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血色
“所以，你也要陪我一起留下來嗎？”溫雪晴驚訝。
她刻意冷了淩柔這麽久, 淩柔還願意對她表示理解, 相比之下自己就顯得沒心沒肺了……
溫雪晴難得有些臉紅。
淩柔注視她片刻, 陡然伸手抱住她：“謝謝你還記得我, 願意留下來。”
溫雪晴站立不動, 任由她攬抱，即使她已經暗下決心要了斷, 還是忍不住為淩柔的動作心跳加速。
……正因為這樣，淩柔才有那麽多人喜歡吧？
小心控制自己的呼吸, 生怕太用力破壞氣氛, 溫雪晴微微偏過頭，鼻尖是淩柔隐隐的發香。
“我說過的話, 我就一定會實現。”
淩柔垂下眼睫，淡淡笑開：“是，我們要一起回臨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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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顯聰一走, 洛陽更加恐慌。不少世家大族連夜奔逃，洛陽城一日比一日荒涼, 不複往日的皇城氣勢。
士氣衰落, 不少城池等不到匈奴大軍到來，便自動開門投降。
天子的病情也因岌岌可危的戰況加重。
“太孫南逃, 難當大任，江山重任盡交予厲王。”在得知劉顯聰與趙王提前出洛陽後，天子強撐着精神，将希望的目光放到他先前從未注意的厲王身上。
他很清楚, 自己的日子已經所剩不多，即使能撐住，若是匈奴攻破洛陽，自己也活不下去，不如就此放手。
當日，天子宣布退位。
厲王匆匆忙忙接過诏書，走馬上任。
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加固城牆，加強守衛巡邏。
然而還是太遲了，匈奴大軍比想象中的還要快到達洛陽城下。
洛陽城內一片混亂，烏烏泱泱的匈奴士兵就在城外，那些來不及逃走的百姓哭着喊着，到處流竄。
城門早已緊鎖關閉，外面的匈奴進不來，裏面的人也出不去。
所有留在洛陽的朝臣都聚在皇宮裏。
溫五郎臨進宮前，已經将所有事情安排好。
“蓁蓁，我早已準備好船只，跟着你的也都是忠心的，城将破之前，那些高門定然會想辦法打開一小門奔逃，到時候你就和淩家小娘子跟着出去。”
高高在上的士族比普通百姓還要怕死，比起貧苦無可損失的百姓，值得他們留戀的更多。
所以他們更加重視自己的生命。
“那你呢？”
溫雪晴盯着他，生怕他說出一個不字。
“我和你們一起走。”溫五郎撫了撫溫雪晴的發頂，“蓁蓁，這一次我們先說好，不管最後你能不能等到我，時間一到，你就走，不要等我——答應我！”
溫雪晴眨了眨眼，眼眶瞬間就紅了。
“不要哭，”溫五郎笑了笑，“這段日子，我好像經常看你哭，這太不像我認識的蓁蓁了。”
“我才沒哭呢。”溫雪晴睜大眼睛，努力不讓眼淚往下掉。
溫五郎道：“這是拿命博的賭注，我已經縱容你冒了一次險了，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胡來了。”
溫雪晴低下頭，眼前虛晃過一個小黑點。
再眨眨眼，腳下已經注滿一個小水窪。
——這真是太不像她了。
溫雪晴小聲吸氣，擡起袖子小幅度擦眼淚。
只是不等她動作，眼前就黑了。
眼睛忽然被柔軟的織物遮住。
溫雪晴剛想擡頭，就被人用手溫柔地按下。
她聽見淩柔的聲音響起：“郎君當知道蓁蓁的性格，等不到你，我們是不會走的。”
溫五郎的視線不着痕跡地掃過淩柔遮住溫雪晴的手：“所以，到時候就要麻煩小娘子了。”
淩柔沒有答話，與溫五郎平靜對視。
雙方都在彼此眼裏看到了然。
“喂！”溫雪晴哽咽，聲音含糊，“我還在呢，你們就當着我的面說這個！”
淩柔安撫地握住溫雪晴的手，拍了拍，又徐徐對溫五郎一禮：“郎君忠節高義，值得敬佩，不僅僅是為了蓁蓁，我也會等郎君。”
