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沈寶用出去查看,發現陳松站在院子中間,上身纏着繃帶,隐隐有血跡滲出來。這是發生了什麽?能令都尹大人帶着傷也要出來主持。
她的出現發出動靜,陳松猛地回頭看向她,厲聲道:“你出來幹什麽!”
沈寶用被他的樣子吓到,一時呆楞在原地。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沈姑娘,你不會忘了殿下那裏你的繡活還沒做完呢。”
沈寶用這才看到,站在陳松對面的是楊嬷嬷。
她終于明白什麽人敢肆無忌憚地闖進都城府了,是太子的人。
“楊嬷嬷我沒忘,但現在天色已晚,您不會為了這麽點事追到這裏來興師動衆吧。”
“什麽叫這點兒事,在我這裏主子的事都是大事,主子要你現在回去,你就該現在回去。”楊嬷嬷說着瞥向陳松,“陳大人,你這是何意,太子的令牌我給你看了,口谕我也給你宣了,你擋在這裏是要公然違抗太子的命令嗎?”
陳松道:“嬷嬷只有令牌卻沒有手谕,今日情況特殊,整個都城府都在抓捕要犯,我也是怕有人混水摸魚,還是謹慎一些的好。就像沈姑娘所說,有什麽事還是天亮再辦的好。”
“放肆!你一個小小的都尹竟管起太子的事來,殿下要做什麽何需與你商量。阿感大人,看來陳大人是不配合了。”楊嬷嬷說着向後退了一步。
柳侍令馬上上前道:“別動怒,嬷嬷別動怒,我們大人今日傷重,這會兒在起熱呢,他這是燒糊塗了,您別跟他一般見識。”
陳松要說什麽卻急火攻了心,咳嗽了起來,柳侍令借機扶住他:“我的大人啊,您都這樣了,還是趕緊回去躺着吧。”他說着看向沈寶用,眼神裏滿是求助。
沈寶用明白他的意思,也看清這場架勢是沖她而來,她反醒自己是不是耽誤了薄且的事,是不是答應了他什麽而忘了,但明明是他親口答應的比賽結束後才需回去的。按理大繡院不出事,她最早也要明日才能出來。
“沈姑娘,容在下說一句,我不想與都城府的衆人起紛争,但殿下的人只聽殿下的令,若都城府拒不從命,整個都城府就是忤逆,我是可以格殺勿論的。”
沈寶用不認識阿感,但她在薄且那裏見過此人一面,她知道他是薄且的刀。
而阿感盯梢的收獲就是知道這二人對彼此有多在意,以那過命的情意,沈姑娘明白了大家的處境後,不會不替陳都尹考慮的。
果然,沈寶用上前道:“柳侍令麻煩您扶大人回去休息,這裏剩下的就是我的事了,與都城府無關。嬷嬷,我随你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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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寶用根本不敢去看陳松,所以她不知道陳松在急火攻心後反而冷靜了下來,他任柳侍令扶着,臉色平靜地看着她。
陳松拍開柳侍令的手走向她,在她耳邊道了一句:“把這個帶在身上,能聽到我的哨聲,見機行事。”他塞了東西給沈寶用,然後大聲道,“既然是太子的命令,那都城府自然不敢不從,各位完成了任務就散了吧。”
沈寶用驚訝地把東西揣在了身上,然後随着太子的人離開了都城府。
沈寶用走後,陳松站在原地,院中火把的光在他眼中閃爍,映照得他眼眸更加的黑沉。
沈寶用邁出都城府來到大街上,她看着眼前的轎子,心裏升出不好的感覺。她只是個做繡活的,而薄且卻用轎子來接她,令她無法把自欺欺人進行下去。
“沈姑娘上轎吧,太子殿下還等着呢。”楊嬷嬷親自站在轎外盯着她。
沈寶用沒說話,聽話地坐了進去。當她感覺到轎子啓動的那一刻,她快速地掀起轎簾,朝都城府的大門看去,眼裏有希冀更多的是哀色。
楊嬷嬷馬上出現在她這一側,沈寶用見狀放下了簾子,她有一種被監視的感覺,好像她做什麽楊嬷嬷都在盯着她。
