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聽到女兒叫喳喳的喊聲, 在屋裏因着屯子裏出的大事坐立不安的餘谷雨,忙收拾好心情,放下擔憂, 腳步匆匆的迎了出來。
她本以為自家小皮猴喊娘喊的急切,定是又幹了壞事,比如又給軍屯裏別人家的娃給打了, 人家長輩領着娃抓着她, 上門讨公道來了呢。
想到女兒近年來的種種惡行,餘谷雨不由加快腳步,頭疼又該怎麽給小混蛋收拾爛攤子,頭疼怎麽收拾這無法無天的小破孩。
結果才出門,餘谷雨一眼就看到了, 自家完好無損的女兒, 嘴裏正叼着串紅豔豔的糖葫蘆在舔, 身邊也沒有哭唧唧的小孩, 更沒有告狀的家長。
還沒等她疑惑的開口問話呢,剛剛被小破孩推開的院門外,緊接着就進來一人,來人進來就喊人。
“大伯娘。”
看到來人, 餘谷雨笑了, 嚴厲與擔憂瞬間化為了溫柔與慈愛, 再顧不得院子裏自家的小破孩,笑吟吟的就迎了上來。
“原來是辰兒啊?你今日怎麽得空家來的?好孩子, 快, 快進屋, 快……”
一邊熱情的迎上來, 餘谷雨一邊上下打量杜禹辰的人, 見他完好,餘谷雨心裏稍稍放心,嘴裏的關切卻沒落下。
“辰兒你近來可好?前些日子慧兒去了先鋒軍回來,我還問起她你的情況來着,小丫頭跟我說你巡邊去了,怎麽樣?你沒受傷吧?一切可都還好?”
牽馬進院的杜禹辰,熟門熟路的把馬牽到院中一側的幹淨牲口棚中,沒看到熟悉的騾子,杜禹辰還納悶呢,面對亦步亦趨跟随在身邊關切的長輩,杜禹辰壓下疑惑,恭敬答話。
“伯娘放心,一切都好,我也沒受傷。”
“好好,沒受傷就好,一切都好就好!”
自打到了這極北邊關,她的要求是越來越低了,只要家人都安好,她別無所求。
“對了辰兒,你吃飯了沒?大老遠的過來,想必你還沒吃飯呢吧?走,趕緊的跟伯娘回屋,伯娘給你做口吃的……”
“伯娘您別忙,我不餓。”
“不餓也不行,都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你眼下正是胃口好的時候,可不當餓,走,回屋,伯娘做飯很快的。”
被最親最信任的人背叛過後,杜禹辰是輕易不再信任人,也輕易不肯接受別人的好意,即便餘谷雨跟杜耀澤是他的親大伯、大伯母,他也只是秉承一慣的客氣疏離。
對小祖宗杜欣蕊能縱容逗趣,不過都是因為對某人的愛屋及烏,以及小祖宗年紀小小罷了。
餘谷雨的熱情讓他有些不自在,下意識抗拒。
杜禹辰忙避過餘谷雨伸來的手,把從馬鞍山取下的東西塞進餘谷雨手中。
餘谷雨拉人不成反被塞了滿懷,動作有些僵,“這是什麽?你這孩子怎麽又買肉了呢?真是糟蹋錢,家裏不缺肉吃……”
這倒是實話,有餘慧在,他們家米面糧油肉蛋菜啥都不缺。
越來越接地氣的餘谷雨說着肉,感受着手裏的油紙包,看到灑落出來的紅糖顆粒,餘谷雨又忍不住念叨,“哎呀呀,怎麽還有紅糖?這可是精貴玩意,辰兒你這孩子也真是的,你不會把身上的銀錢都用光了吧?來就來,你大伯家就跟你自己家一樣的,你怎麽還學會客氣了呢?傻孩子……”
好吧,跟羅大娘學會的碎碎念,成功的讓杜禹辰抵擋不住了。
看到院子裏咯吱咯吱咬着糖葫蘆,朝着自己投來幸災樂禍目光的某小祖宗,怕被大伯娘再念叨的杜禹辰忙就插話打斷,“大伯娘,我有點口渴。”
一句話,成功止住了餘谷雨的絮叨。
餘谷雨:“哎呀,看我,看我,一說起話來就忘了正事,走走走,回屋回屋,伯娘給你沏茶做飯去。”
懊惱着,餘谷雨一手肉一手糖的,忙忙把杜禹辰往屋裏領,身後還跟着個一蹦一跳的小祖宗,餘谷雨卻顧不上她。
進屋後招呼杜禹辰炕上坐,餘谷雨把手裏的東西放下,忙就轉身去倒涼茶。
等餘谷雨端着杯子遞過來,杜禹辰恭敬接過,喝了一口後,左右四顧都看不到在意的想見之人,杜禹辰按捺不住的出聲。
“伯娘,慧兒呢?怎麽看不到她人?”,自己還有東西要送給她呢。
說起這個,餘谷雨嘆氣。
“唉!也是不巧,慧丫頭前幾日從先鋒軍家來後就一直不得閑,人一直在外頭,說是得蕭将軍的請,在給人治病呢,結果今個一早才歸家,就遇上了屯子裏出了大事。
唉!咱們屯子裏種的那些還來不及收割的稻子,一夜之間都被人偷啦!那賊偷可惡,刮地皮似的連稻茬都沒放過,全給我們撸了去,也不怕遭天譴哦……”巴拉巴拉……
這些稻子可是關系着他們整個軍屯一整年的收成,以及來年的日子好不好過的決定性因素啊!