溫五郎一愣，随即黑了臉：“現在你讨好我也沒用，蓁蓁的事，我說了不算。”他連自己能不能活下來都不知道，溫雪晴的事，他怎能輕易開口斷言？
被發覺了意圖，淩柔依舊鎮定自若：“有備無患，先準備好總是沒錯的。”
視線被擋住，雖然耳朵還能聽到，但溫雪晴還是不懂他們倆在打什麽啞謎：“你們又背着我說什麽呢？”
溫五郎看着溫雪晴懵懵懂懂的模樣，咬牙切齒：“這不是都在你面前嗎？哪裏背着你了，溫蓁蓁，你真是越活越傻！”
“哈？”溫雪晴簡直不敢置信，都這時候了五兄還要說她。
淩柔忍笑，與溫雪晴握住的手收得更緊。
十指交握。
溫雪晴收拾妥當，依言趕往約定的地點與淩柔會合。
卻不見淩柔到來。
此時匈奴人已經開始攻城，雲梯高架，投石車一輪又一輪地掄起巨石砸向堅固的城牆。
尖叫聲，哭喊聲此起彼伏，恐懼彌漫四布，甚至有當場驚懼而死的。
溫雪晴帶着仆婢，看着這一幕，忽然心生懼意。她再一次意識到自己是離死亡如此接近，不同于去年的月食之夜，這次的刀尖是明晃晃地對準脖子的。
耐着性子等了等，溫雪晴看着來來往往的人們慌亂胡跑，向着自己認為的生的方向跑去，混亂之中，踩踏跌倒數不勝數。
甚至有趁亂摸魚的，順手一摸，便是沉甸甸的錢袋。
待失主發現，無處發洩的恐慌随即找到出口，對着身邊的人這一招呼，一家親朋蜂擁而上，偷兒的門面當即就被一拳打了個仰倒，一群人圍住拳打腳踢，沒多會，偷兒便七竅流血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了。
溫雪晴看得心驚。
別看相關的人不多，其實周圍的人都被卷了進去，拳頭不長眼，無辜路過的也會被誤傷。
她等了好久都沒等到淩柔。
……淩柔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是不是像這樣被卷入争鬥耽擱了？
來不及多想，她拔腿就往淩府跑。
淩府靠近平民居所，在匈奴大軍瀕臨城下時，就有百姓企圖砸門沖進去，或是避難或是趁亂斂財。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淩府留守的仆役，問清楚淩柔早已離去，溫雪晴看着瘋狂的百姓，心中擔憂更盛。
淩家留在洛陽的仆役看着就不靠譜，淩柔又不是多強壯的……
胸腔裏心髒抽疼，感覺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她承受不住地蹲下來。
溫雪晴不是怕疼的人，可未沒感覺如此疼痛難當。
長這麽大，她第一次面對生死危機，可是，一想到淩柔比她還要危險，她竟然連自己都顧不上了。
溫雪晴不敢想象，如果當初自己一個人回到臨州，會是什麽場景。
她大概會後悔一輩子。
“小娘子？時間快到了，我們是不是該去渡口了？”身邊的仆婢緊張地圍着她，生怕她被踩踏。
“我沒事，”溫雪晴大口大口喘氣，“我們，我們……”
溫雪晴疼得一句話都說不全。
她記挂，她擔憂的，從此刻開始，只有一個人。
“門開了！”
忽然間人群中有人高喊。
小門開了！
溫雪晴臉色煞白。
這一道小門，既可以使得裏面的人出去，也會成為匈奴大軍的突破口，留給她的時間更少了！
“去厲王府！不，皇宮！”
溫雪晴抓着仆婢的手，令她們調轉方向。
淩柔曾說過，他們是一類人，那麽，她也會與她一樣在意親眷。
——厲王妃，或者說，現在的皇後。
“淩柔，淩柔……”
溫雪晴嘴唇顫抖，牙齒打顫，恨不得即刻長出一雙大長腿，越過茫茫人海，找到淩柔。
皇宮內部同樣一片混亂，守衛心不在焉，更有臨陣脫逃的。
溫雪晴沒費太大力氣就進了宮，直奔皇後宮中。
“小娘子，我們是要去找郎君嗎？”
仆婢問。
為了方便，溫雪晴只帶了一個人進宮，剩下的在外面接應。
“你去找郎君，我去一趟後宮。”溫雪晴吩咐，“我們在宮門那裏會合。”
“小娘子要去哪裏？”仆婢放心不下。
“我去找淩家七娘。”溫雪晴喘了口氣歇息，“你放心，她是皇後親妹，我不會有事的，盡快找到人才是。”
