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康靖四十八年夏,大靖王朝京都城,不論內城還是外城,或者是外城外的街市,俱都一片熱鬧繁華。

知了叫,孩童鬧,婦人笑,老者吟;

大街小巷,人往來,吆喝叫賣,牲口鳴;

生生彙聚成一派熱鬧煙火氣。

內城城西,鬧中取靜。

世人常言道,東富西貴,大靖王朝內城城西這邊住着的,都是大靖朝數得上名號的達官顯貴。

就比如這自城西熱鬧的前街起,占據了前後整整兩條街的茂國公府,就是這大靖王朝裏數一數二的權貴之家,家中供奉開國之祖所賜丹書鐵券,富貴榮寵樣樣不缺。

茂國公府占地極廣,四四方方的構架,裏頭雕梁畫棟,亭臺樓閣,花園假山樣樣不缺,樣樣精致,光是院落就有幾十座,屋舍數千間,除了有南正門、北後門外,東西兩側還有兩處側門,角門更是好些處。

炎炎夏日裏,明晃晃的太陽當空挂。

茂國公府一處僻靜的無人後巷,青磚黛瓦的兩側院牆內,偶有些許樹枝藤蔓垂落出來,除了上頭栖息的知了還在不知疲憊的一直叫着,這裏一切都顯得靜悄悄的。

此處為茂國公府與東面南湘侯府相鄰的一處狹長夾道,平日裏極少有人出現在此,畢竟這裏屬于兩府中都無人問津的院落後方,加之兩府關系不對付,這條陰暗的小巷長年人跡罕至。

今日也是出奇了,不,或者說,是最近好些天,這巷子裏都會時不時的冒出道奇奇怪怪的小身影來。

正如眼下……

大中午的,空無一人的長長巷子口,巷子的盡頭,迎面走來一道瘦弱的小小身影。

來人個子不高,身形瘦瘦弱弱的像個孩子,膚色別樣的黝黑,穿着一身小厮的青衣短打,一看就不是什麽富貴人。

來人手裏懷抱着一盆開的正豔的金盞菊,一路不停張望,快走走到陰巷中段,直到走到冒出一截棗樹枝蔓的茂國公府後院牆跟前,來人才猛地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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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頭仰望了下頭頂垂落的棗樹枝,來人把懷裏的花盆放下,自己微微後退幾步,而後猛地一個助跑,跨越,雙腳在牆壁上幾個踢蹬,單手利索的抓住頭頂上探出頭來的棗樹枝蔓,拉扯之下,整個人借力騰空,一個鹞子翻身,眨眼間的功夫,人就麻溜的落在了牆內的地面上。

雙腿站定在茂國公府內後院這處如冷宮一樣長年空着的院落,剛剛翻牆而入的人,雙手輕撣身上的灰塵,雙手輕拍着,目光瞄向剛剛自己翻騰而入的地方。

她腳步輕盈的踱步到了棗樹跟前,獎勵似的輕輕拍了拍,剛才助了自己一臂之力的棗樹枝幹,少女聲音清亮。

“棗棗,乖,把外頭那盆子花給姐姐弄進來。”

随着少女清亮的聲音落下,讓人驚掉人下巴的事情,眼睜睜的就這麽發生了……

只見那比院牆高出一個樹冠的棗樹,在聽得少女的發話後,竟以肉眼可見的幅度擺動起她的枝丫來,竟,竟是真的動了!

高大的棗樹,在少女笑吟吟的目光的注視下,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就如美人彎腰一樣,碗口粗的樹幹,努力收斂起身上的尖刺,朝着牆壁外的方向彎曲,再彎曲……

剛剛才還給少女搭把手借力的那條枝蔓,緩緩的伸出,再伸出……而後勾起剛剛被少女放下的那盆正開的生機盎然的金盞菊,小心的捧托着,枝蔓再度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的收了回來。

站在院子裏雙手交叉抱胸的少女,看到自己到了這個世界後新收的小寵物,就這麽老老實實,安然無恙的,把她暫放外頭巷子中的金盞菊給捧了進來,還獻寶似的彎腰捧到了自己的跟前。

棗樹撲簌簌着自己的枝葉,捧着花盆,枝蔓還一扭一抖,仿佛如孩子般獻寶邀功:“主人,花盆。”

