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同睡
“小娘子？”為首的中常侍抖了抖，不敢大動作, 用氣聲說話, “你可知我是誰？”
“我管你誰, 讓開！”
溫雪晴的刀尖往前一挪。
誰也不肯先放手, 兩撥人馬在這裏對峙半晌。
“這是在做什麽？”
這個僻靜的角落終于闖進來一個外人。
“徐常侍。”其他幾個內監忙行禮, 和這位相比，他們的輩分都算小的了。
“小殿下也在啊, ”徐常侍輕晃麈尾，“正好, 陛下找你呢, 趕緊跟我來吧，害我找了好久, 原來是在這裏。”
“這……”其他幾個面面相觑，“我們并沒有接到陛下的旨意，說要找小殿下……”
徐常侍眼尾一掃：“你們的意思是, 我假傳旨意？我傳的太上皇的旨意，你們是從哪處接的旨意？”
徐常侍從太上皇在位時就深受信任, 不是他們能比得了的。太上皇現在卧病在床不理朝政, 可他一旦清醒，就是天子也得到他跟前躬身聽從。
幾個內監心生退意, 不甘心地睨了眼溫雪晴。
徐常侍溫和笑笑：“有勞小娘子了，我也知小娘子是心急怕誤了時辰，但還請小娘子把刀放下吧，有我在, 定護小娘子安然。”
溫雪晴擡眸盯着他，緩緩放下刀。
這個徐常侍是在她初入京時太上皇派去迎接她和樂康公主的。
一路上看似閑話，其實一路提點，待人接物有力有序，聽說他自小進宮，之後也不曾像其他內監一樣尋到親眷扶持或是認個義子斂財養老。
溫雪晴願退，徐常侍再說幾句，那些內監又不敢去求證，只能眼睜睜看着徐常侍将幾人帶走。
徐常侍在皇宮裏生活了大半生，宮裏的各種小道他一清二楚。
有他在，幾人很快就出了宮。
“多謝徐常侍。”溫雪晴與淩柔齊聲道謝。
徐常侍搖頭，目帶蒼涼：“無妨，還請小娘子與小殿下多多保重。”、
他說完，便要回去。
“徐常侍，你不走嗎？”溫雪晴問。
其實她一開始是以為徐常侍也要出宮的，沒想到他竟然是專門帶他們出宮，之後還要回去。
“走？”徐常侍一臉意外，“我要去哪裏？”
“可是……”淩柔攬住小外甥，“徐常侍這麽幫我們……”
“噓——”徐常侍噓聲，“兩位小娘子可是無辜之人，又是如花的年紀，我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怎麽忍心看着兩位小娘子在此喪命？”
他一眼都沒看劉穹，轉而對衆人一禮。
“往後大概也不會再見了，我已經經歷過一次劫難，能活下來已是上天眷顧，之後又幸得陛下看重，此生再也沒什麽好奢求的——得報皇恩便可。”
不再停留，徐常侍緩步走入宮內。
溫雪晴與淩柔對視一眼，看着徐常侍的身影不見了，這才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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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眼尖的仆婢認出人群中的溫雪晴，“郎君，小娘子找到了，在這裏！”
“蓁蓁！這裏！”
溫五郎就站在宮牆下。
“還有淩小娘子……”溫五郎的視線移到衆人半身的劉穹身上，點了點頭，“我們走吧。”
就在剛才，接任天子的厲王當着衆臣封劉穹為太子。
溫五郎一點都不意外天子會送劉穹出宮。
天子要留下來守城，至死不離。
溫五郎沒有多說，可劉穹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眼眶通紅，嘴巴抿得緊緊的。
他是個聰明早慧的孩子，與他一般年紀的溫六郎天真活潑，可是他已經開始接過常人難以想象的擔子了
溫雪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頭抓住淩柔的手，感受到她手心裏的溫熱，緊張跳動的心髒這才一點一點的平靜下來。
“蓁蓁，我們一定能一起回臨州的！”淩柔同樣抓緊她的手。
十指緊扣。
……這段日子，她們似乎經常做這個動作。
溫雪晴擡頭，輕風吹起淩柔鬓角的青絲，飄然若仙。
溫五郎回頭望一眼她們兩個，神色難明，昏沉的黃昏裏，他勉力揚起一個笑臉：“總算出來了，我們快走吧。”