沈寶用坐在轎中,小心地把陳松給她的東西拿了出來,是一個哨子一樣的東西,但她确定不是哨子,這東西上挂着繩,沈寶用試了試可以戴在脖子上,繩子的長度剛好,可以把此物墜在胸前,用衣服擋住。
外面轎夫的腿腳很快,沒一會兒轎子就停在了宅子前。
楊嬷嬷親自來掀轎蓋:“姑娘請吧。”
這無論如何都不像是在請一個繡娘,而是在誘她入局。
沈寶用下了轎子後,她看着那紅彤彤的大門,在夜色下紅得發黑,她忽然一步都邁不動。
楊嬷嬷眼現不耐:“姑娘難不成還要人擡進去。”
她說完抓住沈寶用的胳膊往上一架,看着是在扶她,實則楊嬷嬷手上用了力,帶着她往前走。
一點不誇張地說,沈寶用是被拖着進的大門,當她才一入宅,那隊太子親兵一下子就不見了,沈寶用身邊只餘楊嬷嬷和其他四位眼生的嬷嬷。
這四人不是上次逼她沐浴的侍女,她們一個個身強體壯,全都沉着一張臉,像極了沈寶用小時候睡的破廟裏的羅剎。那些羅剎只是做得逼真,但都是假的,沈寶用并不害怕,能有沒被人霸占的遮風擋雨的地方,就是最菩提的地方。
可身旁這四人都是活人,帶着駭人的氣息令人生寒。
沈寶用聽到身後大門關上的聲音,她理智全無,明知沒有用,但她還是掙開了楊嬷嬷,朝門外跑去。攔住她的是不知何時出現的玺兒。
沈寶用使了全力,雖她力氣要比一般女孩子大很多,但在玺兒面前如撼大樹。玺兒勸她道:“姑娘,你再這樣,受傷的只會是你自己,不要逼我與你動手。”
理智全無的沈寶用聽不進去玺兒所說,她還是往前跑,拍着已關上的大門做着無用功。也正因為她的行為不會造成什麽結果,所有玺兒并沒有像她所說的那樣,對沈寶用動手。
她想着待沈姑娘拍累了,自然會反應過來這是沒用的,自然會停下來。
可身旁蹿出一名嬷嬷,照着沈姑娘的胳膊就是一下,玺兒看得分明,這人是下了黑手的。她上前要制止卻被楊嬷嬷叫住:“玺兒。”
這一聲“玺兒”讓玺兒清醒過來,這嬷嬷是宮裏太後派來的,表面看是楊嬷嬷管着她們,實則她們是可以淩駕在楊嬷嬷之上的。
連楊嬷嬷都不敢管,玺兒最終也沒有動,殿下給她的命令是看着沈姑娘,防着她耍花招防着她跑了,并沒有說要護她周全。
沈寶用只覺狠狠地一疼,她硬是咬住嘴唇沒有呼痛,把該叫出來的聲音生生地憋進心裏。
連對她動手的嬷嬷都是一楞,這丫頭夠艮,難怪太後要派她們過來。楊嬷嬷是什麽人她們還能不清楚,連她都搞不定需要幫手,果然是塊難啃的骨頭。
但是再硬的骨頭也沒有用,從她們四人手中過一遍,保管叫她重活一次。
沈寶用見過脫臼的,當時那人疼得一直叫喚,聽得她心裏發毛。此刻,她終于體會到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滋味,但她硬是忍住一聲沒吭。
她才不要在這些傷害她的壞人面前表現脆弱,從小到大,她知道什麽時候該求饒,但顯然不是現在這種情況,這些人是不會因為她求饒就放過她的,因為她們沒有那個權力,而擁有這個權力的人已做好撕破臉的準備,更是不可能放過她。
沈寶用的絕望蓋過了她的疼痛,她這一天經歷了太多,而今身上一陣涼一陣熱,她甚至有些恍惚,她是在做夢嗎,還是說,她早就中了厲娘的毒,此刻不過是毒發産生的幻覺。
玺兒在她耳邊道:“姑娘,太子殿下要見您,您是妥不開的,有什麽話見了殿下再說。”
沈寶用看了玺兒一眼,看得玺兒一楞,沈姑娘整個人像是要被燒幹了一樣,好像人一下子就枯萎了下去,原來是多麽鮮活水嫩的一個人啊。
那時她第一眼看到沈姑娘,心裏一下子就明白了,為什麽太子殿下會看上她。玺兒不是太子這裏的家生子,嚴格來說她都不算是奴婢,她并沒有身契在太子這裏。
玺兒原名趙玺,她出身武術世家,從小時開始不說打遍天下無敵手,但十戰總有個七八贏。可惜有人盯上了她家的聖武令,趙家被人聯手害了,只她一個人活了下來。
