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玉玺
少女将韋秋和周桐二人帶到了一座小院,并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白裳居住的院子中也種了一棵梧桐樹,枝丫扶疏地立在那裏,正是花落時節,石桌上淩.亂地散着一片的桐花,在月色下仿佛發着紫光一般。
推開燃着燭火的內門,一張桐木的八仙桌便直晃晃地映入眼簾,桌上橫着一把看起來有些舊了的桐木琴。一片噴灑而出的紅痕散在琴身上,看起來像從口中噴湧而出的鮮血。燭火下隐約可以看見上面刻着兩行字,但具體寫的是什麽,并看不多麽真切。
白裳面朝裏,背對着門坐着,幾人推門而入也并不見他有什麽特別的反應,他只是坐在那裏,好像成為了夜晚的一部分。燭火下,他身上的白色麻衣使他顯得更不像活人了。
“白裳,你說得沒錯,我們又見面了。”韋秋抱着劍,大大咧咧地找了個凳子直接坐下,“我聽說你從王家那裏搶了個盒子,我想把它拿回來。”
周桐暗暗驚異于韋秋的坦率,但他未與白裳有過交集,也不知其人,故而只是由着韋秋開口,自己則站在一旁細細地打量着屋內的布置,以及桌子上擺着的那把琴。
過了良久,白裳才開口:“你知道盒子裏面裝的是什麽嗎?”
“我當然不知道。”韋秋笑了一聲,“但拿人錢財自然是要幫人辦事的,這盒子我要定了。”
白裳也跟着笑了一聲,笑裏帶了幾分的輕視:“那你也得有膽子要。那盒子裏裝的,可是傳國玉玺。”
傳國玉玺,是用和氏璧雕成、由李斯親自篆刻的一塊玉玺,上書“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八字,是皇室正統的憑證和信物。得之,則帝位名正言順。
此玺,由嬴政、劉邦,幾經輾轉,到孫堅、袁術等等英豪,到了本朝,早就尋不到了蹤影,卻未想,國寶重現,居然在一方小小木盒當中。
韋秋呆愣了一下,張了張嘴,有點兒磕磕巴巴:“确,确實。”他.媽.的居然是傳國玉玺,無論真假都是碰不得的東西,這讓他怎麽敢拿。
“傳國玉玺理應歸于天家,你要它有何用?難道想謀反不成?”周桐,一個受過正統忠君愛國教育的熱血男兒,朝廷認證骠騎将軍,總是下意識地在維護着韋家的權利,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職業病。說話間,眼神又飄向了桌上的桐木琴,弄覺得這琴過于眼熟,讓他不得不在意。
白裳淡淡地笑了一聲,說:“不該問的事不要問。”話裏帶了幾分警告的意味。
燈火掩映下,周桐終于看清了桐木琴上的字——不得于飛,使我淪亡。
“操。”周桐咒罵了一聲,這琴他果然認得,可是這琴如今的主人……他目光飄向了韋秋,心中游移不定到底要不要開口。
罷了,有些事情,不是想躲就能躲得過去的,現在逃避了,日後若是鬧出了更大的事情,想逃也沒有辦法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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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桐暗中握緊了拳頭,好像下定了決心一般。
“那我便來猜一猜,你要玉玺,無非有兩個理由。”說話間周桐緊緊地盯着白裳的背影,生怕錯過他細微的動作,“簡而言之,要麽是你自己想要,要麽是給別人的。你一個隐居鬼鎮的瞎子,要傳國玉玺總歸不會是為了自己稱帝,所以我想你是為了別的什麽人。如果我沒有記錯,你這把琴喚做丹鳳琴,相傳是匈奴王古爾真晚年痛失王妃後所做。”
丹鳳琴本名單鳳琴,相傳匈奴王古爾真當年與王妃以司馬長卿的《鳳求凰》定情,因為兩人皆是男子,故而百姓稱之為“雙鳳”。王妃亡故後,古爾真以愛人生前手植的桐木親手做了這把琴,琴成後,匈奴王抱琴重奏《鳳求凰》,聲聲含淚,餘音三日不絕,曲終後吐血而亡,故琴上至今留有血跡。
此琴名為單鳳,後訛傳為丹鳳。
周桐頓了頓,注意到白裳的身形有那麽一絲不自然地抖動,才繼續說:“可是我聽說,丹鳳琴早在二十八年前,就被先帝賞賜給了當時屢建戰功的魏王。魏王得琴後,以自己不善音律為由,将琴轉贈給了他麾下的軍師祭酒白無羁……我說的對嗎?白祭酒?”
