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梁立開拍拍她的頭,又吻了吻她的發頂,千頭萬緒也只能化作此刻柔情。

夢圓開始了倒豆子一樣的敘述。

漫長的敘述裏,天光漸漸亮了,梁立開的心情無法言說。如果知道夢圓後來的日子這麽艱難,當年他打死也不會去美國。

夢圓生命的前十六年是簡單快樂的。她出生在雙職工家庭,媽媽工作清閑,能顧家還能照顧她,爸爸工作辛苦,但是工資尚可。她和所有的獨生子女一樣,享受着所有的寵愛和關懷。

轉折發生夢圓高二那年。

那年她爸爸溫流革因為呼吸不暢住進了醫院,診斷過後,醫生說是職業病,不能再從事原來的工作了,不然會面臨肺部不可逆轉的萎縮。

溫流革單位的職業病名單早就被各種關系戶以各式各樣的理由占了,溫流革不服,去單位鬧騰,非常不幸的是他被人抓着小辮子給辭退了。

然而好景不長,沒幾天,夢圓媽媽于舒也遭遇了下崗。

家裏的收入來源全部斷了。

那段時間,家中的氣氛非常壓抑,夢圓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出什麽聲響來惹來父母不高興。

從那時起,夢圓的零花錢就斷了。也正是因為這樣,才發生了當年武麗麗搶奪飲料的事情。因為夢圓确實沒有錢維系以前的飲食習慣了。

家裏三張嘴等着吃飯,溫流革在當時的環境下也無法找到和之前工資相同的工作,加上他有慢性病在身,就只能去打打零工,守守工地什麽的。

後來居委會的大媽不知道從哪裏了解了夢圓家的情況,主動找到于舒,說是介紹她再就業。

起初于舒是高興的,簡直将大媽當成再生父母。可在居委會大媽說出具體的辦法後,于舒又拉下一張臉來。

因為大媽給介紹的工作并不怎麽“高大上”,就是推薦她推陽光早餐車上街去賣早點。

見于舒不願意,人大媽這樣說:“你可別小看了這賣早點的,你要是地方找的好,把日常糊口的錢給賺回來是完全沒問題的。”

于舒還是不願意,大媽也有點不高興了,“你拉不下這個臉,也得想想孩子吧。現在孩子正是上學的時候,花錢的地方多着呢。這車我也不是什麽人都推薦的,我是念着你家有個成績好的孩子要上學,才來找的你啊。你可別辜負了我的一番好心啊。”

夢圓當時就在旁邊聽着,媽媽的表情很糾結,夢圓知道她平常最好面子,去做這樣的事情簡直要她的命,但是家裏确實缺錢,媽媽內心肯定是渴望賺錢的。

夢圓拉了拉于舒的手,“媽,我每天早點起來,跟你一起,陪着你吧。這樣你就不害怕了。”

于舒當時将她抱在了懷裏,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她肯定哭出來了,“我的寶啊,媽哪能讓你做這種事。同學看到了不該笑話死你啊。”

“我不在乎,我只要我們家好好的。”那時候,夢圓覺得他們一家三口一條心,沒有過不去的坎。

居委會大媽也動容了,拍着夢圓的後背說道:“多好的孩子啊。”

後來于舒真的通過居委會的介紹,弄了一輛早餐車,每天早上四點半起床準備,五點半出門賣早點。一年四季棉布口罩遮面,不想被熟人認出來。

因為于舒拉不下臉去人流密集的地方叫賣,所以她的收入非常有限,而溫流革打零工,收入時有時無,整個家裏的經濟情況基本就是入不敷出,兩人的積蓄在慢慢變薄,漸漸的在家裏露出的都是苦相。

經濟危機爆發在夢圓高考完。她的成績是一定有大學可上的,只是動辄大幾千塊的學費和零零碎碎的其他費用,幾乎要掏空這個家了。

剛考完梁立開就走了,沒有打過招呼,夢圓只從翁奶奶那裏打聽到,他去美國了。

找他想想辦法的路子也斷了。

夢圓每天在家撓頭皮。

最終從電視上的一則幼兒廣告得到啓發,她成績好,是不是可以開個暑假輔導班?家長越來越重視教育,應該是願意掏錢的。

但是她沒有起步資金,就連租個空房間當教室的錢都沒有。

夢圓當時無數次想過要是梁立開在就好了,跟他借點錢,然後找他幫忙幹點體力活,事情會好辦好多。然而,他不在,夢圓只能找了在班上看起來條件最好的同學借。

可是在那家剛開業的甜品店裏,這位抄了她無數作業的人一點也不吝惜嘲笑,“你這事根本辦不成。補習班要招生吧,還有課程設置吧,還要老師上課吧,你就一個人,怎麽可能行的通啊?”

溫夢圓沒有放棄,她說:“你就當救救急幫幫我,事成了我給你百分之十利息,行嗎?”