仆婢欲言又止。
早在幾日前，溫五郎便耳提面命，要求他們把問溫雪晴的安危放到第一的位置。
“快去！”
看出仆婢眼中的猶豫，溫雪晴厲喝一聲：“磨什麽時間！”
仆婢只好聽命掉頭去找溫五郎。
溫雪晴一個人踏入皇後宮中，值守的宮人一個都沒有，不少值錢的物件還被膽大的宮人搬走了。
與以往相比，落寞空蕩了許多。
“溫小娘子？”一個宮人看見溫雪晴，“您怎麽在這裏？”都這種時候了，這位小娘子竟然還進宮來？
這裏可是匈奴人的最終目标。
“淩七娘呢？”溫雪晴不廢話。
“在……在裏面。”宮人答道，她也急着逃命，說完便匆匆走了。
淩柔果然和淩後在一起。她在勸說長姐和她一起離開，回到臨州。
匈奴一路直奔洛陽，臨州還是安全的。
“我不會走的，”淩後直接拒絕，“陛下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淩柔執拗地讓她一起走，還搬出在家的母親來。
淩後頓了頓，剛想說些什麽，便看見溫雪晴闖進來。
“溫小娘子？”淩後驚訝不已，這個時候溫雪晴還不趕緊走入宮做什麽？
“是找溫郎君嗎？他在前朝。”淩後提醒溫雪晴走錯地方了。
“我找七娘。”溫雪晴看向淩柔。
淩柔點頭：“阿姐，和我們一起走吧，我們同溫家小娘子郎君一起回去，不會有事的。”
淩柔訝然，随即站起，把劉穹攬過來，猛地抓住溫雪晴的手：“溫小娘子，我想求你一件事。”
一國之後，這太卑微了。
溫雪晴忙脫開：“殿下請講，不必客氣。”
“我想求你，帶着我兒到臨州，只要到臨州就可！”淩後眼帶期盼，“以後淩家會照顧他的，不用麻煩你，我……我……”
她想了一圈，頹喪地發現自己根本沒法允諾什麽。
而溫雪晴帶着劉穹，反而會徒生更多的風險。
“我答應你，殿下不必如此。”溫雪晴沒有絲毫猶豫，即刻答應。
答應完以後，她才想起要問同行者淩柔的意願。
淩柔之前沒有說過，是怕麻煩她嗎？
“多謝小娘子。”淩後鄭重道謝。
淩後堅決留下來，想來也是為了劉穹，淩柔別過臉，一股無力感襲來。
“我兒，”淩後淚眼朦胧，用力抱了抱劉穹，“好好跟着你姨母，她會帶你去安全的地方，你要好好聽話……”
話還沒說完，她已經哽咽到沙啞。
劉穹抱着她，哭着勸說她一起走。
“走吧，”托了幾個信得過的守衛護送，淩後站在宮門口，目送她們離開，“一定要回到臨州！”
三人最後回頭看了她一眼。昏沉的暮色裏，淩後身上華麗的鳳袍也被帶上灰色，身後的宮殿宮門大開，裏頭幽深黑暗，像一張大口要将她吞噬。
沒走幾步，她們便遇到幾個內監。金珰鹘冠，皆是掌握權力的中常侍。他們一眼就認出劉穹。
“小殿下這是去哪裏？”
劉穹緊張地盯着他們，抿着唇一言不發。
內監打量幾人的裝扮，疑心他們是要出宮逃走。
雖然很多宮人會逃出去，但這幾人卻不想，一來他們做了太多的惡事，不管哪裏都難以容下他們；二來，這能不能安然逃出去還是兩說呢！
還不如好好呆在宮裏，享受最後的繁華，若是匈奴真的打進來，直接挾持天子一家出去，繼續換個榮華富貴；若是匈奴沒能攻下洛陽，那更好，他們便是與天子共患難過的臣子，以後還愁好處少嗎？
幾個內監圍住他們，堵住去路，盤問他們要去哪裏。
“去哪裏你們管得着嗎？”淩柔冷着臉，訓斥他們讓開。
“淩小娘子，這話可就說錯了。”為首的中常侍桀桀一笑，“這宮裏大大小小的事，哪個不經過我的手？”
她們怎麽都不肯明說要去哪裏，這下內監們更加肯定她們是要跑了。
“還請殿下稍安勿躁，呆在宮裏不要出去，外面的匈奴——”他們一笑，眼角的皮膚折成繁複的魚尾紋，配上兩鬓白發與陰柔的嗓音，驀地讓人感到陰冷，“可是殺人不眨眼的。”
淩後派來的守衛久受壓迫，再加上怕引來更多的人，不敢随意動手。
幾個內監愈發大膽，直接出手去拉扯劉穹，想要強行把他帶走。
“锵——”
灰暗的天色裏閃過一道白光。
“閹豎爾敢！”
溫雪晴陡然拔出身邊守衛的佩刀，刀尖指向為首的中常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