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往事

小二帶來的男人穿着有些破舊的深藍色外衫,頭發随意地散在身後。再走進些,謝辰發現他下巴上的胡子未刮幹淨,留了些細短的胡渣。值得注意的是,男人從眉骨到眼下延伸出了一道淺色的傷疤,為他整個人平添了幾分淩厲。

若是尋常人,這般随意的打扮,定是會與路邊的叫花子別無二致。可男人相貌實在不凡,舉手投足間亦帶了幾分武人的随性,與其說是像乞丐,不如說他像個故意做落魄打扮的達官貴人來得妥帖。

謝辰看着男人墨色的雙眸,突然有一種錯覺,隐隐覺得好像自己在哪裏見過這個男人一般。

這男人看見他,亦是愣在了原處,半天沒有說話。

“在下危樓山莊莊主謝辰,不知俠士名號?”謝辰放下手中的酒杯,問道。

男人低笑了一聲,嘴角露出了一個尖尖的虎牙,而後坐在了謝辰的對面,說:“我那錢果然沒有白花,竟讓我在這兒遇見了謝莊主。”

“不知閣下是?”謝辰搜尋了片刻記憶,确定了自己從未見過這般長相的人。

男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開口問道:“子商在哪兒?”

謝辰的腦子轟地炸了開來,子商是韋秋的字,這件事江湖上除了他自己,也就只有一個人知道。

正是當年那個把韋秋逼到走投無路的無衣客。

無衣客從前總穿一身黑色的衣袍,只露出了半張臉,剩下的半張臉則藏在了黑色面罩的後面。故而謝辰只覺得他的眼睛眼熟,卻沒有認出眼前人到底是誰。

“你把韋秋害到當年那副田地,還敢回來?”謝辰閃身站起,手不自覺地觸碰到了腰間的玉簫。

無衣客,也是就周桐,則一臉茫然,但因為事關韋秋,他不敢怠慢,趕緊追問:“什麽?子商怎麽了?”

“他怎麽了你心裏清楚。”謝辰沉聲說。

周桐更是納悶:“我是真的不知道,若是有什麽誤會,咱們好好談談,解開了就是,你又何必要跟我打啞謎。我同你的交情雖然沒有你同子商那般好,可我自覺還是不錯的,我以為你也該知道我的性情。”

無衣客雖然總遮個臉,看起來神秘了一些,但待人坦誠,好結交朋友,也是有一定名聲的。謝辰覺得周桐的話不無幾分道理,便又坐了回去,朝周桐說:“我知道的也不是很詳細。只知道他先是因為怒火攻心入了魔障,苦心練了多年的武功幾乎全費。随後又被禦林高手追殺半月,多虧了他的輕功向來不錯,才逃脫了追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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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猛地襲上了一陣絞痛,周桐不自主地瞪大了雙眼問:“那……那他現在如何?”

“重練了武功,改換了身份,連性格都與從前完全不同了。”謝辰喝了一口酒。

韋秋雖然腼腆了些,但周桐知道他向來以自己的一身武藝為傲。可……到底什麽事情,能讓他失去了最為得意的武功?又是誰,在他最無助的時候派高手追殺他?

想到這裏,周桐的神色猛地一暗,是了,這種事情,除了他那個心機深沉的父親,還會有誰會做?

他早該知道的。

周桐向謝辰緩緩道來:“那天我爹對我說,不管我娶不娶公主,總要去見一面……”

汴梁三月,剛飄飛完了柳絮,道旁的梧桐挂上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定國侯府後宅書房。

周桐用着很冷靜或者說冷漠的聲音說道:“我在玉門關就曾說過,我絕對不會答應賜婚。我這輩子只要子商一個人。”

老侯爺捋了捋雜了些白須的胡子,語重心長地說:“那你就去見公主一面,親自同她說。”

“何時?”周桐問。

老侯爺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意味不明地光,說:“明日巳時在謝樓,公主已經打點妥當,你直接去便是。”

私下去見公主雖然不妥,但周桐當時年少氣盛,而且對自己一向憧憬的父親非常信任,便一口答應了下來。

許是夜裏被周桐折騰地有些過火,次日韋秋醒得比往日要晚了些。

他靠在床榻邊,烏發盤桓在錦被之上,脖頸間還帶了些暧昧不明地星星點點,看着正在換衣裳的周桐,問:“桐哥,要出門麽?”

皇帝賜婚的事情周桐一直瞞着韋秋,怕他知道了多想。這次便也借口道:“父親讓我出門辦些事情,很快就回來。”

周桐整好衣冠,坐到床邊,順手捏了下韋秋粉白的臉,問道:“我會去街上一趟,有什麽想吃的東西嗎?我給你帶回來。”

韋秋下意識地低下頭,看向周桐腰間挂着自己給他的那塊桐花玉佩,說:“那就……給我帶些姜糖吧。”

“只要姜糖?”周桐彎下身子,與韋秋的眼睛對視,然後将他環入懷中,在他嘴角上輕啄了一下,“謝樓的點心要不要?”

韋秋紅着耳朵微微搖頭:“只要姜糖。”

周桐笑道:“好,那便只給寶貝帶姜糖。”

“你快走吧,不是還要辦事。我也該起床了,不要賴在這裏煩我。”韋秋催道。

周桐偏愛看他這副口是心非的樣子,食指在韋秋的鼻梁上刮了一下,哈哈笑了兩聲,便要出門去。

韋秋不知怎地突然覺得心頭不安,又喚了一聲:“桐哥。”

周桐露着虎牙,回頭問:“怎麽了?”