餘谷雨心痛的一抽抽的,好不容易壓抑住,她長長一嘆。
“這不,慧丫頭在家呆不住,水都沒喝一口,飯都不顧上吃,前頭那會子就跟着你大伯,還有羅屯長他們一道,急急忙忙出發去尋蕭将軍去了。怎麽,辰兒來時的路上沒遇見他們嗎?”她還以為……
杜禹辰也懊惱,遇見他就不問了。
不過想到來時自己還岔道去了清河堡,杜禹辰懷疑,自己就是那時候跟某人走岔了,所以才沒遇着的。
這般想,暗暗摸上自己懷中那包沒能成功東珠,杜禹辰就坐不住了,他起身告辭。
“伯娘,事情重大,侄兒也去看看情況。”
見侄兒幹了茶碗,說着便下炕要走,餘谷雨急了,忙一把拉住杜禹辰的胳膊。
“不是辰兒,你這才來呢怎麽就要走?再說了,呆會子慧兒跟你姑父他們就家來了,你且等等,吃過飯再走也不遲。”
面對大伯娘的挽留,本就是為了探餘慧而來的杜禹辰沒有猶豫,婉言謝絕,“不了伯娘,軍中還有要務,而且糧食失竊是大事,想必将軍馬上就會有行動,我得去看看。”
聽杜禹辰這般說,知道正事要緊,餘谷雨也就不再堅持,松開手,想了想忙跑到竈前,揭開鍋蓋,端出溫在鍋裏的東西。
“行,正事要緊,你要走,伯娘也不挽留,這兩肉夾馍辰兒你帶着路上吃,這本是給慧兒留的,結果事出緊急她沒顧上,眼下先緊着你。”
心上人的東西,他自然不肯占,杜禹辰忙就推拒,“不了伯娘,您給慧兒留着吧,我回軍中去吃。”
餘谷雨卻不管不顧,當即抓住杜禹辰的手,把兩個大大的肉夾馍往他手裏一塞,便強勢的把人推出了門。
杜禹辰不好用力反抗,畢竟是長輩,是心上人在意的人,只得生受了,手握着肉夾馍,他想,不知道自己這趕回去,路上能不能遇見她?
只要不走岔路,遇到是必定的。
都沒跑出清河堡的範圍,回程的路上,杜禹辰迎面就就到了浩浩蕩蕩快馬襲來的大批隊伍。
來人見到是杜禹辰,為首親自領隊的蕭将軍沒多問,只揮手讓他歸隊。
杜禹辰急忙催馬,趕到自己早就注視到了的某人身邊,彙合進馬不蹄停的隊伍裏一并出發,行在餘慧身側,一衆人急匆匆的往河田軍屯而來,進入軍屯地界後又直接越過了屯內住家,直奔被盜的田間地頭。
看着猶如被犁過一般寸草不留的地,再看到地頭橫七豎八陳屍的十幾條土狗屍體,蕭逸神色沉沉,眼底都是壓抑不住的火氣,他聲音冷冷:“來呀,速去查驗,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喏!”
