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舊時事

裴母見林敷相邀,她寡淡又不具體的臉上,露出審視之意,耷拉着眼皮,下垂着嘴角,将小厮堵在那來來去去盤問了好幾遍。

林家小厮也不是吃素,老實地答了一回,見她又問,端起架子來,拿鼻孔視人,笑呵呵道:“我家郎主何等樣人,從來高朋滿座,不知多少貴人願與郎主交好,裴家娘子何以盤問不休?”

裴母遭他羞辱,慚愧不已,直道不敢,又辯解道:“老身生怕三兒耽誤了讀書。”

小厮拿腔作勢,指點道:“裴娘子不過深宅婦女,如何比得孟母教子,當心反誤了裴郎君大好的前程。”

裴母連連稱是,又與小厮賠罪,小厮竟也趾高氣揚地接了賠禮。

裴谌不覺面有怒意,與雷剎道:“表兄,這狗奴仗勢欺人,好生無禮。我定要問責林兄,如何管束下仆,這般猖狂。”

雷剎這兩日将裴家裏外探了個遍,只感擺設潦草簡陋,總缺幾分煙火之氣。裴母只知催裴谌讀書,餘的一概不問,衆奴仆遇着家主,施禮問聲安,又陀螺似得自顧自地忙碌開。

眼前裴母與小厮一對一答,更是古怪刻意,倒似特意安排一般。

小厮見裴谌生氣,也不理會,仍舊畢恭畢敬道:“裴郎君,請。”

裴谌不喜他的作派,便欲拒絕,誰知話出口卻是:“阿娘,我且趕林兄之約。”

裴母點頭:“三兒早去早回。”

裴谌暈乎乎坐在馬車上,遲疑不定地道:“表兄,這并非我本意,這這……”

雷剎安撫道:“你暫且當作己身入夢,夢中種種,怎能随自己心意行事?  ”想了想又道,“我若是猜得不錯,邀你之人不是林敷,而是雁娘。”

裴谌一個恍惚,臉上微紅,詫異中不明帶了絲甜蜜:“竟是雁娘?”

雷剎毫不留情潑他冷水:“雁娘是古寺枯骨,紅顏不過畫皮。”

裴谌一哆嗦,正襟危坐道:“表兄,我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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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剎看他眼神躲閃,不放心,又叮囑了一遍,裴谌只得再三保證。

可惜美人是心上的刀、化骨的水,直教人神魂颠倒萬事皆抛。裴谌言猶在耳,一見雁娘眉尖微蹙  ,那點相思愁意凝在眼角,淚欲流卻化為唇邊淺笑,只覺自己心痛如割,抛下雷剎提步便迎了上去。

雷剎一時阻止不及,索性靜觀其變。

“雁娘可是心有煩憂?”裴谌生怕驚了她,小聲問道。

雁娘還禮,複驚複喜:“本以為再難見郎君一面,不曾想……”她一笑,将要說的話止在舌尖處,像一彎小鈎,勾得裴谌忘乎所以。

他道:“怎會無緣再見?  我本就打算隔幾日去尋娘子。”

雁娘低嘆:“郎君如天邊朗月,而我不過泥中殘花,污濁卑賤,又哪敢慕月光清明。”

“不不不。”裴谌慌得連連擺手,“娘子縱使出身風塵,也是春日鮮花,沐晨盛放,鮮妍明媚,倒是我不過措大,只知誇誇其談,家無恒産身無功名,倒不敢宵想神女垂青。”他為表心意,摸摸全身,也沒摸出件可出手事物來,見院中一株牡丹開得正好,心道:我且先折一枝花來,回頭與林兄賠罪。

魏紫花中稱後,一層層的花瓣堆疊,絢麗多姿,捧在手中,像捧着化不開的濃情厚意。雁娘嬌羞接過,似是情窦初開,不敢擡頭對看情郎,只小心将花簪在鬓邊,問他:“可還配得名花?”

裴谌早傻在那,呢喃道:“魏紫又哪及娘子傾國之姿。”

雷剎實是看不慣這等兒女情長叽叽歪歪的模樣,一個翻身躍上屋頂,執刀閉目端坐,聽裴谌與雁娘相互傾訴。

“我本是良家好女。”雁娘遲疑片刻,續道,“無奈舊院新主,便是王孫公子也是去而難尋,何況尋常人家。好在幹娘不曾惡待,雖也有打罵,倒也不曾吃過多少苦頭,冷時有衣,饑時有飯,也教琵琶詩書。”

裴谌看着她,若在前朝,雁娘許是貴女,不由更添心疼,便道:“我與雁娘倒也是同病相憐,亦是家道中落,家中只剩娘親與我度日,娘親平日更是節衣縮食,供我念書。我不過百無一用一介書生,不識五谷不事生産,家中只有出沒有進,連着先人留下的藏書,都一一換了口中食身上衣。某真是,汗顏不已。”說罷搖頭嘆息。

雁娘失落道:“裴郎腹有才華,若得舉薦,必得作為。”

裴谌苦笑:“不瞞娘子,卻是投石無路。”

雁娘笑道:“林郎君交游廣闊,他又與了裴郎交好,不會讓郎君明珠蒙塵。”

裴谌一愣,忙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不以功名利祿辱之。”

雁娘微側着頭,魏紫壓着她的發鬓,襯着她的笑顏,她道:“诶,郎君何必如此拘泥,反傷了與林郎君之間的情意。”

裴谌一想果然是,笑道:“我不及娘子灑脫。”

他二人言語投契,又彼此有意,不稍多時難分難舍如膠似漆,坐那,一時說些漫無邊際的瑣事,一時靜默無言,相視而笑。都覺只要一處,看着廊外草木邊蜘蛛結網也是這般有趣。

等得金烏西墜,雁娘這才依依惜別:“裴郎憐我,記得尋我。”

裴谌許諾:“明日我去絮娘家找你。”

雁娘頓時眉開眼笑:“郎君莫失信于我,雁娘長夜不眠侯君來。”她回眸微笑,心滿意足帶着一個婢女離去。

林家小厮重将裴谌與雷剎送回。

裴谌漲紅臉:“該死,我竟忘了拜訪林兄。”

小厮笑道:“我家郎主說了,郎君佳人有約,他不忍打擾,裴郎君不必放在心上。”

裴谌心頭稍安,又道:“改日再與林兄賠罪。”

等回了裴衣,雷剎捉住裴谌肩膀,審視着他的臉:“表弟可是忘了身在何處?”

裴谌因雁娘身世可憐,大為憐惜,道:“表兄,雁娘定無害我之心。我想了想,裴谌即我,我即裴谌,我定做了有負雁娘之事。我男兒郎,她弱女子,既是我之錯,我怎能推诿當作不知,她有心願難了,我便順她心願。”

雷剎道:“話說得清醒,事做得糊塗,她既有怨,你怎知她不會害你?”

裴谌繞着雷剎連聲哀求:“表兄,我信她,她定無害人之心。”

雷剎不信,道:“我看你是被美色所惑。”

裴谌往他前面一跪:“表兄,你是不良人,平常查案也是尋根問底,如今不如看看,我待雁娘究竟有何虧欠。”

雷剎看了眼院外的裴母,問道:“你怎知這便是前世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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