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井(九)
秦長生真是想起來就一陣肉疼。
山路崎岖,宛若蜿蜒在密林中的長蛇。徐靜吃飽喝足,現在精力充沛,也不想着休息,倒是秦長生,一路上都有些昏昏欲睡,半眯着眼睛,尋找着下一個可以歇腳的旅館。
江中雪還是拎着那把黑傘,一副視而不見的模樣。秦長生走的又累又困,回頭看看江中雪,實在不明白這個人怎麽能做到一整天顆米未進還能這樣活蹦亂跳的程度。
密林之間鳥語依然,山路崎岖,因為是景點的原因,這四周鋪了青石板,還有乘涼的樹蔭下修了古井。再過十來分鐘的路程,前面密林豁然開朗,小路戛然而止。
秦長生原本還昏昏欲睡,但腳伸出去的一瞬間,先是一愣,繼而整個人的脊背發起了涼。
她的面前,被一塊齊腰巨石攔住的數步之遙外,是深不見底的深淵。
一看到這個造物主鬼斧神工的傑作,秦長生又是驚豔,又是後怕,頓時瞌睡都醒了大半。
面前小路被山石截斷,再走兩步,腳下便是萬丈懸崖。而對面,隔着山谷濃郁的綠色陰影,拔地而起的懸崖猶如刀劈一般,呈現灰白色的山崖垂直陡峭,幾乎是垂直于地面。
面前山崖層層疊疊,上面古棧道連綿密布,從山崖的一面盤旋攀延,沿附懸崖邊緣尺餘寬,漸漸蔓延進綠色的陰影裏。山崖下幾乎是絕壁,那古棧道所在的位置極為險惡,幾乎可以和華山的長空棧道媲美。
面對着那古棧道,徐靜輕嘆了一聲,江中雪的表情變了一變,臉上像是出現了一抹追憶的神色,略帶些嘆息的輕輕道:“關山悲蜀道。”
徐靜沒有注意到江中雪的悲嘆,但秦長生卻轉了頭過來:“你怎麽看?”
江中雪将目光轉向她。秦長生自我安慰道,剛剛是江中雪先說話,自己也沒算主動找她說話,不用自扇耳光來懲罰破戒。
江中雪的目光落到旁邊毫無發覺的徐靜身上,挑眉示意。秦長生也看了一眼徐靜,心裏想着怎麽把徐靜哄騙下山。
總得找一個合情合理又不唐突的理由。
徐靜是她這邊找的熟人,就是為了稷山這件事她才麻煩了徐靜這個從小到大的朋友。如果可以的話,她不想再因為這件事把徐靜卷進來。
麻煩了徐靜,本身就已經很讓秦長生過意不去了。
正當秦長生腦袋裏還在飛速思考着,要怎麽找出個毫無瑕疵的理由讓徐靜一個人先下山的時候,徐靜的電話突然響了。
四周靜谧無人,徐靜被自己的鈴聲吓了一大跳,繼而手忙腳亂的從自己的兜裏摸出手機,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秦長生和江中雪,繼而走到了旁邊稍遠一點的地方,接通了電話。
不知道電話那頭是誰,徐靜的聲音斷斷續續,不時傳來嗯嗯,我知道了的話語。秦長生走到江中雪旁邊,眼睛看着徐靜那邊的動靜,嘴裏壓低了聲音和江中雪說道:“剛剛那店老板給我說了些情報。”
江中雪嗯了一聲,雖然聲音不大,但是也讓秦長生倍感欣慰,至少她還是給了反應。
這句話說完之後,江中雪等着秦長生繼續說出她剛剛了解的情報,但沒有聽到秦長生再說話,江中雪把視線從對面古棧道挪開,落到旁邊的秦長生臉上,低低道:“嗯?”
言下之意,是問她怎麽不繼續說了。
面前是萬丈懸崖,對面是古蜀棧道,山風掠過,略帶涼意。
秦長生看着江中雪,一臉凝重的問道:“你中午怎麽沒吃飯?”
江中雪:“...........”