随行而來的先鋒軍精英斥候小隊迅速撒開,而緊随其後的肖遠,激動的沖進空蕩蕩如蝗蟲過境後的草地,抓着田中的褐色泥土破口大罵。
他們的身後,今晨歸家後已經親眼見證過一次此情此景的餘慧,饒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情景,饒是河田軍屯種植的稻子只是他們掩人耳目的存在,餘慧還是看一次,氣一次。
杜禹辰見身邊人神色不好,他忍不住伸手,莫名想要抓住身邊人好好安慰安慰,卻礙于男女大防,伸出的手在隔着某人柔荑約莫半寸的時候僵硬的停住了。
就在杜禹辰的手伸也不是,收也不是的時候,忽的,他聽到了身後一陣陣的竊竊私語不住飄來……
原來蕭将軍帶隊返回的動靜,瞬間就引起了屯子裏焦心慌慌聚在一起讨論的婦人們的注意。
她們立時跟着動了,沒敢太靠近,只遠遠的看着先鋒軍的将士們在勘察現場,嘴裏忍不住的就嘀咕起來。
這個憤,“這些偷糧食的狗賊都是殺千刀的!也不知蕭将軍他們,能不能幫着咱們抓到這群該死的殺千刀!”
那個怒:“可憐我家大黃,我養了十來年的大黃啊!這該死的賊偷,偷糧食還不算,還殺了我家大黃,啊啊啊……”
這個拍着胸膛怨:“都怪我一家子睡的死,明明我們家靠着田地近,可昨個晚上我們卻一點動靜都沒聽到,都怪我,都怪我們……”
那個捏着拳頭悔:“早知道是這樣,我們就不該放松,就該一卷鋪蓋守在地裏,這樣的話糧食興許就不會丢了……”
“嘁!一群蠢貨!不就是區區稻子麽,丢了就丢了呗,反正當初就是那姓餘的小娘們讓你們種的,她當初不是許諾過,天塌下來還有她頂着麽?怎麽,如今稻子丢了,你們着什麽急?找那缺德的杜家,找那小賤人去呀!”
與衆多良善且懂得感恩的婦人不同,一鍋好湯裏頭總有那麽幾顆老鼠屎,就比如那小黃旗的遺孀。
聽着大家在心痛自責,懊悔憤怒,這貨不僅不感同身受,反倒是嗤聲取笑,在邊上連連說着風涼話。
這還不算,大家夥不知道的是,這貨眼下其實心裏正得意的很,她還暗自感慨,背後跟自己交易的那群人給的迷魂香好用。
她就燒了那麽兩根,滿屯子上下走了這麽一遭,這群蠢貨就全都被迷暈了,睡死的跟豬一樣,老窩被抄了都不知道,哈哈哈,真是好笑。
不過想到昨晚的事情,小黃旗家的目光,不由落到田間地頭的那十幾只狗屍上,眼底閃着惱意。
這些有眼無珠只會吃屎的狗東西,就會對着自己亂吠,要不是這樣,她也不會動用自己珍藏的耗子藥,以及她過節都舍不得吃的半斤熏肉了。
小黃旗婆娘的話,成功的激怒了一幹圍觀事态發展的婦人,畢竟她們大多明事理,可不是小黃旗家的這位這般忘恩負義。
知道餘慧當初帶着軍屯上下種稻是好心,如今出事,她們自是不會放着這該死的賊偷不怪罪,反而去怪罪當初憐惜她們,好心拉扯幫助她們的人。
聽到小黃旗家的這般語氣涼薄,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在場衆人再顧不上前頭蕭逸一行,竟是忍不住心中不平,與小黃旗家的怼了起來。
“呸,黃小旗家的你可真是黑心肝了你!要不是看在你是個寡婦的份上,今個就憑你說出這麽風涼冷血的話,老娘我就恨不得扇死你。”
“就是,就是,黃寡婦,做人要厚道,你須得知你在做,天在看,你嘴下要是再不積德,小心将來遭報應!”
“呸,嫂子你們跟她廢什麽話,她這樣的人只會噴糞,背後亂嚼舌根子,還紅後白牙的說咱們慧丫頭的壞話,她這樣人就合該下那拔舌地獄去!”
“對,對,她就該下拔舌地獄……”
這一個個的指着自己的鼻子罵,黃寡婦氣的呀,不由想到當初自己一戰而敗,碰瓷不成反造辱的委屈來。
她起伏着胸膛,擡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會下拔舌地獄?還我亂講?我嚼舌根?呵!你們怕不都是眼瞎了吧,啊?就杜家的那個姓餘的小賤人,你們當她是恩人,我看她就是個不要臉的賤貨掃把星!就她啧啧……”
黃寡婦仗着餘慧離着她們遠,聽不到自己叫嚣,她幹脆擡手往餘慧遙遙一指,語氣都是鄙夷。
“就那又sao又賤的小賤人?哈哈!明明那小賤人已經跟那什麽王家定了親,都是有婚約的人了,眼下竟然還敢光天化日之下跟別的男人厮混,瞧瞧,瞧瞧,睜大你們的狗眼看那邊,那小賤人是不是跟男人離的近,就差沒抱一起了,啧啧啧……這樣不知檢點的小賤人,你們竟然還信她?你們是不是瞎呀!”