“那要是沒成呢?你不是無端背了債嗎?你就別折騰這些了,我聽說好多家裏沒錢的都去KTV打工或者南下進廠上流水線了。你要不也就這麽着吧,也能賺點錢的。”

“我不想去。要不我少借三百吧,你看行不行?”

“不是我不借給你,也不是我沒有,我是真的不想你折騰大半天,耽誤了打工還欠了債。你還是再想想吧。”

同學走了。

夢圓孤零零一個人留在那裏,那種凄涼的感覺至今寒心。

錢看來是借不到了,夢圓也不打算問父母要,怕他們多操心。但是夢圓沒有放棄,她托班上的同學問家裏有沒有弟弟妹妹需要家教的,期末考前沖刺的那種,她可以提供。夢圓的人品擺在那裏,不少同學給她介紹了生意。

同學介紹的生意遍布p市市區的各個角落,而且學生有空的時間都是晚上,夢圓常常吃完晚飯就要趕去上課。而那段勞累的時光裏,最快樂的就是不管下課多晚,溫流革總是會騎着輛破自行車接她回家。

盛夏的夜,風不涼,街景不美,自行車還時不時發出嘎啦嘎啦的響聲,夢圓扶着溫流革的腰,望着天空,笑着安慰溫流革的話卻那麽歡快:“爸爸,你看我現在就會賺錢了,以後肯定賺得更多。我們家以後肯定會越來越好的。”

高考後的假期足夠長,當了一陣家教的夢圓積累了原始資本,也迎來了她a大的錄取通知書,中小學生也馬上要開始放假了,夢圓抓緊時機,租了教室,将金字招牌的a大錄取通知書印在了宣傳單頁上,請了幾個同學在各中小學門口蹲守、發放傳單。

報名火爆,想補什麽的都有,夢圓忙得團團轉,每天都聲嘶力竭,靠着金嗓子喉片續命。

大學開學的前兩天,夢圓送走了她最後一批學生,她也終于賺夠了她的學費和生活費。

累了那麽長時間,要去大城市的新學校了,夢圓連件新衣服都沒給自己買。

到大學後,夢圓沒有申請貧困生補助,她覺得她的情況還可以再拯救一下。為了攢下一年的學費,她除了拼命學習拿到獎學金外,依舊是游走在城市的各個小區當家教。

好在她經驗足,教的好,學生提高很快,家長給錢就痛快。

整個大一,夢圓将自己繃成了一條高壓電線。

然而風水輪流轉,夢圓家轉運也就是一夕之間。

夢圓上大學後,溫流革依舊幫着守守工地,但他是大廠子裏的工人出身,安全意識比別人強,一次意外裏,他救了工地老板一條小命。

老板是個迷信的人,封溫流革當他的貴人,立刻就讓他轉了個薪水高些的職位。

後來接觸久了,發現溫流革還算牢靠,便委以重任。溫流革的收入自然水漲船高,于舒也就不用出去幹活了。

家裏就夫妻倆,幹什麽事情都沒了顧忌,那事自然就頻繁了些。後來于舒竟然高齡懷孕了。

兩人欣喜若狂,當年兩人雙職工,不得不只生一個,現在職工沒得當了,老天送子來了。他們信奉着小孩沒生下來之前不能外露的原則,連夢圓都沒有告訴。

夢圓寒假回家的時候,只覺得媽媽行動遲緩,體态臃腫,以為她生病了,搶着把家務都幹了。

然而,等她大一讀完,暑假回去,家裏已經多了個男嬰。

自此,家這個詞就和她沒關系了。父母叫喚她,永遠只是幹這個幹那個,不會是關心她在學校成績怎麽樣,也不會是關心她有沒有男孩子追。

她記不清那個暑假到底洗了多少塊尿布,只記得爸爸媽媽不正眼看她。

夢圓不是神人,她也有過嫉妒,也争過寵。

但那些行為無一不被父母認為是礙事,擋着他們愛護弟弟了。

然而,等到大二的暑假回來,她已經打不開家門,敲了好一會的門,出來應門的,居然是一個不認識的人。

那時候梁立開的奶奶翁婆婆剛從外面回來,念叨了一句:“造孽哦。搬家了都不曉得?”

夢圓到翁婆婆家借了電話打給溫流革,才知道他們早在幾個月前就搬去了市裏一個新小區裏。一直忘記給她說了而已。

搬家的原因很簡單,原來的房子太小了,不夠兒子放玩具。

久而久之,夢圓也就麻木了。

這次中秋節的事情,激蕩起了她所有的不滿,她已經有了不想再見到他們的想法。

故事說到這裏,夢圓停頓了良久,也不管梁立開睡沒睡着,“每次特別難受的時候,總是想起你。可是你都不在的。”

梁立開的懷抱緊了緊,“以後都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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