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承諾
将領一愣。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層層幕簾就放下了。
攔在他前頭的那群仆婢也打起精神, 呵斥他快些查。
将領低低對船艙道：“得罪了。”
說完, 也不管裏面的人有沒有聽, 招呼手下動作快些。
船艙內那個身影動一下都沒有, 将領回頭看了一眼, 莫名悵然。那個身影旁邊還坐着一個矮一些的人，見将領頻頻向那邊看去, 立即有仆婢走上前來阻擋。
“那是誰？”将領問。
“我家郎君，”仆婢沒好氣道, “看完了沒？”
“溫家郎君？”将領想了想, “溫五郎不是已經……”
洛陽的探子回來報說，溫五郎是留在了城內的, 只是城破之後沒有找到，生死不知。
仆婢眼睛蹬得圓圓的：“你說我家郎君怎麽了？”
裏頭的人聽見将領這麽說，也跟着動起來：“五兄怎麽了？”
小個的人影亦是帶了哭腔：“五兄……”
将領摸了摸鼻子：“小娘子莫擔憂, 溫家五郎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他說不出什麽好聽的話, 只能幹巴巴地把知道的消息都倒出來。
“這要你說！”裏面的人喝道, “趕緊的，我們快些回臨州, 把這些告訴父親和伯母！”
再耽擱下去也讨不到好，将領草草将船上人數一點，确認無誤後，便下了船。
“蓁蓁！”将領一走, 淩柔便抛了所有架子，匆匆跑去船尾，不顧形象地趴下去搜尋，“你在哪裏？
雖然天已經開始熱了起來，但江水依舊寒涼，何況，這可是能承載大船的河道，水深浪急，和水潭小河流完全不一樣。
淩柔心急如焚。
江潮滾滾，盡全力将所有能帶動的東西往江底卷去。
“溫雪晴——”
淩柔再也等不及，脫了外衣就想自己下水。
“小娘子，你別這樣……”身邊的仆婢攔下她，“你不會水，就不要下去了。”
“蓁蓁在下面，”淩柔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似的，渾身冷汗，“她不能出事。”
劉穹拉住她：“姨母，如果你下去了，我們還要找你，你就別找了。”
淩柔垂下眼睫，沒動。
“我覺得也是，”船下一個熟悉的聲音附和，“到時候我還要去找你，多麻煩。”
淩柔回過頭去。
溫雪晴一只手扒住船板，另一只手高舉：“拉我一把，我起不來了。”
她下水之前已經換了輕便些的衣服，但擔憂魏軍還沒走，便一直沒出來。
下水耗了她大半的氣力，現在虛弱得很。
聽到溫雪晴說話，不等其他人反應過來，淩柔便跑過去拉住溫雪晴的手。
“快把小娘子拉起來。”身邊會水的仆婢也跟着下，幫忙把溫雪晴拉上船。
淩柔一直握着溫雪晴的手，遲遲不肯松開。
溫雪晴也不想放。
在水下浸了那麽久，溫雪晴摸什麽都覺得熱乎乎的。
她腳還沒完全踏上船板，淩柔就迫不及待地把身上的外衣披到她身上。
溫雪晴的頭發濕漉漉地往下垂，眼睫一眨便有水珠滴滴答答地滴下。
“這衣服也濕了，”溫雪晴摸摸還在着溫熱的外衣，吸吸鼻子看向淩柔，“我身上的衣服還沒換。”
“衣服有得是，不缺這件。”
淩柔碰碰溫雪晴臉頰，也是冰冰的。
溫雪晴：“哪有那麽多的衣服可以換。”為了方便，溫五郎準備的物件都是需要且剛好夠用的，要多可沒有。
“不夠穿我的。”
淩柔擰着眉毛。
溫雪晴不說話了，乖乖換了新衣，喝上下邊人專門為她準備的姜湯。
白色的煙氣熱辣辣的，溫雪晴被熏得眯起眼：“魏溯貌似就在附近，我們要快些走才是。”
手下好糊弄，魏溯就沒那麽容易了。要是彙報上去，魏溯很快就能意識到有問題，她們就逃不掉了。
淩柔點頭，望着溫雪晴濕潤閃着墨光的長發，手指在袖中緊了緊。
聽聞魏溯在附近，劉穹亦是緊張地看着她們兩個。
這一路他的話都不多，除了暈船外，還有茫然的不知所措。如今父母皆亡，他能依靠的只有淩柔了。
“我想帶阿穹自己走。”
淩柔別過臉，不敢看溫雪晴。
“咳咳咳——”不出所料，溫雪晴果然被嗆到了。
“你說什麽？”溫雪晴顧不得順嗓子，“你帶着孩子走，不怕死嗎？”
溫雪晴真想晃晃淩柔，看看她腦袋裏是不是全是晃蕩的水聲。
“外頭那麽亂，你不跟着我一起走，不出兩步，就會被人發現的。”
位于洛陽的太上皇和天子都沒了，劉穹現在是所有人的目标。
“我不會放你走一個人的。”溫雪晴說。
“可是魏溯很快就會找過來的。”淩柔定定地看着她，剛才能混過去，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那些人不曾見過溫雪晴與淩柔，只要見過她們其中一個一次，一定能認出來。
一口氣把姜湯喝完，大力把碗墩在桌上，發出一聲脆響，溫雪晴眉毛擡高：“他敢？！”