繼而,她臉色一沉,立刻恢複到之前的冷淡與漠然:“說正事。”
秦長生表情依舊凝重,聲音壓得低,記仇的恨恨道:“這就是正事,你早飯沒吃,午飯沒吃,等會兒遇到什麽情況,你要是暈倒了,誰來救你?我們現在是一夥的,你收了我哥的雇傭金,就該配合我好好幹事!別逞能!你以為你是............”
“你以為我是什麽?”
秦長生的話語戛然而止。
江中雪站在她的面前,臉上陰郁的像是能滴出水來。山風掠過,深淵之下,狂風呼嘯,厲鬼哭嚎,猶如煉獄修羅場。
秦長生突然覺得冷。
江中雪站在她的面前,擋住了光線。她的身體投下的陰影猶如山的陰暗面,那裏面潛伏的是什麽?
蠢蠢欲動的鬼魂,還是猙獰哭嚎的怪物?
江中雪的眼睛裏覆上一層冰冷的幽藍之色,仿佛在燃燒。她看着秦若,像是極為憎惡,唇角帶着嘲笑和譏諷,一字一句道:“秦長生,你真是又天真,又可憐。”
秦長生的話噎在了喉嚨裏。
半響之後,血湧上了她的腦袋,憤怒像是野火在她的胸膛裏燃燒,秦長生在江中雪冰冷的幾乎鋒利的眼神下挺直了脊梁,昂起頭憤怒道:“我又天真又可憐?笑話?你以為我是在關心你嗎?江中雪!我告訴你,如果不是我哥交代我的事情,我怎麽可能跟你這種神經病一起做事?哦,你不和我交流,不和我一起制定計劃,這些我都忍了,但是江中雪!你折騰自己的身體是什麽意思?如果你暈倒了,或者是你體力不支打亂了我的計劃,那誰來為你的無禮任性負責?”
江中雪眯起眼睛,清潭一樣的眼裏爆發出一陣殺意,絕美的五官像是凝了冰:“秦長生,我真想殺了你。”
秦長生愣住了。
一股寒氣從她的心底升起,江中雪看着她,眼底是真真切切的恨,還有一股說不清的絕望和痛苦。秦長生後退一步,江中雪看着她,卻沒有動作,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
兩個人互相凝視了半響,秦長生的心跳如同擂鼓一般,她知道,江中雪那句話不像是開玩笑,她是會說到做到的人。
盡管才認識一天,但是不知怎的,她對這點,心裏清晰到幾乎無以複加的地步,
江中雪看着她後退,渾身的氣勢開始緩解。旁邊徐靜打完電話出來,恰好終結了這極為尴尬的一幕。
并未察覺到剛剛的情況,徐靜臉上有些焦急,朝着秦長生說道:“長生,學校有事,我得下山了。這好死不死,剛好我溜了,教導主任又開始點名了,還得上去答題!真是點背!”
這個消息對秦長生來說簡直是求之不得。她朝徐靜點頭,下意識的看了旁邊的江中雪一眼,又說道:“那我送你下山去。”
徐靜連忙搖頭,她也跟着秦長生的目光下意識的看了看旁邊的江中雪,不過是剎那間的功夫,江中雪的臉色已經恢複到了尋常時候的淡漠,仿佛剛剛那番話都不過是秦長生的錯覺。
送走了徐靜之後,秦長生獨自再和江中雪走在一塊,四周密林郁郁,時不時有鳥兒的清脆叫聲在枝葉間響起。秦長生一面瞅着旁邊面不改色神色淡然的江中雪,一面禁不住胡思亂想,江中雪和自己的哥哥到底有什麽關系,她到底會不會真的對自己動手。
這次是由江中雪帶路。
天已經要黑了。
江中雪沒有下山,也沒有上山。她拎着那把黑傘,只是帶着秦長生往森林的另一面穿過去。
路是被行人開辟出來的小路,夜幕籠罩,天空上黑雲沉郁,太陽西沉。秦長生看着江中雪這一路的跡象,頓時心裏冒出了諸多想法。
剛剛她偷偷給秦時風發了條短信,秦時風那邊回了信,一再強調,江中雪是絕對可信的。
她不可能做出任何傷害秦長生的舉動,這是類似一種契約的協議,但具體內容是什麽,秦時風也不知道,因為簽下這個協議的人,是爺爺。
爺爺是不可能傷害秦長生的。
