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舊時宴(一)

春宴有花有酒有美人,酒過三巡 ,林敷拍手道:“這般飲酒,未免無趣,不如來行酒令。”

雷剎座旁的書生擊箸叫好:“甚妙,就酒怎可無詩。”

裴谌在那端着酒杯惴惴不安,他并不擅詩詞,又有心事,便支支吾吾要推卻,雁娘偷睨一眼他的窘态,低眸掩唇輕笑。裴谌萬種借口随風消散,酒不醉人人自醉,熏陶陶地跟着笑了笑。

林敷并一個書生取笑裴谌,二人你一言我一語,這個道:“裴三推卻便是辜負今日春光。”那個道:“裴兄未免掃興,快快應下,莫要離座。”

雷剎輕撫着酒杯,這幫許是人許是鬼的,在那惺惺作态。亭中座次分明已經排下,那個雁娘另坐一具食案,顯是一早便定她為酒糾。

裴谌被他們三言二語擠兌了一番,旁邊又有佳人欲語還休,似在那道:郎君怎忍拂人美意?只得抱拳應下,又道:“某怕醉得歸不了家。”

林敷笑道:“诶,醉了便在園中宿下,為兄遣人告知一聲令慈便是。”又撩撩寬大的袖袍,道,“既行酒令,林某托大作個酒監,行令不問尊卑,不論序齒,輸者罰三息間飲酒三杯。”

有書生擁着一個伎子,搖頭道:“不好不好,林兄主家自要與我等一同行令取樂,怎能自領‘明府’?無趣無趣。”

林敷哈哈大笑,另請了姜家一個親眷做酒監。這人棗臉虬髯,袒胸露腹,又領着一個精壯的大漢,坐下後掏出一副酒令,粗聲粗氣道:“某家身邊小厮可領‘主罰錄事’,掌罰酒。”精壯大漢鐵打一般的身板,打着赤膊,兇相畢露。

一衆文人之中,忽夾了兩個粗魯莽漢,極是格格不入,粗壯大漢行止又有要挾恐吓之意,偏偏衆書生卻是視若尋常。

雷剎将衆人看了個遍,暗暗思量:這春宴看似處處妥貼,卻又有種種不合之處。

雁娘似是有意無意地看了眼雷剎,掌了令旗,自飲一杯,宣令道:“林郎設春宴,為的是賞《春草圖》,此處春園春光正好,既與春結緣,自要留春住,不拘詩詞歌賦,不限韻腳,但要句句有春,雅俗共賞。輸者自罰,否則休怪‘主罰錄事’另灌三海碗酒;越三息未飲盡者,也另罰三海碗。”

裴谌不由暗舒一口氣,這倒不難,暗道僥幸,放下手中杯子,松懈了下來,擡眸間便見身側雁娘沖他眨了眨眼,立馬心領神會,暗揖一禮道謝。謝後,似飲一杯蜜水,從裏甜到外,面上更是帶出一絲笑意。

虬髯大漢捏着兩枚紅豆骰子,道:“林郎君既是宴主,便從郎君起依右次輪數。”說罷擡手将相思骰子擲于白瓷碗中,那骰子滴溜溜轉了個花出來,停在一、三之數。

雁娘将小纛對着座中一個姓諸的書生,道:“諸郎君請。”

諸書生措手不及,慌亂應道:“夜來春雨潤如酥,兩岸春柳堆綠煙。林家春宴裴家院,各飲春酒三兩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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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娘笑道:“罷,也算句句含春,只是,這春雨顧惜諸郎君,吾等卻見曉星寒。”

林敷與衆書生頓笑,連諸書生自己也掩面而笑,只裴谌不敢大意發笑,免得自己屆時也是出醜。

虬髯大漢又擲相思骰,卻是三、六之數。雁娘将小纛指向座中一個歪戴巾帽的書生:“餘郎君請。”

餘姓書生舉杯笑:“餘某放浪客,從來不識春,也沒春心腸,自罰自罰。”精壯大漢早備下三杯酒托于盤中奉于餘書生,餘書生一氣飲盡,又道,“某來實是為飲好酒。”

雁娘道:“餘郎君雖領罰,春心腸卻甚妙,豈非是滿腹的春意?”她邊說邊又睇一眼裴谌。

揣了一肚子春意的裴谌早将古寺中的白骨忘于腦後,聽她意有所指,心如鹿撞,嗵嗵有聲。

笑意綻放在雁娘的嘴角,她将小旗一舉,令道:“因餘郎君認罰,由此依右輪數。”

虬髯大漢聽罷再擲相思骰,為一、四之數。

雁娘眸中流光暗轉,似有絲絲情絲纏繞,她将小纛指向裴谌,軟聲道:“裴郎君請。”

裴谌忙放下酒杯,看向雁娘,她的眉眼彎彎,朱唇如花,遠山含笑因是有情,姹紫開遍是為迎春,他的思緒如剛破繭之蝶,扇着翅膀,顫顫停在她這朵開得正豔開得正好的花蕊上,他的眼中哪有春景,唯有眼前麗人,他道:“春風閑庭院,春女鬓邊花。翠袖掩春意,忽爾動春思。”

他的心中住着一只春蠶,啃盡一了片春桑,吐着綿綿的春絲,将他裹在其中。他想為她簪花,為她描眉,為她解憂,與她長相厮守。

春思有春酒,而他已生醉。

座中諸客全都一愣,連雁娘都微微一怔,潋滟的雙眸中似有驚疑,少焉,她的雙頰染了一層粉色,暈開的飛霞妝都黯然失色,她的笑中帶着羞意,羞意中又帶着濃濃厚情,她輕輕地将裴谌一瞥,這一眼似是千秋萬年。

裴谌也跟着笑,些須的暗惱,生怕自己唐突了佳人,些須的慶幸,一時大膽剖示了心意。

諸書生靜了片刻,紛紛出言打趣,林敷笑對裴谌道:“三郎不知雁娘,她是絮娘家的娘子,李絮娘家種得滿院翠柳,年年春時青青。”又擠擠眼,戲道,“三郎,莫教攀折他人之手啊。”

裴谌并非歡場浪子,聽了這話不知如何應對,又似怕雁娘嫌他浮浪,求饒道:“林兄不要打趣愚弟。”

雁娘粉面成了酡紅,羞答答将臉藏于令旗後,藏後又忍不住偷眼回顧。

雷剎拿割肉刀割着蒸羊肉,沾了蒜沫鹽粒,冷笑一聲。這些人,林敷也罷,姓諸的,姓餘的也罷,都熱衷于将裴谌與雁娘湊成一對,個個在那推波助瀾。見二人之間情意綿綿,又個個拍手敲箸相賀。

雷剎吃盡一塊羊肉,從碟子中揀起一枚桂圓,掂了掂,擲向衆人中暈頭轉向的青衣書生。

裴谌被砸個正着,“唉喲”一聲拿手去掩額頭,不滿地回過頭瞪視着雷剎,瞬間一個激靈,吶吶道:“表兄?”

雁娘與諸書生、仆役使女均變了臉色,齊齊轉頭向雷剎看将過來,似是責怪他擾了歡宴。

作者有話要說:  別嫌我短,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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