腦海裏質樸純真的聲音響起,少女會心一笑,不吝啬的伸手,輕輕拍了拍棗樹的枝蔓,嘴裏不住表揚。

“我們家棗棗乖,棗棗真棒,回頭等姐姐有空,姐姐就給你喂異能。”

少女安撫着自己新收的小弟,伸手就去端小弟還捧着的花盆,結果少女雙手才碰到花盆的邊沿,都沒拿穩,忽的,一道亮白的身影猛地就從棗樹下不遠處的地面飛射而出,如一顆白色的小炮彈,直接砸進了少女的懷中。

“慧慧你偏心,你丫的偏心!憑什麽只給那臭棗樹喂異能,不給我喂?慧慧,我可是你心愛的伯伯(蔔蔔),你這是移情別戀好嗎?難道慧慧你不愛我了嗎?我可是特別特別有本事,特別特別好吃的蘿蔔,還是沙土的!”

被炮彈白蘿蔔稱呼慧慧的人,低頭望着在自己懷裏不住扭動着根須,頭頂綠纓子的作妖小東西蹦跶的歡,少女無語望天。

她也不忙着去搬棗棗手裏的花盆了,反倒是一把提溜起某沙土蘿蔔頭頂的蘿蔔纓子,把他從自己的身上給拔了下去。

“蘿蔔你別鬧了,姐時間緊迫且忙着呢,沒工夫跟你鬧妖。”

頭頂綠纓子被提溜着,只能在半空中晃蕩着自己白白胖胖身體的沙土蘿蔔,聽到主人的話,他扭着自己的根須委屈巴巴的。

小小蘿蔔,他還控訴上了他!

“慧慧,你無情,你無理取鬧!需要人家的時候喊人家伯伯(蔔蔔),不需要人家了,你就無情的喊人家蘿蔔,嗚嗚嗚,嘤嘤嘤……”

少女看着自己手掌上提溜着的鬧妖貨,竟然還開始噴起了蘿蔔汁,少女無語扶額。

千不該,萬不該,遇到這樣的寵物,全都是她倒黴的鍋啊!

想她餘慧,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裏的堂堂美食吃播up主,哪怕先前倒黴催的穿越到了末世,那好歹也是因着吃貨本能,頑強爆發了木系異能的末世異能者呀。

靠着上輩子的一手好廚藝,靠着這輩子的木系異能,膽小如鼠的她不敢到外面直面危險,窩在基地裏種種地,做做飯,有着基地諸多欣賞她手藝的大佬扶持,她好歹也是混到了五級的高級異能者呀!

只可惜……

眼看自己的小日子又闊以再次舒服的鹹魚起來的時候,可惡的賊老天,一個驚雷,給自己硬生生的劈到了這陌生的大靖王朝。

可憐她身處昏迷中,人都還沒有醒來,在看到原身的靈魂叽哩哇啦、嗷嗷嗷的跟她提出那腦殘有坑的條件交易的時候,她就知道,特麽的,她——一個只想躺平擺爛,卻總也躺不平的鹹魚美食博,又雙叒叕的穿越啦!

還是一穿越就遇到了個,炒雞舔狗小腦殘的原主!!!

說來就很命苦。

她穿越的這具身體的名字,倒是跟自己第一世時一樣樣的,也叫餘慧,年芳齡十三,正是花朵一樣的年紀,倒讓她白撿了許多年的壽命,一哈子年輕十來歲。

說來這原身也是個命運凄慘的娃,前提是她不作的情況下。

餘家祖上軍功起家,也是跟着tai祖打過江山的,當然,只是不起眼的小小校尉一枚。

大靖定國後,原身那負傷不能再上戰場的祖父,帶着皇帝封賞分下來的幾十兩銀子回了家鄉,看着昔日的袍澤一個個的都有出息了,唯獨他自己卻落得個種田老翁的歸宿,原身祖父不甘,咬着牙培養原身父親讀書科舉。

原身的父親倒是個争氣的,哪怕出身寒門,卻因性子斯文,長得又頗為俊俏,倒是得了一糧商之女的青睐,成家後一路科舉,雖有波折,期間還為父守孝耽擱三年,餘父卻也在二十有五的那一年,成功的考中進士,得了個探花郎。

