很難說走就走了。
她以為她會和溫雪晴一直糾纏下去的，現在溫雪晴卻說要結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