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獨行
“小娘子……”仆婢殷殷望向溫雪晴，“讓我們跟着你們吧。”
她們實在無法想象從小嬌生慣養的小娘子一個人趕路自己照顧自己是什麽場景。
“我也想, ”溫雪晴對着仆婢擠眼睛示意她看向淩柔, “可也要七娘答應才行。”
仆婢擡頭飛快地瞄了一眼淩柔, 複又低下頭不說話了。
淩小娘子說什麽都不肯再留下來, 怎麽勸也沒用。
可是, 自家小娘子跟着湊什麽熱鬧，一次丢兩個她們實在擔不起。
“放心吧。”溫雪晴安撫仆婢, “以前我也不是沒去在野外過過，再說, 七娘只是想躲過魏家的搜尋, 趕路只會快不會慢。這裏離臨州也不遠了，我們很快就能到。”
仆婢還存在猶疑, 山間蚊蟲多，荒郊野外，誰知是不是還藏有盜匪。兩個小娘子再帶一個孩子趕路, 她怎麽想都覺得難。
“魏溯恐怕還會再折返回來搜查，”溫雪晴說, “只要我們不在, 他們就不會扣留你們。”
仆婢想了想，最終還是點了幾個侍衛, 請求兩位小娘子一定要帶他們一起走。
這一次，淩柔沒有拒絕。
臨時下船改走陸路，淩柔也為自己做出這樣的決定感到不可思議。
沒有成群的仆婢伺候，甚至有時候連吃睡都成問題。一路披星戴月, 疲倦襲來，荒山野嶺也敢就地睡下。
又一個晚上，幾人走進一座小城。
匆匆找到一間客棧填飽肚子，淩柔清點荷包裏還剩下多少錢。
這一路的花費其實不多，過了這座小城再趕半天路，就能到臨州地界。
“姨母，我能進來嗎？”劉穹洗浴完，換上幹淨的衣服敲響她的房門。
淩柔開門。
“怎麽了？”
劉穹踟躇地掃了一眼房內，見屋裏只有淩柔一個人，放下心來。
黝黑明亮的眼睛與淩柔對視，劉穹聲音放低：“劉顯聰自立為皇了。”
對于這個堂兄，劉穹沒有別的稱呼。
“你要怎麽辦？”淩柔只是停滞一瞬，“他會來找你的。”
能與劉顯聰比正統的也就只有劉穹了。
而且，劉顯聰是臨陣脫逃的，即使他曾是太孫，在天下人看來，他缺乏擔當，在還有劉穹這個候選人可選之前他都不是最應該坐上禦座的人。
“姨母覺得，他是會先來找我，還是先擊退匈奴？”小小的孩童臉上有着不屬于他這個年齡的無奈。
淩柔停下動作，反手把未數清的錢倒進荷包：“我們這就走。”
“不和溫家那邊說嗎？”劉穹驚詫。就他看來，自家姨母與溫家女郎感情應當是很要好，不管外界怎麽說，他始終是這麽認為的。要不然溫雪晴又何必冒險入宮尋淩柔？又何必棄船與她一同跋涉回臨州？
“不了，還是不要再麻煩她了……”
想來溫雪晴與她同行的消息已經遍地傳揚，若是真讓其他人看見她們同時入臨州，劉穹也就暴露了。
長姐的遺願本就該由她來完成，不能再牽扯到溫雪晴了。
還有溫家，這一路已經受惠頗多了，劉穹的身份太過敏感，溫家向來明哲保身，如今天下大亂，明主未現，溫家會怎麽選擇尚且不清楚，能做到這一步已屬不易。
“這裏離臨州并不遠，連夜趕路翻過山就能入臨州。”淩柔早已對路線熟記于心。不過一晚而已，她還是有把握能把劉穹順利帶入臨州的。
不再廢話，淩柔收了物件，留了封信給溫雪晴，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讓仆婢明早待溫雪晴醒來，再交給她。
“夜裏涼，晚上多看着點小娘子，別讓她再着涼了。”淩柔囑咐仆婢，盯着緊閉的房門慢慢嘆了口氣，與劉穹悄然離開。
天清無雲，月輪皎皎獨光明。
溫雪晴忽然從床上坐起來。
四周寂靜，唯有更漏滴滴答答的嗚咽。
值夜的仆婢聽到響動，以為溫雪晴又踢落杯子，摸黑進房想要替她蓋上。
“小娘子！”待靠近，仆婢才看見溫雪晴就坐在床上，一雙眼睛在黑暗中格外明亮。
仆婢被吓了一跳：“小娘子是還沒睡嗎？明早還要趕路，待到了臨州……”
一想到明日就能到臨州，仆婢心情激動不已，忍不住多說兩句。
卻不想，溫雪晴一擡手就捂住她的嘴巴。
溫雪晴：“你有沒有聽到一些別的聲音？”
仆婢凝神細細聽了一會，搖頭。
溫雪晴已經在另一邊迅速穿戴好衣裳，虛虛開出一條門縫觀察外面：“人都死了，當然什麽聲音都沒有。”
仆婢愕然，不知所措地望向溫雪晴。
“此地不可多留，我去叫七娘，你去帶孩子，連夜回臨州。”
“七娘讓我把這個給小娘子。”仆婢終于反應過來，把淩柔的信遞給溫雪晴。
手指尖摩挲信封粗糙的外皮，溫雪晴把信收好。