從有記憶開始,秦長生就很害怕爺爺,因為爺爺一直都是一副嚴格不茍言笑的模樣,他從來不對秦長生有什麽關切愛護的表示,對秦長生要求嚴格,考試要第一,吃菜不能挑食,做人要禮貌,要是考試沒有得大紅花,爺爺就會用竹板打手心,一下又一下,秦長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爺爺都不會皺一下眉頭,少算一下。
秦長生一直以為爺爺不怎麽喜歡自己,直到後來,哥哥告訴自己,其實爺爺最喜歡的人就是自己。爺爺一生都致力于破解自己身上的詛咒,他用鮮血鎮壓了秦長生的眼睛,到最後,他為了尋找解除秦長生身上詛咒的方法,客死異鄉。
他之所以對秦長生這麽嚴苛,就是怕秦長生長大後承受不了命運之重,沒有能力,沒有意志力,扛不住這樣的詛咒,早早的就認了命。
那些年爺爺打過的手心,只是為了創造出自己現在能支撐對抗命運的力量。
到現在,誰都不知道爺爺到底死在什麽地方,沒有人給他送終,孫子孫女們即便是想要緬懷他,都不知道要去哪裏撒一把紙灰。
當秦時風提出這件事的時候,秦長生感到很不可思議,還問了一個問題:“爺爺已經那麽大的年紀了,如果真的是他和江中雪簽訂的協議,那江中雪現在的年紀再怎麽也該是和爺爺一樣了啊?”
對此,秦時風的解釋是,或許是江中雪的某個宗親或者是老輩們簽下的協議,只是輪到了執行的時候,變成了江中雪這個和秦長生差不多同齡的人。
一想起爺爺,秦長生的眼眶微微發酸。她跟在江中雪後面,一直低着頭跟着她的步子走。
突然之間,江中雪停下了腳步。秦長生一時沒反應過來,恰好撞在江中雪的背上。
秦長生先是愣了一霎,繼而立刻反應過來,快速的環顧四周,壓低了聲音,小聲快速的問道:“有人跟着我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秦時風說過江中雪絕對可信,那秦長生就算是憑借着自己對親哥哥秦時風的信任,也會對江中雪推心置腹。
白天的事,秦長生也想明白了。她江中雪是個怪人,自己只要利用好她就好,別的不該管。
至少在稷山郁茵這件事上,她們的目标是一樣的。其他的,就當江中雪是個深井冰,是個變态,沒有必要計較。
話音剛落,江中雪已經飛速的拽住了秦長生的肩膀,在她耳邊輕叱道:“在這裏等我!”
繼而,她像是蓄力已久的獵豹,猛地從密林之間,踏在橫木之上,彈射了出去,眨眼便消失不見。
秦長生瞪大了眼睛。
她身上練過些功夫,但是那只限于近戰肉搏,靠技巧取勝的武道。但是像江中雪這種幾乎是達到速度極限的功夫,她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而且,江中雪穿的是那種普通的白T恤,牛仔短褲,這密林裏灌木叢生,她裸露在外的皮膚不可能碰不到灌木。而且她以這麽快的速度沖出去,一旦被灌木挂到,在高速度的碰擦下,絕對會立刻撕裂出長條的血口。
秦長生越想臉色越難看。
但是既然江中雪也說過了在這裏等她,那還是聽她的話比較好。如果說之前秦長生還對江中雪的能力有過質疑的話,那在剛剛那一刻江中雪蹬在橫木上那彈射出去的速度,就完全打消了她的疑惑。
還真是秦時風找到的,可靠的幫手........
江中雪追出去之後,四周歸于寂靜。太陽已經沉下山,夜幕四合,陰風刮過森林裏的枝葉,發出蕭瑟的瑟瑟聲,好事無數只幽魂在竊竊私語。
秦長生站在黑暗之中,從她背後,驀然伸出一只蒼白如紙的手,靜靜的搭在她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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