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謊言

“就憑我是韋圳的兒子。”

站在一旁的黑裙少女微微勾起了嘴角,但也只是一剎那,話落後笑容又瞬間收了回去,依舊老老實實地站在一邊當背景板。

這當然是假的,韋秋只是韋圳當年在逃亡的路上撿到的孤兒,兩人并沒有任何血緣關系。這也就是為什麽當知道送信人想要韋氏的血脈去打開寶藏時,他會決定将計就計——反正無論送信人的目的是什麽,利用韋氏血脈打開寶藏都不可能實現。

但為了徹底騙取白裳的信任他必須這麽說。畢竟,血緣這種東西,可比師徒要密切得多。反正白裳承認過自己算不出來關于韋圳的任何事情,韋秋也就有恃無恐,不怕被揭穿了。

白裳也不是初入江湖的毛頭小子,一個縱橫三軍的軍師祭酒,決定過無數場戰役的最終走向,縱然現在年齡大了,沒有從前敏銳,但也不可能就這麽輕輕松松地信了韋秋的鬼話:“有證據嗎?”

當然有。

可是……

韋秋摸向自己背上用白布緊緊包裹着的長劍。

當初他就是因為這把劍暴露了身份,給自己引來了殺身之禍,甚至差點連累到師父。這把劍他一直背在身後,原本想着過幾年給它鍛造一個劍盒,将其牢牢地鎖上,沒想到現在卻不得不把它拿出來了。

韋秋将劍取出,雙手将刻着龍鱗的玄鐵長劍遞到了白裳的面前:“這把劍你當認得。”

白裳摸上劍身時,手不自覺地抖了一抖。這劍的紋路他太熟悉了,魏王哥哥曾經拿着它攻下了江左十六郡。他當時還暗中記恨過周岳,憑什麽他可以有一把和魏王哥哥成雙的劍。

魏王哥哥……無歸真的是你的骨肉嗎?

“怎麽樣?信了吧?”韋秋伸手打算把劍收回。

就當他的指尖剛剛觸及到劍柄時,白裳的手掌突然附了上去,厲聲說:“不對!”

韋秋臉色瞬間白了,糟糕,心說,難道我疏忽了什麽?

“不對,我和你交過手,你的劍招,不是馭龍劍意。馭龍劍意凝聚了魏王的畢生心血,如果你真的是他兒子,他不可能不交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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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秋暗自松了口氣,慢悠悠道:“我當然會了,但我當初走火入魔,之前的武功幾乎全都廢了,後來重練的時候換了內功,所以就不曾再用馭龍劍意了。我現在只能打出劍招,發揮不出馭龍劍意真正的實力了。”這語氣仿佛在聊自己今天吃的菜一樣稀松平常。

“你幫我看着。”白裳轉頭朝角落的方向看去,韋秋這才想起來除了他和周桐,屋裏還有一個領着他們進來的姑娘。

韋秋拿起龍吟劍徑直走向了院子,這沉甸甸的手感好多年不曾有過了,讓他覺得無比懷念。

馭龍劍意共十一式,第十一式便是韋秋當年一舉成名的龍騰四海。

雖然多年不打,但從小到大一遍又一遍的練習早就深入了韋秋的骨髓,他提起劍來便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引力,引着他将十一招沒有一絲停頓地打了下來。

馭龍劍意出招漂亮,周桐站在屋檐下,看着愛人久違地打了全式,卻覺得無比心疼。

韋秋方才的話像小針一樣紮在了周桐胸口,他到現在才徹底明白“走火入魔,武功盡失”這八個字到底代表了什麽。

代表了韋秋再也打不出他引以為傲的劍法,那淩厲的劍意,如竟也只剩了“漂亮”二字。

韋秋收了劍,借着火光注意到了周桐頗為凝重的臉色,有點緊張:“我剛剛打得不好嗎?”但語氣還是十足的痞氣,也就只有周桐能從他的聲調裏聽出那一點點的緊張。

“當然好呀,我這不是都看呆了。”周桐道。

韋秋心說,你方才可不是看得如癡如醉該露出的表情,但他也終究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在心中默念,周桐是有心愛之人的,一定要把握好和他相處的度,不要讓自己越陷越深。