“他有什麽不敢？”淩柔想不明白溫雪晴的底氣是哪裏來的，如今魏家都在滿地找劉穹了，下一步怕不是滅口。
還記得魏溯向她求助時，請她相幫的理由一個就是護衛山河。
可是如今，匈奴都攻陷洛陽了，甚至，還有可能是魏家給放進來的。
出爾反爾，溫雪晴也不确定，魏溯這個人還能不能信
溫雪晴：“他欠溫家一個人情，也說過會還。”其實她自己也難以保證魏溯還會履行諾言。
現在一切都和魏溯保證過的相反，流言四散，各方諸侯心思各異。
魏家竟然還在這種時候搜尋劉穹，想起南邊還有個太上皇時封的太孫，溫雪晴心裏打了個突。
“我想走，是因為我再和你們一起走也不安全了。”淩柔耐心勸說，“這條路線已經不安全了。”
當時她們一起出宮時，還有一群內監看見并攔下，若不是徐常侍出手幫忙，她們不會那麽順利。洛陽城破，徐常侍随先帝走了，剩下的這些沒了能震懾住他們的人，誰知道會為了活下去做出什麽來。
淩柔和溫雪晴帶着劉穹出洛陽很快就不會再是秘密。
“你一個人走？”溫雪晴就是不同意，“沒了人跟着，你會什麽？把自己餓死凍死嗎？你自己一個人要在外頭怎麽過？還要帶個孩子！”
溫雪晴氣得不行，就算不是為了自己，為了完成對長姐的承諾，淩柔也不該如此。
劉穹重要，難道她自己就不重要嗎？
“如果你一定要換條路線，那我也要換。”溫雪晴一字一頓，“我說過，我不會放你一個人走的。”
“我要和你一起走。”溫雪晴說，她一定會和淩柔一起回臨州的。
她說過的，就一定會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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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貨！”魏溯指着将領的鼻子，“溫六郎早就随樂康公主回了臨州，溫家會放一個孩子在洛陽等死？”
将領低頭嗫嚅嘴唇，不敢反駁：溫家可是讓唯一的小娘子和溫五郎在洛陽留到最後的。
魏溯才不想聽解釋，勉強深吸幾口氣鎮定下來：“算了，知道她們安然便可。”
将領好奇地擡起頭，心裏嘀咕，自家殿下莫不是真有意溫家小娘子，連這事都能忍下來。那可是天子城破之前親封的太子，名正言順的王朝繼承人！
“想什麽呢！”魏溯鳳眼一掃，“辦事辦成這樣，都讓人給耍了還樂呵呵的。”
“末将本來就玩不來這些。”将領老老實實承認自己不行。
魏溯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
“滾滾滾，給我把那些胡蠻打出去，居然讓人繞過去打到洛陽，丢死人了！”
将領歡天喜地地領命，即使剛被訓了也不見沮喪。
“對了，宮裏跑出來的那些雜碎呢？”魏溯忽然想起這一茬，手下剛想說話，他便擡手阻止，“不管了，殺了吧，豬狗不如的東西，還留着做什麽？”
手下猶豫：“可是他們說有重要的事禀報，是殿下大業的助力。”
“他們能有什麽重要的事，無非是叛主賣弄。”魏溯一點興趣都沒有，在洛陽這麽久，他早就看透了。
“誰能給他們好處，讓他們活命，他們就會去哪裏。”他說完，把視線放到南方大片的土地上。
“南邊……溫家是該死的純臣，我當初答應個屁啊！”
現在這局面就是劉氏自己搞的。因為猜忌忌憚，對魏地的軍需供給斷斷續續也就罷了，還從上到下層層剝削克扣，先魏王魏邈奮力一戰，最後還是撐不住殒命，整個魏地因此士氣低落，讓匈奴有機可趁進入中原。
那時他在洛陽收到親信冒死送來的密信，連悲痛都顧不得就要會去魏地接任。
到現在，魏邈還是秘不發喪的狀态，魏地之外的人都不知道，那個十六年前率兵奪回洛陽并迎回天子，收了半壁江山讓天子忌憚的魏王，已經不在了。
魏溯脫力地靠在背靠上，要是溫雪晴說，溫家想要再扶起一個劉氏天子，他該怎麽辦？
很早開始，他的打算就很簡單，如果劉氏能扶得起，他就安安心心做個臣子，該幹什麽幹什麽，可是現在，就連他看好的厲王都不行。
他已經不相信任何一個姓劉的了。
洛陽不能一直讓匈奴占着，可是拿回來之後呢？
他是自己幹，還是再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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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和州。
一群人圍在劉顯聰與趙王身邊，俯身下跪：“中原板蕩，百載陸沉 ，還請殿下盡快登基，號令天下群雄，驅逐異族，奪回都城。”
劉顯聰與趙王對望一眼，眼中光彩大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