眼前可以說是看着餘慧成長的婦人們氣急,忙指着黃寡婦憤怒回怼。
“黃寡婦你可閉嘴吧!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就是,就是,你自己賤,別把人家好好姑娘想的跟你一樣賤!那明明是人家杜家的侄兒,是慧丫頭的表哥,人家正兒八經的親戚關系,怎麽到了你黃寡婦的嘴裏就成了見不得光的存在了呢?”
“可不是,你說人家慧丫頭定親了,我們大家夥怎麽不知道,人家杜家的都沒說,就你瞎說……”
被千夫所指的黃寡婦不甘示弱,跳腳起來。
“呸,老娘可不是瞎說,明明這可是清河堡三大媒婆親口說的,上回她們一齊去杜家提親,當時她們就遇到了一個自稱是王夫人的厲害女人,上門跟杜家的商議親事呢,杜家的當場都認了,怎麽,人家親姑姑都認了的事情,你們還想說不是?”
王夫人?大伯母認了的親事?不,這不可能!
雖然離得遠,自己的耳力卻很好,身後的争吵源源不斷的傳入自己的耳中。
起先杜禹辰并不在意,不過是個無知婦人的愚昧之言罷了,流言止于智者,且那些婦人大多都是明理之人,所以他并不在意。
直到……
直到那瘋狗一樣的婦人喊出最後一句,杜禹辰心神一震,心中苦澀的咬着這幾個字,不可置信的看向身邊,此刻關注力全在查探情況的斥候隊身上的小姑娘。
“慧兒。”
“嗯?”,餘慧聞聲,不解回頭,“有事?還是說你看出什麽蛛絲馬跡來了?”
杜禹辰面對心上人的詢問,他心頭一苦,才想搖頭,才想不死心的問一問那什麽王夫人,那什麽狗屁婚約是怎麽一回事,就在這時,一隊查驗的斥候隊匆匆趕回。
“報!啓禀将軍,屬下沿車輪印記以及腳印追蹤出去十裏,在十裏外的丹水河畔失去蹤跡,屬下判斷,偷盜糧食的賊人利用了丹水河轉運……”
聽着屬下彙報,蕭逸口中咬着丹水河三字,邊上一直跟随的羅大急忙上前補充。
“啓禀将軍,丹水河本淺,但因今年雨水豐沛,前些日子還漲了秋汛,想必賊人就是利用了這一點才得以轉運。”
蕭逸聞言點頭,邊上的杜耀澤不由緊皺起了眉頭,“若是這樣的話,我們豈不是失去了賊人的蹤跡,沒法再追蹤?”
肖遠一聽杜耀澤的呢喃,他瞬間就炸毛了,一直憋在心頭的火氣再也忍不住噴薄而出。
“我艹的!不要讓爺爺知道,到底是哪個狗東西偷了這些糧食,要不然,爺爺我定要扒了他們的皮!”
“行了,眼下不是罵人的時候,既然是丹水河轉運,對方只要靠岸,我們沿途追蹤過去必能有所發現。”,自己底下訓練出來的兵,他有信心,“斥候營出列,肖遠你親自領斥候營,分三股,一隊沿着丹水河追蹤,一隊行陸路輔助查探,一隊留下河田軍屯,大家分頭查驗追蹤,不得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衆将士得令應喏。
餘慧見狀,在斥候營開拔行動之時也請命跟随,蕭逸本不同意,結果餘慧堅持,說這些也是她的勞動成果,她不想平白便宜賊偷。
想到餘慧的本事,蕭逸沉默片刻後點頭,不過臨別之時還不忘了叮囑餘慧小心,又讓肖遠好好護着她才算放心。
杜禹辰見狀,自然也跟着請命要跟随,至于将軍說的什麽,他才巡邊完,合該好生休養,休沐他的假,杜禹辰置若罔聞。
此刻他的心裏還憋着大事,自是跟定了某人。
事情定下,肖遠大手一揮,親領斥候精英盡出,離開河田軍屯前,肖遠回望那大片大片光禿禿的田地暗暗咬牙。
“狗日的賊偷,好好給你肖爺爺等着,等着爺爺來扒你的皮!”
與此同時,清河堡西北方幾十裏地外,某處山坳中的大莊子裏,當初領了楊兆先造假命令的頭領,連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惹得邊上的手下急忙關切。
“頭,您沒事吧?是不是連夜轉運稻子又忙活了這一整日,您受了風寒累着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