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嘯虎

一輪圓月,雲朵穿行。竹葉随風簌簌而動,蒼松枝丫輕晃。

雪如飛花,從雲端落下,斜斜地掃進高臺。

高臺上站着一蒙面的碧衣女子,仙袂飄搖,漂浮在幽月之下,似嫦娥仙子親下廣寒。

突然,蒼松翠竹匿了行蹤,不知何處長出了有着深綠葉子的丹桂,橘紅色的碎花飄飛,圍觀的人群一同聞到了濃郁的桂花香氣,時節突然從臘月寒冬變成了送爽金秋。

随後,月落日生,高臺化作水池,婷婷荷葉舉出水面,袅袅荷香蓋過了桂子。

碧衣女子踩到出水最高的荷葉上,荷風掀起女子覆面的薄紗,女子露出了瑰麗的面孔,朝着衆人微微一笑,一道刺目的光芒從太陽上閃出。衆人下意識閉上雙眼,再一睜眼,水池又變成了普普通通的高臺,方才看到的那一切,竟全都是阆苑的幻術。

女子躬身下臺,長風盟現任盟主段英銘攜盟內五位門主,說了一通再官方不過的致辭,宣布了為期一月的英雄會正式開始。

今年報名的俠士超過千人,按照規定,需要先用上三天時間進行遭遇戰海選。每人每天一場比賽,贏了便可進入第二天的比賽,輸了就自認倒黴,若是有所抱負,三年後重新來過。

第一天由于人數衆多,長風盟準備了六個臺子同時進行比武。

韋秋的場次比較靠前,幾乎是剛一開始就上了場。

他對上的是一個陽雪閣的弟子。陽雪閣使用的武器是長戟,它本是個小派,聽說前幾年收了一個奇才,這才有了冒頭的趨勢。

不過韋秋這次的對手,顯然只是個籍籍無名之輩。陽雪閣的絕學夕陽殘雪打得錯漏百出,不過三招,就跪倒在了韋秋毫無章法的無名劍下。

韋秋不出所料地輕松贏下了第一場,便和謝辰、周桐分散到不同的擂臺,想去看看今年有什麽值得一戰的奇人。

看了半日,大多數人都是中規中矩,其間韋秋又聽到人群中有讨論自己和無衣客那場比賽的。聽得多了,韋秋甚至開始好奇無衣客的武功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的了。

午餐是由長風盟提供的,粗茶淡飯不值細表,轉眼就到了下半場。

小少爺跑了三個臺子,把同伴們都喊了過來,才緊張地說:“下一場就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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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就打呗,我還能幫你咋的?”韋秋雖然嘴上不在乎,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去了王憶谙比賽的擂臺。

王憶谙上場前,謝辰甚至破天荒地跟他說了句加油。

當年韋大俠就是在這個臺子上一戰成名的,如果我贏了,那我也可以和他站在相同的高度,王憶谙想。

少年人總是有着一股不服輸的勁兒,總想着能不能拼上一把,和自己憧憬的人并肩而立。小少爺就是帶着這樣一股子的忐忑和激動,踏上了不惜離家出走也想要踏上的擂臺。

直到王憶谙空着手上了高臺,謝辰才如夢初醒般地問韋秋:“這小崽子用的什麽武器啊?”

“我怎麽知道。”韋秋看着臺子上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激動在明顯抖動着的小少爺,一臉懵逼地撓了撓頭。

周桐聽了兩人的對話,哈哈大笑了起來。

“笑什麽?”韋秋斜了他一眼。

周桐擺擺手,仍是笑着。

韋秋隐約覺得自己曾經好像在哪裏見過一個和周庭梧一樣愛笑的人,但他沒有細想,轉而看向了高臺。

王憶谙的對手竟是他們排隊時遇見的戴鬥笠的男人,男人手裏拿着一把短小的彎刀,若是不仔細看,甚至不太能注意到它。

韋秋眉頭猛然一蹙,之前排隊時便覺得這男人眼熟,而現在看到這把彎刀,韋秋直接就知道了男人的身份。

正是兩月前剛剛見過的趙弦。

而他手裏的這把毫不起眼的小彎刀,就是傳說中要了無數豪傑性命的勾魂刀。

趙弦之所以敢光明正大地到英雄會來,是因為他知道,所有見過他的刀法與武器的人,都已經在奈何橋上喝過了孟婆湯。

“散人王憶谙,對戰,散人趙鳴筝。”裁判喊道。

趙鳴筝是趙弦的字。敢用自己的真名上場,可以看出趙弦有恃無恐,根本不擔心自己的真實身份被人認出來。

小少爺當然不知道自己的對手有多麽可怕,他紮了個馬步,運了一周天的氣,雙手做掌置于腰間。緊接着王憶谙左腳後撤,換做弓步,右手上翻移到頂部時突然由掌換做了爪,整個人的重心随之後移到了左腿。

“是關中王家的嘯虎掌!”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喝了一聲。

關中王氏與汴京趙氏、江南蘇氏并稱三大家族。其中趙氏宗族有子弟居于廟堂高位,本家則是做酒樓生意,像北平的攬月樓、洛陽的管樂居都是其産業,趙家也因此在三家中地位最高。