機緣巧合,救下她的人是太子,且太子在得知她家的遭遇後,對她說:“只要是我的人我都會幫,你家的仇你若想報,待時機成熟後,我可以成全你。但你要想清楚,雖你無身契在我這兒,但若是成了東宮的人,忠心聽話是最重要的。否則被我下決心舍棄的人,是絕沒有什麽好下場的,我會讓你親者痛仇者快。當然你沒有親者了,但仇家可是不少。”
趙玺從此成了玺兒,這些年太子确實做到了當初的承諾,她除了仇人,拿回了聖武令,雖在拿到當日她就把它毀了,若不是這麽個東西,她的親人不會死,她的家不會散。
從那天開始,玺兒在心裏立誓,這一輩子都會忠于太子殿下。她與阿感要做一樣的人,從此只做太子手中的刀。
而玺兒沒想到的是,她接到的第一個任務竟是幫着太子困住一個女孩子。
這時她才明白阿感所言,誓言不是發發就行的,待你開始做任務時,你若還能堅守誓言才是真正合格的刀。
趙玺從小嫉惡如仇,從來不欺負弱小,但玺兒已不是趙玺,她違背了她的原則,她要做一把無情的刀,她要學着看不見別人的苦楚,心裏只有太子這一個主人。
但她還是出聲提醒了沈寶用,她不忍看她再被這些嬷嬷教訓,她還想幫沈姑娘把肩臼歸位,但沈姑娘聽了她的話,開始不用人催大步朝前方走去。
楊嬷嬷與四位嬷嬷互相看了一眼,然後跟在後面一路來到了太子的院子。
楊嬷嬷眼見着沈寶用十分沒規矩地直接往屋裏走,她趕緊趕在她前面對屋中道:“殿下,沈姑娘來了。”
她話音剛落,沈寶用就出現在薄且的視線中。
她的樣子不是很對勁,薄且微微皺眉,她尚未開口,他就能感覺到她即将說的話不會好聽。他一揮手:“都下去吧。”
楊嬷嬷等人退後離開。
“殿下,她們說你找我。”沈寶用直楞楞地盯着他道。
還行,沒一上來就犯她的犟脾氣。
“嗯,你繡東西的那個西院,以後你就住在那裏。那屏風你閑暇時可以繡一繡,我過壽的時候就不找你要什麽賀禮了,你把它送給我就好。”
沈寶用:“你在說什麽,我來不就是繡那屏風的嗎。”
薄且盯了她一眼,然後忽然一笑:“行吧,我剛說了你想繡就繡,沒人不讓你繡。”
“那我還能出去嗎?”沈寶用又問。
薄且:“你說呢。”
薄且忽然就厭煩了與她打啞謎,他一步步走向她,沈寶用往後退。他不許她躲,伸手去拉她,正拉的是她脫臼的那只胳膊。
一下子她臉剎白,嘴唇開始冒血珠。終是太疼了,她哼了出來。
薄且這才發現沈寶用的異樣,他道:“別咬,小心咬到舌頭。”
他摸了一下她胳膊,加上肉眼觀察,确定她是被人卸了肩臼,他問:“誰弄的?”
“殿下的人。”
“我的人不會平白傷人,你做了什麽?”薄且看她疼成那樣,卻不肯開口讓他幫她歸位。
他心裏本就記着她與陳松的那筆賬,心底火氣直冒,犟種的玩意兒,看她能堅持到何時。
“她們關了大門不讓我出去,我想知道這是殿下的意思嗎?”
“對,是我的命令。我這別院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能走的。”薄且站在她前面,把她困在一方天地。
沈寶用:“我曾與殿下表明過,我願意過自立更生自由的生活,我這輩子不嫁人。”
不嫁人,那她與陳松是在幹什麽,枉他真信了她所言的不嫁人。
薄且:“沒讓你嫁人,你的事跡早已傳遍了都城,你倒是想嫁也沒有正經人家願意娶你,以你那虛榮的心性,普通人家你也看不上吧。這還是說我沒有趕盡殺絕,給你留了面子,否則你那髒污事一經傳出,連最卑賤的下等人也不會要你。”
薄且說着狠話,但心裏的火氣一點都沒減少,因為他知道,有人要她的。
能為了她不顧生死,在她做乞丐時就與她相識,極有可能早就知道了她那段不堪過往的人,那個陳家離經叛道的逆子陳松。
薄且高高在上,明顯地對她表露着羞侮之意。誰要跟這樣的人在一起,她就算是有一天要去做奴做妾,也不要給薄且做。
這樣想着沈寶用說了出來:“是,我是卑賤,我是虛榮,但卑賤虛榮如我,也不要跟你在一起。”
作者有話說:
今天是第三天,果然名不虛傳,所有少了點,以後還是每天6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