“不必去了，他們已經走了。”
知道淩柔先走一步，溫雪晴這會反而沒有被丢下的怨怼。
雖然不知道是誰，但這裏已經不能留了。
溫雪晴不再猶豫，帶着仆婢連夜出城。
林間山道，荒野的雜草足足有一人多高。
一群人身着夜行衣，借着月色埋頭搜尋。
“應該就在附近，仔細找！”領頭的人厲聲命令下屬。他全身包裹嚴實，僅餘一雙眼睛露在外。
一群人四處翻找，不過一個小娘子和小孩，荒山野嶺，還能逃到哪裏去？
他們能想到淩柔可能會與劉穹換路線回臨州，卻沒想到溫雪晴還會跟着一起上路。客棧那邊他們的人已經處理好了，雖然不能動溫雪晴的性命，但拖住總是可以的。
淩家大勢已去，他們要在淩柔回到臨州前動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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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母，我們，我們要怎麽走……”劉穹喘了口氣，擡頭詢問淩柔。
其實他已經很累了，長途奔波沒怎麽休息，現在又要提防随時有可能取他們性命的敵人。
在察覺到有人在找他們的時候，又是一路的東躲西藏。整個人累到極點，可是還是不能休息。
“那邊……往前走……”淩柔使勁眨眼，看清前方的路，“先避開那些人……”
劉穹點頭，擔憂瞄了下淩柔。
總覺得姨母不太對勁，是太累了嗎？
“要不然……我們找個地方休……”
“不能，快走。”不等劉穹說完話，淩柔便打斷他，“沒有時間了，我們要快點到臨州才行。”
“是。”
劉穹點頭，不再說話。
不是沒走過夜路，這一次卻比以往還要難走。
淩柔越走越慢，感覺雙腿越來越沉，難以再邁開。
“阿穹……”淩柔喉嚨一片火辣辣，“阿穹……”
“我在，姨母。”劉穹握緊淩柔的手，身體不斷顫抖，“我們休息一下吧 。”
“不能，不能，快走。”淩柔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腳了，只會習慣性地向前劃動。
眼前一陣陣發黑，渾身水淋淋像從水裏冒出來一樣。哪怕只是衣袖揮動帶起的小風，都能讓她倍感清涼。
“阿穹，阿穹……”
劉穹張了張口，很想應話，卻還是沒出聲。
——這只是淩柔下意識地喊人罷了。
他能感受到，淩柔的手心一片粘膩冰涼，月光下一張臉慘白無血色，讓人心驚。
偏偏淩柔怎麽也不肯停下休息。
如果不是為了他，姨母不會這麽辛苦……
劉穹別過頭，忍不住落淚。
腦袋昏昏沉沉，肚腹內裏不斷翻湧，惡心感湧上來，只想找個地方吐個痛快。然而肚裏什麽都沒有，酸水湧上喉頭，更加令人難受。
為了抑制住惡心感，淩柔只能做些別的事。
想想一些人一些事，在家翹首等待的母親，已經逝去的長姐，還有被她偷偷丢下的溫雪晴……
母親就在家等她，離開這麽久，哪怕她平時喜歡一邊懷念早逝的阿兄一邊對她下各種命令要求，淩柔還是想她；長姐與姐夫一同守城，最後殒命，以後再也不會叨叨絮絮地和她商量未來，問她喜歡什麽樣的夫婿了，現在又只留下一個阿穹……對了，母親現在只有她了，長姐不在了，真不知她會如何悲痛。
還有，還有……
“找到了，他們在這裏！”
“快，快，抓住他們，重重有賞！”
“別讓他們跑了！”
喧嚷的聲音打破黑夜的寧靜，紛亂的腳步随之從身後傳來。
那些人找到他們了！
淩柔頭也不回，拉着劉穹就跑。
溫雪晴，溫雪晴。
那個與她約定一同回臨州的溫雪晴，一定要和她一起上路的溫雪晴，最後又被她丢下的溫雪晴。
眼前的虛影一片片漂浮，慢慢拼成一個人影。
“蓁蓁……蓁蓁……”
淩柔低低喊出來。
她可能，真的再也不會見到她了。
那些勢在必得在性命之憂這裏全都化為了夢幻的泡影。
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要這麽慢慢來，反正不會再遇見，就應該先占便宜，好歹滿足一下才是。
“就這點能耐，居然還想一個人走？”
恍惚間，淩柔似是聽到了溫雪晴的聲音。
怎麽可能，她不是已經把溫雪晴丢在客棧了嗎？
她已經神志不清到産生幻覺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