話音剛落,白裳放聲笑了起來,寂靜的小院裏,只聽得到他一人的聲音,那笑聲乍聽豪邁,仔細聽去卻帶着無限悲涼,仿佛離群的鴻雁在極力的鳴叫一般。
如果白裳的雙目還看得見東西,一定會發現,揭穿自己身份的這個青年,長了一張和故人所差無幾的臉。
那是無憂無慮的年少時光,他是為了挽狂瀾于既倒而成為韋家幕僚的扶乩軒內門弟子,韋圳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将軍,周岳是韋圳兩小無猜的摯友。
那時韋氏還是亂世中的一方諸侯,韋圳是主帥,周岳是副将,他是軍師,三人曾攜手并肩,企圖開創一個比前朝更輝煌的盛世。
不過轉眼罷了,兄弟阋牆,摯友倒戈,忠心耿耿的魏王成了反賊,而他……則成了同謀,隐姓埋名茍延殘喘至今。
韋秋猛然擡頭,難以置信地看着仍在大笑的白裳。他沒有太多的時間去震驚于白裳的身份,他得弄清楚,白裳要這玉玺究竟是不是為了師父——還是說就是師父讓他這麽做的。
白裳在龍門棧上說過的話,讓韋秋記憶猶新。
“我為一個人守了二十多年的孝,但我相信他還活着……下次見到你時,你會為我帶來他的消息……”
韋秋怎麽也沒能想到,白裳口中的那個人,竟是一手将自己拉扯大的師父。
“可是魏王已經去世多年,你要這玉玺又有何用?”韋秋趕在笑聲停止之前打斷了他。
白裳停了笑聲,轉過身子,正對着韋秋,似乎并不願意接受韋秋的話,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說道:“他,沒,死。”
韋秋頓了片刻,才慢悠悠地開口:“不,他死了。”
當白裳有氣無力地說出“我不信”三個字時,韋秋就知道自己賭對了,一顆懸着的心也放了下來。
也突然想清楚,這麽多年師父都隐姓埋名地過來了,到了這個年齡,他總不會自己跑去謀反。
确信了師父沒有牽扯其中,韋秋松了口氣,但也不敢放開了浪,生怕自己前後反應相差太過明顯,引起白裳猜疑:“你告訴我你拿傳國玉玺打算做什麽,我就告訴你我為什麽會知道魏王已經死了。”
韋秋會告訴白裳韋圳的下落這件事情,是好幾年前白裳自己預言的,故而他是不會去懷疑韋秋話的可信程度的。與傳國玉玺比起來,韋圳的下落要重要得多:“這本來就是魏王的東西,我為他拿回來,天經地義。”
白裳想的很簡單,韋圳才應該是大齊名正言順的接班人,傳國玉玺自然是他的囊中之物。所以,當他得到傳國玉玺現世的可靠證據後,第一時間把玉玺給搶來了。
猛一聽到盒子裏裝的是傳國玉玺後,韋秋确實有點後悔答應王家來這一趟,但知道這事兒和師父有關後,韋秋心裏只剩了慶幸。為了把師父從一看就是一灘渾水的局勢裏摘出去,韋秋不得不想辦法把玉玺忽悠過來了:“魏王已經離開朝堂多年,對權勢也沒有絲毫的興趣。他曾說過,當今陛下才是真正适合那個位置的人,你既然是魏王舊人,便該按照他的意思,将玉玺交出來。”
這話韋圳确實是說過的,在韋秋得知他的真實身份後。
韋秋當時年齡尚輕,聽到了師父被親兄弟陷害後,只覺得憤恨無比,便質問韋圳:“師父,所以你就此低頭了嗎?你難道就一點兒不會覺得意難平嗎?”
眼前的這個中年男人本應該坐在龍椅上,眯着雙目,有一搭無一搭地聽着滿朝文武的陰謀陽謀,聽到有趣處哈哈大笑,笑完了把折子往地上一扔,不快不慢地離開金殿,留着滿朝文武戰戰兢兢地去揣測他的意圖。
或者一身盤龍的錦袍,摟着一顧動東京的傾國美人,聽着他們的孩子搖頭晃腦地背誦前幾日學的功課,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享不盡的人間富貴。
可現在他只是穿着再尋常不過的粗布麻衣,端着用碎了沿子的瓷碗裝着的白開水,水裏還落了些灰,也是眯着眼,但擡頭看着的卻是屋檐下再尋常不過的太陽。
韋圳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留下,笑着跟他說:“當然不呀。我現在是為了自己而活,活得很快活,可以說我的前半生從來沒有如此快活過。我猜我弟弟他肯定也後悔了,那個位置呀……看起來再得意不過,其實呢,高處不勝寒,孤單得很呢。秋兒,你現在小,過幾年就明白了。亂世時,吃不飽穿不暖的當然是要拼一拼的呀,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對不對?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是盛世了,盛世,就該曬着太陽哼着歌,自己過得高興比什麽都重要。”
韋秋那時不信,非得往岔路上闖上一遭。後來懂了,比玉門關的雪還要冷的,是汴京人的心。人一多了,水就渾了,自己活得也不像自己了。倒不如獨自一人,不留名,不留姓,在江湖上浪浪蕩蕩來得開心。
“我憑什麽信你?”白裳問。
韋秋輕笑了一聲,說:“就憑我是韋圳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