韋秋朝他笑笑,說:“早去早回。”

“好。”

周桐與長樂公主對坐了快一個時辰,周桐沒說幾句,全程都在聽公主冷嘲熱諷。公主的大致意思是,我也不想嫁給你,全是父皇和你爹的主意。

兩人最終不歡而散。

雖然韋秋說了不要點心,但周桐還是在謝樓給他包了些廚子新研發的糕點,當然,回去的路上周桐又特意繞到攤子上給韋秋買了姜糖。

周桐大包小包地把東西拎回來家,卻沒有看到本該在院子裏練功的韋秋。

卧室的紅木小桌上,只留了一封信。

一封要同他恩斷義絕的信。

周桐苦笑了一下,接着說:“我派手下的人去找,但一直尋不到他。我爹逼我同公主成親,成親當日突厥叛亂的消息傳到了朝廷,我連堂都沒拜就出征了。我在邊關駐守三年,一點子商的消息也找不到,最後幹脆在邊關局勢穩定後假死,打算自己來找。”

“可當年的故人,隐居的隐居,亡故的亡故,我竟無從下手。就連來英雄會的消息,都是我從回夢樓高價買來的。”

謝辰帶着冷意幹笑了兩聲,說:“這都是什麽事兒啊。他一直以為是你。他覺得你想要當驸馬,覺得自己擋了你的路,故而引來了殺身之禍。”

周桐拿起桌上的酒壺,仰頭往自己口中倒了口酒。酒水順着嘴角流下,他拿衣袖擦了一下臉上的酒,連帶着也擦下了些許淚來:“我一直以為他是厭了我才離我而去,卻不想因為我給他帶來了如此多的禍事,枉我自認為是天底下最了解他、最愛他的人。可我卻根本沒有保護好他。”

“告訴我,子商在哪兒,我親自去找他解釋。我會派人好好查明真相,絕對不會讓他白白受了這麽多苦。”周桐說。

“怕是不行了。”謝辰嘆了口氣,緩緩搖頭,“他為了重新開始,服下了忘情丹。”

周桐是定國侯的次子,自小家中五湖四海的門客雲集,當然聽說過忘情丹的作用,亦知道忘情丹的副作用有多麽可怕。

他頹然地坐在凳子上,過了許久才開口:“那我也換個身份,讓他重新愛上我,同他重新開始。”

“可你在韋秋的身邊,我怎麽能放心?萬一他記起了什麽,又該怎麽辦?”謝辰雖知道這兩人之間的事情不容自己置喙,卻也着實擔憂韋秋。

“我會盡力去尋找巫醫玄的下落,為他解毒。在此之前,我一定會盡量小心。”

謝辰終于妥協。

周桐的眸子裏重新燃起了光亮,問:“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子商在哪裏了嗎?”

謝辰并未回答,只起身朝着周桐身後的方向喊道:“無歸,你們可真慢。”

片刻後,周桐熟悉的聲音響起:“都是王憶谙,倒黴孩子非要看完才肯走。”不過聲音的語氣夾雜了一些周桐倍感陌生的痞氣。

“你才是倒黴孩子。”王憶谙不服氣地反駁。

周桐驀然回首,正同韋秋四目相對。

周桐的心猛地一抽,呆呆地看向韋秋。

韋秋身上的衣服,別人認不出來,可周桐卻再熟悉不過——正是他當年與韋秋一起闖蕩江湖時常穿的那件。

他一直都還在意着自己。

甚至把自己的衣服穿在了身上。

在周桐發呆的時候,韋秋已經坐在了他的對面,挑眉朝謝辰問道:“你哪找來的窮叫花子?怎麽傻兮兮的?”

記憶裏的韋秋絕對不會用這樣的語氣說出這種話來,果然,他除了相貌,與從前無一處相同。周桐慌忙回神,解釋道:“在下周庭梧,與謝莊主是舊交。此番來到北平,卻未想正趕上了英雄會,我沒能找到客棧正在發愁之際,竟與莊主重逢。方才莊主已經答應我與你們同住了。”

“周桐”這個名太過響亮,江湖朝廷怕很少有人沒聽說過,于是周桐就報上了自己的字。

周桐的一番話,讓韋秋和王憶谙同時擡頭看向謝辰,而謝辰卻滿頭問號地看向周桐。

周桐使勁給他使眼色。

謝辰心裏默默嘆了口氣,罷了,管不了了,愛咋咋地吧。

倒是小少爺率先開口道:“可是我們三個人也只有兩間房呀。”

周桐滿不在意地勾起嘴角,說:“那便正好,咱們兩兩一間。這位小哥怎麽稱呼?我看咱們挺有緣分的,不如一起擠擠。”周桐把話題自然而然地引到了韋秋身上。

“我叫無歸。”韋秋竟未拒絕,反而伸出手來,說,“五十兩銀子,你想怎麽睡就怎麽睡。”

謝辰和王憶谙萬萬沒想到韋秋對着“陌生人”直接來了這麽一套,都僵在了原地。

只有周桐二話沒說,從懷裏掏出了一疊銀票,問:“夠嗎?不夠還有。”

作者有話要說: 周桐終于出場了,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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