幾人并着仆役跟着人流湧向城門。
匈奴已經發現了這座小門，雪亮的刀尖對着最外層的人，随意紮進去，就能拉出血肉附帶髒器出來。
血色四溢。
溫雪晴伸出手，遮住劉穹的眼睛。
劉穹腳步一停，随即快步跟上。
“謝謝。”淩柔低聲道謝。
她心急如焚，又緊張不已，害怕有人發現劉穹，竟然忽略了他還只是個孩子。
溫雪晴搖頭：“小事而已，快走吧。”
溫五郎走在最前面撥開人群，沒有注意到這一切。
他們的裝扮刻意選了不起眼的顏色，往低調不起眼打扮，輕裝從簡，混在平民百姓之中，随着人流沖開匈奴士兵出城。
渡口近在眼前。
慌亂的人們胡亂踏上一只船就催着快些開船，不少世家大族的大船也湧上普通百姓，仆役怎麽呼喝也趕不下去，主人家又急着逃命，只好帶着他們一起走。
看到生的希望，其他人紛紛效仿。
溫五郎早就猜想到這一可能，準備的船只不大，但是又能看出不是普通百姓能用得起的，這樣的船都是小世家才會用的，剛好能容得下族人，船上的仆役又能守住。
普通百姓知道這樣的船是上不去的，會主動繞開，沖破大船的防線。
溫五郎站在一邊，護着所有人上船後自己才踏上船板。
“蓁蓁，”他喊住溫雪晴，“此去路途崎岖，千難萬險，但我知你心性堅韌，定能與淩家小娘子互相扶持，攜手同行，一起回到臨州。”
溫雪晴才安穩的心髒猛地往下沉。
“五兄！”
她大喊，迅速出手去抓溫五郎的衣袖。
但是還是太慢了。
溫五郎跳下船板，踏上堅實的土地，朝溫雪晴揮手：“保重，蓁蓁！”
“五兄，你回來！”溫雪晴眼淚一下子掉了出來。
這些日子，她似乎就一直在流眼淚。溫雪晴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軟弱的人。她想要跟着跳下去把溫五郎抓上來。
“蓁蓁，”淩柔從後面抱住她，“你攔不住他的，郎君已經決意如此了。”
早在從宮裏跑出來的時候，溫五郎就直接對她說了。還要她攔住溫雪晴。
溫雪晴的手無力抓着着欄杆，視線模糊。
“蓁蓁，不要哭了，千萬不要再哭了！”溫五郎在岸上跟着船跑，高聲喊話，“記得我同你說的，蓁蓁，不要讓自己後悔！”
淩柔與溫五郎對望，拍了拍溫雪晴的肩膀：“他會回來的，真的，他和我說過。”
剛才，溫五郎經過她身邊時，低聲說，若她們能一路安然回到臨州，他願意承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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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被人發現，劉穹一直在船艙裏沒出來，他是第一次坐船，還是這麽久的路程，不出意外的，他暈船了。
上船沒多久就開始吐。
出宮之前他匆忙吃了些墊底，本就怎麽細嚼，現在胃脹一吐，食物還沒克化便吐出來。難聞不說，還卡喉嚨。
船上的仆從不知他身份，看他實在難受，一個接一個的出主意，有講笑話說故事轉移注意力的，有遞水倒茶緩和的，還有的幹脆拉着他做些奇怪的動作，說是能止吐的。
溫雪晴坐在一邊看了會，眼角抽得直疼，幹脆起身走到船板上透氣。
無星無月的夜晚，江風輕緩，小船順着江流徐徐向前。
因為劉穹的緣故，他們走得慢，盡量挑偏些的河道行走。
此刻江傾千裏，茫茫江面只有他們一點燈火。
晚上有些冷，只有幾個仆役在船沿遠遠站着防備，其他都躲到船艙裏去了。萬籁俱寂，連江水都無聲奔流，溫雪晴甚至能聽到自己的衣袖刮擦的聲音。
她坐在船板上，視線放遠放虛，懵懵地發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淩柔也跟着在她旁邊沉默坐下。
“你會想你阿姐嗎？”溫雪晴忽然問。
淩柔轉過頭來看她：“當然會。”
其實比起溫五郎，淩家皇後的生死更難預測。
末代帝王誰也不會留他活着，可是他的皇後，就算能留下來，誰知道會不會遭受折辱？
厲王做的這個天子，是最不安穩也不能享受到帝王權力威嚴的一代了。
剛坐上最高位就要面臨亡國的大難，也不知厲王能不能力挽狂瀾。