一遭成為各家争搶的對象,榜下捉婿可不是假的。

原身父親倒是個重情義的,不肯做那陳世美抛棄當初看上自己,還一路供養自己的商賈之妻,冥頑不靈的他,當即就被人針對了。

在有心人的算計下,授官之前,一次看似美好的帶着妻女、妹妹赴宴,卻丢了唯一的妹妹,陰差陽錯之下,花一般年華的妹妹,成為了茂國公府,那接連克了九個妻子的鳏夫茂國公庶長子杜耀澤為繼室。

他自己也慘遭打壓,掏光了所有積蓄将将揮淚送嫁了親妹,轉眼就被外放到了鳥不拉屎的邊關為縣令。

不料想,這一去,便是親人永別。

三年前,外族入侵大靖西北邊關,原主父親所在縣城首當其沖,原主父親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為了保護百姓,為了守護住大靖國土寸步不讓,在孤立無援的深冬死守城池,率領城中數千軍士與百姓,生生扛住了敵人的十餘次的攻城,最後在彈盡糧絕,無一援兵的情況下,成功的拖住了敵人大舉進犯南下的腳步,卻也因為孤立無援,最終,在三年前的那個風雪交加的深冬,跟全城的将士與百姓,生生戰死在了任上。

後來,當援兵趕到,打開城門,清點屍首的時候,才在縣衙後院屍堆叢裏的枯井下,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原主。

一夕之間,原主沒了父母,失了祖母,唯一的親人就只有遠在千裏之外京都城,給茂國公府庶長子做繼室的姑姑。

收斂屍骨的将士看着累累屍骨,感動于原身爹做出的貢獻,把原主父親的功績上報鎮邊大将軍,大将軍也深受感動,大手一揮,當即上了折子給朝廷為餘父請功不說,還派了一隊親兵,親自護送原身與折子一路進京,把遭遇人生變故的原主,交給了她的姑姑照料。

這時候的原身不知道的是,因為兄長的噩耗,因為原身的到來,原身姑姑千難萬難好不容易懷上的胎兒,也受不住這巨大的打擊,在七個月的時候就早産了下來,原身自此也有了一個身體羸弱的小表妹。

原身年長姑姑不少的姑父,為人倒是不錯,對原身姑姑也疼愛,只可惜,夫妻倆千盼萬盼才盼來的骨血,卻因為妻子聞得噩耗後早産,不幸落下病根,從此妻子也再無法生育,一家三人本就不好過的日子,更是加雪上加霜。

自此以後,原身姑姑一面要安慰丈夫,一面要照料早産的女兒,一邊還要照拂孤苦的侄女,原身姑姑一根蠟燭兩頭燒,日子過的極其艱難,身子也漸漸不大好。

不過與之相反的,也不知是不是原身父母親人冥冥之中自有照拂,在原身姑姑的悉心照料下,吓掉了魂的原身倒是漸漸的好了起來,可這好起來以後……原身就開始鬧妖了。

也不知是因着被那一場屠殺吓破了膽呢?還是因着家庭的變故,讓她生起了想要牢牢抓住一切機會往上爬的心?或者還是因為別的什麽緣故?再不然就是原身骨子裏是真自私涼薄?

總之,原身這貨清醒正常後,不去感激日夜照料她的姑姑,不去幫着姑姑照料病恹恹的小表妹,一年後清醒過來的她,竟是一頭紮進了情愛的黃泉河裏。

要知道,那一年,原身也不過将将十一歲,還是個毛都沒長齊的黃毛小丫頭而已,竟然就開始未以後的婚姻謀劃。

天曉得,她懂什麽是情?什麽是愛?

原身就跟入了魔障一樣,一心跟在将将繼承了茂國公爵位的嫡長子——杜耀宗所出的長子杜禹辰身後,一口一個世子的歪纏着,為了能嫁進茂國公府,原身對親姑姑苦口婆心的勸解視而不見,一心籌謀,就是想要成為世子的人,前一陣子她還處心積慮的爬上了世子的床,哪怕就是個妾呢!

按說就單單只是這樣,自己還不會氣原身不争氣。

畢竟原身年紀小,又遭遇人生大變移了性情,想要過安穩富貴榮華的平安日子,從而千方百計找上一個大靠山,這也不是不可原諒,畢竟是人都自私不是?

