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九王府,燙書軒,兩日前來的那個蒙面人再次進到屋來。
“咱們的人已做好準備,請殿下示下,要做到什麽程度?”
“應說盡說。”
“是。”阿感正要領命退下,卻又被薄且叫住,“等一下。”
阿感保持着跪姿一動不動,等不到殿下的後話,他不着急也不擡頭,就這麽等着。終于,聽到殿下說:“有些不必讓沈家知道的就不用說了。”
阿感還是那副木頭人的樣子,繼續請示:“哪些是用知道的,哪些是不用知道的,還請殿下再明示。”
薄且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人,阿感用着很得力,就是聽音辨意差了些。不過這也可以算作優點,至少他不會自作聰明擅做主張,只要命令明确,他就能很好地執行。
面對這樣的下屬,薄且只能把話挑明了說:“只提她的出身,不用提她當乞丐時的事情。”
阿感明白了,這次可以領命退下了。
待人走後,薄且又看不進去書了,他費那麽大周折做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麽?他好像從來沒有深究過,這一次薄且也沒能把深究進行到底,因為他一想到沈家來退親的場面,就有一種天地寬的感覺,心境都開闊起來。
這種體驗,在他二十年的人生中,只有過一次。
就是在他得知他不是九王與九王妃的兒子時,那一次他窮盡全力想要的東西沒了意義,而這一次,是他重新有了想要的東西。
阿感幾日後來複命,他說:“殿下,一切皆已辦妥,沈家的人不日就會回都城。”
薄且點點頭,揮手讓他退下了。
回來的還真是時候,七日後就是大弘的重要節日,祈福盛會。屆時都城裏所有官家會齊聚一堂,沈家應該會借這樣公開的場合表明态度,與她撇清關系的。
不止,她不堪的身世還會随着這場盛會傳遍整個都城,因為沈家不能落個無理由毀婚的壞名聲。到時她想嫁的那些人家,不會再有人要她。
Advertisement
她若聰明,把她那一身反骨折軟,他到是可以考慮不讓她以尴尬的身份繼續留在王府,他可以允許她住進佑前巷,他那個宅子裏。
有期待的日子比起往昔,雖覺得過得慢了一些,但卻沒有那麽無聊了,薄且覺得日子有意思了起來。
祈福盛會,真的是大弘的一場盛宴。都城中所有人家都緊張了起來,哪怕像程煙舟這樣沒資格參加的,已接連兩日把沈寶用叫過來試穿戴。
“阿娘,會不會太隆重了?”
沈寶用指的隆重并不是她穿戴的有多繁複,相反,她養母的眼光很好,她身上戴的首飾不多不少且符合她的年齡。只不過她在沈家那幾年長了見識,知道她所佩戴的每一件首飾都不便宜,所以才略有不安。
程煙舟一邊欣賞着自己的傑作,一邊說:“不怕,這些都是咱們自己的,與王府一點關系都沒有。你如今正是該好好打扮的年紀,以前親事沒說下來,顧忌着府上的郡主與姑娘們不敢穿不敢用,現在好了,不怕搶了別人的光,不怕別人多想。”
阿娘說的是有道理的,再者,明日那場合沈家也是會去的,她這樣妝扮不會被沈家看輕,還能給沈家掙面子。這樣想着,沈寶用不再言語,專心照鏡子。
程煙舟看着這樣的沈寶用,感慨道:“當初第一眼看到你,就被你的好模樣吸引了。我就說,怎麽會有這麽俊的丫頭,一身爛布髒衣也擋不住風華絕貌。”
說到模樣,沈寶用知道自己長得好,但她從沒為此沾沾自喜過。
若她出身好,那擁有一副這樣的樣貌自然是錦上添花的好事,可惜她不是,她親生母親也不是,這副樣貌帶給她們的只有危險與苦難。
當然也不全是壞處,至少在她為自己謀親事的時候,她的樣貌幾乎是她唯一的資本了。
“風亭當時還說,這樣的女兒以後找婆家可得擦亮眼晴,不能找那些個只看模樣的膚淺之輩。”
程煙舟說着拉起沈寶用的手,把一只镯子親手給她帶了上去:“這是你養父留給你的,早就該給你了。”
可能是提到了亡夫,程煙舟臉上的笑意淡了不少,沈寶用知她心思,正要轉開話題,就聽外面有人大步邁進的聲音,緊接着就見王爺進了屋來。
沈寶用看了她養母一眼,一是納悶,王爺每次來都不通報直接進屋的嗎?二是,也不知王爺進來前聽到了多少。
二人同時給薄光行禮,薄光掃了沈寶用一眼,道:“來看你母親?”