“阿姐已經做好了準備。”淩柔道。要不然她也不會最後把劉穹托付給淩柔和溫五郎了。
溫雪晴有氣無力：“但是五兄回去了。”她還是不能接受溫五郎臨到頭回去的事實。
溫五郎将劉穹托給溫雪晴，讓她與淩柔帶他回臨州，自己反而回到洛陽城，參與最後的抵抗。
而且，溫五郎在城內，其他人就很難懷疑到溫雪晴這裏。反正，只要有心就能探聽到溫淩兩家小娘子不合一事。
淩柔垂下眼睫，溫五郎應該也是唯恐她們回不到臨州，才會對自己抛出誘惑。
她不得不承認，她很心動。
不管是為了哪一個，她都會拼盡全力和溫雪晴一起帶劉穹回到臨州。
“就……他們都能平安的，對吧？”溫雪晴躊躇許久，還是忍不住問這個看起來很傻的問題。
她只是想尋求一個認同，有人也同樣是這樣期盼的。
淩柔沒有立即回答，望着川流不息的江水默然。
溫雪晴突然覺得有些冷，瑟縮了一下身子。
“他們不僅能平安，而且還能安然到老。”過了很久，淩柔才出聲。
沒有再聽到身邊人的應答，淩柔也沒有立即回過頭去，而是就着冷風黑夜繼續坐下去。
待身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淩柔才敢站起來稍稍活動僵硬的四肢，脫下背上的外衣，披在溫雪晴身上。
船艙透出來燈火，照亮一小塊地方。
淩柔就踩着這一小片光亮，抱起溫雪晴，安穩走進船艙。
“……小娘子？”仆婢剛看着劉穹入睡，正想去找兩個小娘子，一擡眼就看到淩柔抱着溫雪晴進來。
淩柔無聲地搖了搖頭，仆婢瞟一眼她懷裏的溫雪晴，立刻會意，讓出道來。
将溫雪晴安置在床後，淩柔悄然退到一邊。
仆婢小聲問：“淩小娘子不和溫小娘子一起睡嗎？”
淩柔搖頭。
溫雪晴心裏大概還有氣，要是明天一早起床看到她的臉就在旁邊，那還得了。
仆婢一呆：“可是，這地方不夠了，小娘子難不成要和我們睡到一起？”
劉穹一上船就吐，艙房的味還沒散幹淨，只能另外找了幹淨的床位給他。船不大，就只多出一兩間艙房來，劉穹一來，就剛好完了。
淩柔：“……”
仆婢從不敢想象淩柔這樣的大家閨秀會和她們擠在一起睡，小聲勸說淩柔和溫雪晴一起睡。
不管怎樣，她們給主人準備的房間床位都是最好的，要是淩柔和她們一起睡……天啊，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做夢都不可能的事。
看仆婢臉上的表情，淩柔就能大概猜到她的想法。
“我還是和溫小娘子擠擠吧。”她尴尬地別過頭，望向裏面安然沉睡的溫雪晴。
“應該不是很難，一晚而已。”淩柔寬慰自己。她早上比溫雪晴先起來，裝作什麽都沒發生就好。
“呃……”仆婢欲言又止。
溫小娘子睡覺不老實喜歡蹬被子這事，她是說還是不說？
兩個小娘子不合不是秘密，他們這些仆婢多少都知道些，雖然現在亂起一同奔逃，但是他們還是做好了兩位小娘子若是一言不合互相鬥氣時，盡快把他們拉開的準備。
“怎麽了？”淩柔沒錯過仆婢的小動作。
“就……”仆婢躊躇道，“小娘子晚上睡覺的時候，小心一些。”
淩柔眼皮一抖，難道她們被人發現了？
會有夜襲？
仆婢不好意思多說，她們家小娘子都這麽大個人了，晚上睡覺還要人守着看着。
“委屈小娘子了，就……還請小娘子多多包涵擔待了。”仆婢匆匆行禮，轉身就走。
淩柔莫名，睡個覺而已，怎麽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婢女替淩柔準備好床鋪柔軟舒适，淩柔躺下，照舊閉眼慢慢入睡。
意識恍惚的時候，淩柔忽然感到膝蓋悶悶的疼。
……大概是在做夢。
淩柔沒有在意，繼續睡。
沒過多久，淩柔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唔！！！”
這回的痛感更加清晰，一個腳丫就抵在自己的小腿上。
淩柔覺得自己的小腿一定青了。
——溫雪晴這一腳還真用力。
坐着緩了一會，淩柔借着微弱的燈光觀察另一邊的溫雪晴。
明明看起來是乖乖的模樣，睡着居然還這麽活潑。
淩柔無奈嘆氣，她算是明白之前那仆婢的神情是什麽意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