就是自己,經歷末世,還窩在基地受他人保護,她難道就不自私?

其實大家都是一樣樣的人,她可以理解。

如果只是因為這樣,餘慧是不恨,也不鄙夷原身的,壞就壞在,自己穿越而來,都還沒有清醒的時候,遇到的竟是經歷過一世,求而不得,死後又再次重來的原身。

都活過一輩子了,都知道事情的發展結局了,都是個成年人了,她放着好好的重生機會不珍惜,在知道自己重生歸來,又不敢面對今後慘死的悲催結局,膽小又懦弱的原身,寧可去投胎,也不願自己再來走一場人生路。

自己不肯走一遭也就罷了,還卷了她這個本該去投胎的可憐蛋,占了她投胎的名額,困住自己不說,還風涼又刻薄的逼着自己照顧保護她心心念念,卻馬上就要被抄家流放的所謂世子?

神特麽的世子,她看,那就是個柿子還差不多!

自己不是沒有反擊過,可也不知是怎麽回事,明明對方很弱小,自己的靈魂就是突破不了原身的禁锢,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對方占了自己路,逼的自己無路可走。

餘慧從對方瘋狂的雙眼裏,很清楚的确信對方沒有開玩笑,自己若是不答應她這無理要求,她就得被困死在這具身體裏,不會得到原身饋贈的記憶不說,還得跟着這具身體一道靈魂一起覆滅。

得知這麽個結果,餘慧心裏卧個大槽。

俗話說得好,生命誠可貴,愛情價不值,為了茍下去,特麽的,不就是護着她心心念念的柿子去流放麽?

餘慧舔着後槽牙,笑的邪肆。

應了原身的要求,定下靈魂協議,接受了對方交換的記憶,靈魂融合了這具身體,最終就成了眼下這樣的結局。

把思緒從記憶中拉回,看着還在自己手下扭啊扭,蹦跶的歡的白蘿蔔,餘慧再次嘆氣。

說起手裏的蘿蔔,還有剛剛幫自己忙的棗樹,那是她抵達這個世界後惹來的孽債,至今說來,她都想哭。

原身小小年紀爬床勾引柿子不成,還被茂國公續娶的夫人柳娴雅發現,對方震怒之下,堂堂當家主母,哪裏會管一個繼子的名聲?

滿府好好的宣揚一番,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心裏是恨不得霸占了自己親兒世子之位的繼子污名滿身,最好還因此丢掉世子之位,所以才會對原身這麽個寄居公府,還臭不要臉爬床的低賤窮親戚,一通唱念做打後,派人把原身往公府後院這人跡罕至,早就空閑了不知多少年的荒廢院落一丢,就只顧着去敗壞繼子的名聲,以及琢磨着該怎麽拿着原身的醜事去跟原身的姑父商議,去分早就該分的家去了。

可憐她堂堂五級木系異能者,大晚上的雷雨天,才被從柿子的床上拖下來,柿子的模樣都沒看清,就孤零零的被丢到院中棗樹下,被一個雷給劈了叉。

靈魂忙着跟死鬼原身交涉,身體的控制力下降,就因為這麽短短的一小會溝通,(其實是昏迷),可憐她的異能就噴發,直接聯動了一旁的棗樹不說,連棗樹不遠處,也不知是什麽時候,什麽人,遺落在此的一顆蘿蔔也跟着沾了光,扒拉着她的異能就吸啊吸。

她堂堂五級異能者,硬是被兩顆植物給吸成了光棍。

當然幸運的是,自己得到了兩個忠實的小夥伴;

不幸的是,她掉級了,從堂堂中階異能者,淪為了零級的光蛋;

不過好在,小夥伴棗棗是個靠譜的棗姑娘,進化後的她反哺了整整兩級異能給自己,就只手裏的這臭蘿蔔不靠譜,嚷嚷着自己吸不過棗棗,便宜占的少,委委屈屈,磨磨唧唧的,不甘不願的才返了一級給自己。

重回異能三級,治療,催發,溝通植物的本事沒有丢,原身留給自己的身體也得到了強化,她這才總算不是個弱雞,在這個陌生的大靖王朝,有了足夠自保的能力。

好了,不說了,說多了都是淚。

作者有話說:

家人們,開新文了,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呀,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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