江東子弟多才俊,江南蘇氏雖經營綢緞生意,但家族中亦有出仕做官之輩,故而居于第二位。

而關中王氏,雖不像前兩家一樣涉足朝堂,但王家經營着整個江湖最大的镖局,其家傳掌法嘯虎掌更是精妙萬分,單論江湖勢力,絕對不在其餘兩家之下。

韋秋雖然早都知道小少爺姓王,而且是關中人,但他沒想到王憶谙居然是王家的本家子弟,愣了一愣,同謝辰面面相觑。

“我沒得罪他吧?”謝辰瑟瑟發抖。

韋秋拍了拍莊主的肩膀,做了個同情的表情:“若你日後被王家追殺,我會帶你去快哉閣避難的。”

小少爺來頭不小,旁觀的人很快圍了一層又一層,衆人的雙眼都緊盯着趙弦,心裏都在想這個神秘男人會使出什麽招數來應對赫赫威名的嘯虎掌。

但趙弦并未給他們遐想的機會,只見他身形詭谲,步伐奇特,那把小小的彎刀像被賦予了生命一般,像水底的游魚,順流而來。王憶谙雖底子不錯,但實戰經驗着實少得可憐,一上來遇到了地獄難度的老怪,根本想不出來什麽應對的招式。等他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的時候,自己已經成了粘板上的魚肉。

開局第一場就輸了,之前居然還敢豪言壯語說什麽要和韋秋站在同樣的高度,少年的那一點微不足道的自尊心瞬間化為了烏有。小少爺下了擂臺,連看韋秋他們一眼都沒看,直接低着頭往客棧的方向跑去。

“之後的場次勞煩你們看着,我回去看看小少爺。”留了這句話後,韋秋追着王憶谙離開了賽場。

看着韋秋的背影,周桐一手搭在謝辰肩上,勾起嘴角,笑得很是燦爛:“誰說子商變了。他還是從前的他。”

王憶谙跑回了客棧,把自己關在了屋子裏。他踢掉了鞋子,縮在了床角,一邊抽泣,一邊用衣袖不服輸般地擦着眼淚。

王家雖出身草莽,但家中有很多藏書,特別是話本。王憶谙從小讀着話本長大,羨慕話本裏肆意暢快的游俠,一直也夢想着成為那樣的人。後來他聽大哥講了韋秋的事情,就把一腔少年熱血都潑灑在了那個素未謀面的年輕俠客身上。

他很早就跟父親提出過想來英雄會的願望,但父親一向敷衍了事,并沒有當回事兒過。王憶谙這次是偷偷混在運镖的隊伍裏跑出來的,等隊裏的兄弟們發現了小少爺的時候,已經走出了關中幾十裏地了。李镖頭看着自家的小少爺,知道這位是個惹不起的主,只能認命地帶着他繼續上路。誰知剛進洛陽城,王憶谙就趁着衆人休息之際偷跑了出來,還被羽春樓的人追殺,多虧了韋秋才保住了一條小命。

他的功夫從小被誇到大,家裏的客人見了他有時還會稱贊不已,他也一直以為自己武功不錯。可剛進江湖就被三個殺手追得毫無還手之力,他一開始還抱有僥幸心理,覺得他們三打一,自己打不過是很正常的。但見識了韋秋一路上輕輕松松地和人打架,對比之下,自己剛上英雄會的擂臺就被一個同樣的無名之輩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他再也為自己的平庸找不出借口來。

韋秋推了推門,發現門被王憶谙反鎖了起來,便直接拿腳一踹,客棧精心雕刻的木門就歪歪斜斜地飛進了屋子。

韋秋咂了下嘴,心說過會兒賠給客棧的錢一定得讓王憶谙出,誰教我是擔心他才踢壞的呢?他大咧咧地坐到床邊,一句話都沒說,只聽着小少爺哭。

小少爺哭了一會兒,也累了,抽泣道:“你來做什麽……看我,好笑,是不是……嗝……你們都欺負我。我是沒用……可我也不想沒用啊。我也是從小學的武,可我卻什麽都做不好……”

韋秋看了他一眼,低頭解起自己的腰封來。

王憶谙愣了片刻,說:“你做什麽呀?!”

韋秋白了他一眼,指着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說:“你以為我和謝辰的功夫都是出了師就會的嗎?”

小少爺正欲開口,卻聽韋秋那狗比痞氣地說道:“是的!我們就是天賦異禀。”

小少爺又眼淚汪汪地想要哭,韋秋趕緊接着說道:“可是,武功學得再好,一開始都會受傷,打不過那些身經百戰的人也是很正常的事,畢竟人家資歷擺在那裏呢。你別看謝辰現在人模狗樣的,他是用簫的,剛開始內力淺薄的時候,簡直被人吊着打……雖然他只用了半年就和現在差不多了……哎哎哎,你先別哭,人和人的天賦确實不同,但你加倍努力,終有一天是可以混得和我們差不多的。”

被韋秋一同安慰,王憶谙覺得自己更加自閉了。

韋秋只能朝他透漏:“其實,今天和你打架的那個人我認得,你輸給他一點也不丢人……畢竟你是我見過第一個跟他打架還能活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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