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兇宅(四)
不良司停屍處是特地辟出一個小院, 總共也不過十來間屋舍, 刨去竈房與值守人的住處,用來陳屍的也只九間空屋, 如今被屍首塞得滿滿當當。
看守的差役對着滿屋慘白的屍體心裏直發毛,夜間野貓野狗聞了味,爬在屋頂上, 聚在牆外, 趕都趕不走,差役氣急,在院中點了火, 斬了幾節竹子扔進火中爆響,這才驚走一幹畜牲。無奈,這法子也只初時,那些貓狗餓得兩眼發綠, 受了幾次吓,知曉并無多少厲害,天蒙蒙亮時, 又聚了過來。
這些差役大都也是造業斷脊梁的人,其中一人道:“不如殺了幾只, 衆兄弟烤了下酒,填進了肚子, 又好吓走貓狗。”
另一個歲老些的忙喝道:“扒亂墳,啃死人骨的貓狗最為邪氣,你們也敢下嘴吃進肚裏。”又壓聲同“那幾屋的死人, 死得蹊跷,還不知是人害的還是鬼害的,屍體雪色霜白的,別見了血腥,招了不好的來。”
先頭的那個點頭:“阿叔說得有理。”左右看看都是自己的親近,道,“先前聽聞副帥是鬼子,我只當閑言碎語,現看副帥那森白的臉,與那屍體仿佛……”
聽得幾人陡然色變,拿手掩他的嘴,道:“你老壽星嫌命長,自去尋死,別牽累衆兄弟。他手裏多少人命?心又狠手又辣,屍骨堆裏淌血走出的人。你亂嚼什麽?”
不遠處,風寄娘看了眼身邊的雷剎,取笑:“副帥真是兇名在外啊。”
雷剎神色如常,道:“他說的半分不錯。”
風寄娘道:“世間人,有佛口蛇心,亦有蛇心佛口,副帥嘛……”
雷剎不願東拉西扯,截道:“風娘子是籠中的鹦鹉?多嘴多舌。”說罷,擡腿走在前面,催促道,“做你的正事。”
風寄娘只得墜在他身後跟上。
停屍處那幾個值守見他們二人,心中發虛,彎腰弓背,言語間便帶了小心翼翼與讨好。雷剎見慣了此事,當作不知,推開一間屋子,讓風寄娘進門。
風寄娘照例将一丸香丸投入鵲尾香爐中點燃,一縷輕煙袅袅,無色無味。雷剎心念一動。問道:“此香何用?”
風寄娘擡眸,笑而不答,執爐繞着屋內陳列屍體一周,道:“奴家有一事好奇,不知副可願為我解惑?”
雷剎立在門邊,沒有放過她的一舉一動,聽她問話,反問:“風娘子有何不解?”
風寄娘将香爐放在窗臺邊上,邊去掀蓋屍的白布邊問:“奴家說過副帥的命格,應死未亡,陰陽二界分生死,然你不同,你雖生卻屬陰界,天生知神鬼奇怪。不知副帥是強加掩飾,還是先時委實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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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剎屍白的臉上閃過異色,他不喜提及己身私事,倒也不加隐瞞,道:“不曾見過。”
風寄娘滿腹的疑問,正待追問,卻被手底的屍體引去全部心神。這具屍體完好無缺,神情安詳,皮膚微有凹陷,全身潔白有如玉質,觸手冷硬幹燥。
“齊家三十一具體,都是一般情形。”雷剎看她詫異,掀了另幾具屍體的屍布。
風寄娘俯下身,探遍屍體全身,也沒找出一處傷口來,取刀剖開胸膛,看着腔中心髒的模樣,便知棘手。不良司中神出鬼沒的錄事不吏在她身後好奇伸過脖子,直驚得倒吸一口涼氣,此人的心髒小如鵝卵,色白如石。
雷剎也不禁大為驚異,用手去碰,又冷又硬。
“血載精魂,心宿魂魄,他全身之血不剩一滴,心縮為石卵。”風寄娘緊蹙雙眉,對雷剎道,“他生前,被吸走了精氣,吞了三魂七魄,僅剩一殼。”
雷剎像是要窺她所說是真是假,一瞬不瞬地牢看着她:“所以?”
風寄娘道:“心之精爽,是為魂魄;魂魄去也,何以能久?人一死,三魂離體經輪回轉世,肉體便日漸腐爛化為污泥,不過,若是将一魂禁于已死之軀中,讓它既不得生又不得死,便成怨屍,若得靈氣,成精成怪,以人之精血三魂為食,再成,便化為魃。”
“旱鬼?所見之國,赤地千裏。”雷剎一時也忘了質疑,跟着皺眉。
風寄娘的目光在雷剎身上轉了一圈,一福身,道:“副帥所言,半點不差呢,旱魃居處,不雨。”
錄事小吏連吞了幾口口水,小心問道:“這這這……仵作與副帥言下之意:齊家一家是被旱魃所害?”摸着後脖頸,“這報與上官,說是鬼怪作祟,小的怕徐帥會翻臉。”
風寄娘搖頭:“今日清晨,彩霞滿天,是陰雨的征兆,那還不是魃。”
雷剎沉聲道:“再驗其它屍體。”
風寄娘依言,又剖了七具屍體,具具相同,等要剖第九具屍體時,雷剎道:“不用再剖了。”問道,“據我說知,遇魃,掘它屍身焚化即可?”
風寄娘答道:“正是。”
“齊家有兇宅之說,他們一家又在家中所害,若有怨屍,怕也宅地之中。”雷剎點了一幹人,道,“你們拿鋤鎬,将齊家宅院仔細翻一遍。”
錄事小吏插嘴問道:“許是別處墳裏跑來的?”
“不會。”風寄娘道,“怨屍離不遠葬身處,豈會從郊野到坊內傷人。”
他們幾人正在議論,單什從街坊探了消息回來,聽了一星半點,大步進來,粗着喉嚨問道:“什麽傷人?找到兇手了不成?”沖雷剎随意揖了一禮,大聲道,“副帥,某去長祿坊打聽這齊家,赤腳無賴,百人千人唾棄。前幾月,不知得了什麽運道,竟在自家地裏挖出一壇金來,一夜成富戶。那齊大是個不知計算儉省的,沒錢時得了百文都要換酒花個精光,發了橫財,更是得意非凡。他要買奴仆,買牲畜,納美妾,原先的屋宅窄小,如何做得下。因此,托牙郎買屋置宅。”
雷剎一面令雜役去齊家刨地,一面問道:“齊家宅院,本就有兇名,稍一打聽便知。牙郎不曾告知?”
單什拿大手一拍大腿:“可是僥幸,無意間被我問得。齊家買到那宅院,卻不是牙郎牽線,一個乞索兒道:他撞見有個搖鈴擺卦的,哄了那齊大。齊大賊膽,又貪便宜,圖那宅院便宜。說不定,還指望從院中再挖筆橫財。”他正說着,看衆雜役扛着鋤頭等物什,呆滞在那,疑惑不解,“這是做什麽?”
雷剎道:“去齊家院中挖筆橫財。”
作者有話要說: 天了,莫非我真的短小了。不不不,我要改過來,這習慣不好。
PS:“”心之精爽,是為魂魄;魂魄去也,何以能久?“”引自《左傳·昭公二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