沈寶用聽王爺點到她,恭敬道:“是,明日盛會,母親特意把我叫來囑咐,要守禮遵規,不可失了分寸。”
薄光:“你坐吧,不用站着。”
沈寶用見他不攆人,也不好他一來她就走,只能坐了下來。
程煙舟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正想找個理由讓她回去,卻聽王爺問:“明日就穿戴這些去?”
沈寶用有些不好的預感,王爺不是沒話找話之人,以前他來若是她也在,他都是無視她的。早在他讓她坐下時她就該想到,事情恐不簡單。
他問的話不是沈寶用能答的,程煙舟道:“是,特意選了一身,讓她過來試試。”
薄光直刺刺地看向沈寶用,沈寶用注意到,他看的不是她,而是她戴的這些個首飾。
薄光說:“你出去代表的是王府,我看你這些首飾還是輕賤了一些,來人,拿我私庫的鑰匙取些首飾過來,全套的都要。”
“不用了王爺,她年紀小,這些東西就足夠她受用了。”
沈寶用也站起來:“謝王爺,但阿娘說的對,我戴這些就夠了。”
薄光:“我說不夠就不夠,都給我換了。”
這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一定是聽到了阿娘提及養父,還知道她這一身首飾皆出自沈家舊物,竟是霸道至此,連故人遺物都容不下嗎。
程煙舟從沒跟沈寶用提及她與王爺是如何相處的,上次親手燒掉舊稿才換來她婚事暢通一事,她更是羞于讓女兒知道。
她知道王爺又犯病了,若不按他說的來,他能幹出拿貴重到讓人咋舌的首飾來換了她這些舊物。于是她沖沈寶用點了點頭,讓她不要再說,安心接受。
首飾陸續地拿了來,薄光倒也不參與意見,只要拿的是屬于他的東西就行,女兒家的玩意,愛戴什麽戴什麽。
他正看得無聊要移開眼,忽見程煙舟打開了一個匣子,一個金色的鏈子已被她拿出來一半,她發出感慨:“這是什麽?怎麽這樣長?”
薄光一下子站起來把匣子拿到手中并扣上了它,動作一氣呵成,生怕別人搶了他的寶貝似的。
他這一番舉動引得程煙舟與沈寶用都在看他,薄光自然地道:“這個還有別的用處,你們挑別的。”
母女倆不疑有它,繼續從這堆價值連城的珠寶裏找能适合沈寶用戴的。
薄光把匣子放在手邊,他剛才沒有說謊,這東西還真有別的用處,若不是今日被拿了出來,他都要忘了這麽個奇巧之物。
他看向一直在忙活的程煙舟,一些想象的畫面出現在腦中,他輕輕摸着盒蓋,誰讓她剛才又惹到了他,她說了他不想聽到的名字,她又在以物思人。
所以罰她一點都不冤,薄光開始期待夜晚的到來。
挑了好久,程煙舟與沈寶用才弄好,期間王爺稱有事先走了,走時手中的匣子沒拿走也沒放回大箱中,而是讓阿梓在溢福院找個地方放。
程煙舟只聽了一耳,并未在意。誰知到了晚上,王爺一來就找阿梓要匣子。再後來,程煙舟于恍惚間想起一段往事,很多很多年前的往事。
那還是在她小時候,她被父親帶着在大集上看到過耍雜耍的。表演者在一個平面桌上,頭昂起,有時嘴上還會放一個托,托上的分叉各放一個碗,表演者的手可以夠到腳,形成反弓。
程煙舟很辛苦,辛苦到這段記憶也只是一閃而過的片段,她已沒精力再多想下去,她連王爺的問話都要反應很久才能明白他在說什麽。
他說:“很懷念他?因為他不會這麽對你?我不怕你比較,你比較了又如何,還不是要面對現實,與其有工夫念一個死鬼,不如可憐可憐你自己,想想今後要怎麽做,才能少受些罪。”
用來守夜的偏屋本該是阿函在的,但阿梓在王爺讓她放匣子時就決定要換下阿函。阿函歲數在她們中最小,有些事還是少知道一些的好。
果然聽那動靜,若是阿函在,真怕她少見多怪再生出什麽事來,擾了王爺的雅興,大家就要一起遭殃了。
第二天一早,王府所有人,除了程煙舟連梁姨娘都在列,一衆人依次上了馬車。
薄且待王爺上了馬後,他伸手抓住下人替過來的缰繩,沈家人前日就回來了,但卻沒有往王府來,難道是想在宴會上當場退親嗎?可真是讓人期待啊。
他朝馬車列隊最後面看了一眼,待收回視線,一躍上了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