白裳和少女竊竊私語了一會兒,接着少女三步并兩步,踏着輕功離開了院子,而白裳準确無誤地走到韋秋面前,然後單膝跪地,拉住了韋秋的右手,說:“殿下,請告訴我你的名字。”這便是認可了韋秋的身份。

猝不及防地被人下跪,韋秋慌亂地抽出手,又忙着把白裳扶起來,說話的語氣也來不及刻意地加上那股子的玩世不恭,而是像從前一樣有些青澀:“你快點起來,不要叫我殿下,我師……父親他,已經徹底放棄了從前的身份,所以我也并非什麽殿下。我父親給我起名叫韋秋,秋天的秋,不過你以後喊我無歸吧。”

“韋秋……”白裳喃喃道,“從前江湖上的戲雲公子指的就是你?”

見白裳已經徹底接受了自己的身份,韋秋也放松了下來,身上那股欠揍的勁兒又返了上來:“正是在下。但那也是以前的名號了,像我這種青年才俊,向來視名利如糞土,這個外號也別再提了。”

而且,戲雲公子什麽的……還有點兒羞恥是不是?

“魏王他現在在哪兒?”逃避了一夜的問題,白裳終于在天快亮的時候問出了口。

一夜又是打打殺殺,又是滿院子練劍,使韋秋覺得有些困了,他打了個哈欠,擦了擦擠出來的眼淚,有點兒不耐煩地說:“我不是說了嗎,我父親他已經不在了,你怎麽就是不信?”

白裳沒有回應,只是兀自走到院子中的梧桐樹下,手掌撫着樹幹,仰起的頭顱似乎是在看着滿樹桐花。夜色薄了,像給世界罩上了一層淡淡的黑紗,白裳站在那兒,也像身披了一件紗。

“住在魏王府時,我問過魏王兄,若是以後天下太平不用打仗了,你打算怎麽過?”許久後白裳才開口,嗓音裏莫名地帶上了一些沙啞,“我那時也不過是說着玩兒的,畢竟他以後是要當皇帝的人。但他卻回答地很認真,他說,若是到了太平盛世,他就買上一方小院,在院子裏種棵梧桐,到了初夏時節,滿院的桐花,別提有多漂亮……可惜我現在看不見了。”

韋秋看着站在樹下的白裳,突然發現,原來心死是這樣的,哭不出來,看起來也并沒有悲傷到不能自已,但卻由魂魄處散着一股孤寂,明明滿院都是人,卻仿佛世間只剩了他一個。

但韋圳畢竟沒有死,不知道在哪兒浪得自在,韋秋很難代入白裳的悲傷,只能盡力想點兒傷心事,讓自己顯得難過。“我從小長大的家裏,也種着這麽一棵梧桐。父親說過的話,他都沒忘。”他寬慰白裳道。

“魏王兄……他是怎麽死的?”白裳終于下定了決心,親自挑開了這塊不能觸碰的傷疤。

這事兒就小孩沒娘說來話長了,您容我編編行不,不然您先睡會兒,明個起來,保準給你圓得結結實實一絲不漏。

當然韋秋不可能這麽跟白裳說,他只能硬着頭皮往下扯:“我父親他……其實當年從汴京逃出來的時候就中了毒,身子一直不好。他在逃亡途中遇見了我母親,不久後就有了我。母親生我時就死了,有記憶以來我就是跟父親相依為命的。父親身體裏的毒一直沒有徹底清幹淨,後來反反複複了幾年,身子也愈發的差,我十二歲那年便去世了。”

除了兩人相依為命外,其他都是編的。

聽完後白裳身形微微晃動了一下,并不明顯,但他自己清楚,哪怕是再在院子裏多站上一秒,他都會倒下。

那年楊花三月,江左的風溫柔似水,長江邊上,韋圳酾酒臨江,左側站着周岳,右側站着他。

“這江山,只要有我的一寸容身之所,便也有你們的一寸。”

可惜長江的晚風吹不到秦嶺,江邊的笑談,也就只剩下了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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